很快,在彼得堡上流社会的圈子里,我,彼得堡剧院的歌剧新星,和一位海军军官的故事成了贵妇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当然,这故事里加入了许多添油加醋的成分。谢尔盖被描述成各种形象:已婚或是未婚,年轻或是年长,有钱或是有很多钱……总之,故事的版本很丰富。
我一向不去理会这些事情,但直觉告诉我,谣言甚至已经传到了莫斯科。
卡佳最近给我回信很慢。信中,她又称呼我为“您”了……
我盯着信上略有生疏的文字,生气地把信丢到了一边。她难道愿意相信那些谣言吗?她明明知道被谣言中伤的苦闷,却不愿意理解我,当真是恃宠而骄惯了的大小姐!一转念,我又笑着拿起了那封信。她在吃醋吗?她吃醋的样子多么可爱呀!她总是这么直白地表露自己的情绪,没有丝毫伪饰。我就喜欢这样的她啊!但我才不要向她解释呢!最近不给她写信了。我又把信丢到了一边。
阿列克桑德拉·米哈伊洛夫娜最近重新迷上了骑马。据家里的女仆称,她和彼得·阿列克桑德罗维奇的关系略有缓和。彼得·阿列克桑德罗维奇为了支持妻子的爱好,还特意重修了自家庄园的马场。我去探望阿列克桑德拉·米哈伊洛夫娜的时候,她正穿着一身漂亮的骑马装,气喘吁吁地从马上下来。她看上去脸色略白,但心情不错。见我来了,她高兴地上前亲吻了我的双颊。我们在马场附近的凉亭里坐下,女仆送上来茶水和点心。
“阿列克桑德拉·米哈伊洛夫娜,您最近怎么样?”我问。
“还可以,我亲爱的。你瞧,人是需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的。小时候我就喜欢骑马,要不是彼得新送了我一匹马,我真是差点忘了这件事情呢!”
“哦?是彼得·阿列克桑德罗维奇送您的马?”
“是啊!他前些日子不知为何突然对骑马感兴趣了,不仅重修了马场,还送了我一匹马。”她指了指不远处那匹拥有长长鬃毛的黑马,“它叫列夫,你看,它多么漂亮啊!”
我冷眼观察着“列夫”,的确,是匹精心挑选的顶极漂亮的马,而且一副桀骜不驯的姿态。
“我一定是呆在房间里太久没有出门了,流了好多汗。”
阿列克桑德拉·米哈伊洛夫娜不停用手帕擦着额头的汗珠,脸色看上去有些憔悴。
“您一向身体虚弱,骑马要有节制。”
“知道啦,涅朵奇卡。瞧瞧你,现在真是个大姑娘了,什么都懂。”
我笑了笑,拿起一块精致的杏仁点心送入口中。
“好吃吗?”
我点了点头。
“家里新来了一位法国糕点师,点心都是她做的。”
“您最近听说什么新闻了吗?”
“你知道的,我几乎不参加社交活动,但彼得·阿列克桑德罗维奇说了几句关于你的事情。”
“他怎么说的?”
阿列克桑德拉·米哈伊洛夫娜冷笑了一下,“无非是些陈词滥调。”
“您相信他的话吗?”
“一个字也不相信。”她转过头看着我,“涅朵奇卡,你是最优秀的姑娘,那些男人怎么能配得上你呢?”
“您都没有听我说发生了什么,就愿意相信我。”
“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相信你。”她坚定地说道。
我的内心潮湿了一下。
“我的涅朵奇卡以后一定要幸福。”
“什么是幸福呢?”
“做女人要想得到生活的幸福,很难啊!”阿列克桑德拉·米哈伊洛夫娜看了眼不远处正吃草的马儿,“无论如何,不要压抑自己,要勇敢表达,勇敢追求幸福。”
我明白她说这话的意思,没有人比我更明白了。多年前误打误撞看到的那封信又浮现在脑海中。压抑的文字、刻骨铭心的情感和残酷的现实交织在一起,如同一味陈年苦药,即便回忆起来也令人无限痛苦。
“如果我爱的人无法和我在一起呢?”我问。
她一惊,随后露出痛苦又同情的神色,“涅朵奇卡,你……”
“什么也没发生,请放心,我随便问问。”
她松了一口气,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不过,如果实在遇到那种情况,就随着你的心走吧。”她沉默了一会儿又补充道。
“阿列克桑德拉·米哈伊洛夫娜”,我跪在她膝前吻了吻她的手,“我要去欧洲了。”
“我亲爱的,我为你感到高兴!”她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发丝,像小时候那样,“你注定不囿于一方天地。去见识更广阔的世界吧!”
夕阳的余晖照在她苍白的脸庞上。不知为何,我眼里的她仿佛变成了一尊纯洁的雕像,不觉神思恍惚。
不久后,我随彼得堡歌剧院开启了首次欧洲巡演。那是我第一次出国,我坐了很久的火车终于来到了曾充满渴望与憧憬的欧洲。少时,漫长的寒冷冬夜,我经常蜷缩在被窝里,听阿列克桑德拉·米哈伊洛夫娜朗读安娜·拉德克利夫、简·奥斯汀、乔治·桑的小说。火车上,我不停想象着那些书中的画面将怎样在我眼前展开。
刚一踏上欧洲大地,新奇的、独特的、鲜活的感觉瞬间扑面而来,但同时,我也感到了一丝失望。我看到了多样的、充满魅力的巴黎、维也纳、伦敦……看到了它们的完美,同时,也看见了它们的瑕疵。这里有高大瑰丽的教堂、皇宫,新建的桥梁,也有与彼得堡区别不大的景象:灯光昏暗的小酒馆、衣衫褴褛的醉汉、浓妆艳抹的妓女、瘦骨如柴的孩子……我在最富丽堂皇的音乐厅表演,同衣冠华丽的观众们打招呼、交流,也在破败的、狭窄的街道上行走,从最普通的百姓身上汲取灵感。我思考艺术究竟是什么?它从何而来?它的受众群体究竟应该是哪些人?
在欧洲,我收获了不亚于俄国的鲜花与掌声,但那些欢呼、喝彩时而让我感到不真实。两个月后,我竟开始想念彼得堡了,想念阿列克桑德拉·米哈伊洛夫娜,还有卡佳。
我终于按耐不住给卡佳写了一封信。
“卡佳,虽然我对自己说,要有骨气一点,不要那么快就给你写信。但那简直是屁话,在你面前要什么骨气呢!我要告诉你,我想你了,我对你的想念简直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
此刻,在欧洲,每天都有很多人围绕在我身边,我感到不孤独了吗?我一遍遍问自己,并没有。亲爱的,我想与你,只想与你分享我看到的每一处美景,走过的每一条有趣的街道。我想和你一起去逛卢浮宫,在塞纳河畔共进晚餐,接着到公园踏着月光散步,一起大笑,尽兴而归。深夜到家,搞一瓶酒,喝个大醉,双双躺到床上。我不想和你聊艺术、聊音乐,虽然,你在这方面比任何人都有见地。可我更想和你聊一聊内心深处最细微的想法,我的开心与希冀、失落与痛苦。这些话只有你一个人能理解,我对此深信不疑。即便我们吵架、分离,但你一定是那个最懂我的人。
我越来越不需要掌声、名气、金钱,我只要你。我要你抱抱我,亲吻我的脸,告诉我,你爱我。
亲爱的,如果我让你生气了,请原谅我吧!
恨不得立刻飞到你身边的涅朵奇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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