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薄醉仿佛一场轻盈的梦境。
鹿循翌日酒醒后,没同姜厌解释一句,又带他参加一场接一场的宴会。
姜厌在短短几日间,见了无数的水云天仙家,仙家弟子,那些陌生的男男女女的面孔如走马灯般飘忽转过,姜厌只记得了鹿循的醉态。
传言中,仙门十尊,各有怪癖,唯有鹿循最为温和,是以鹿循在仙门的名声极好。
从前,姜厌觉得传言不实,因为鹿循的性子极其冷淡,称不得温和二字。
但这几日,端着酒杯在人群中推杯换盏、细语交谈的师尊,确实称得上温柔。
不仅温柔,还漂亮,吸引人。
姜厌每每瞧见,都恨不得把师尊藏起来,藏到只有他一个人能找到的地方。但他做不到。
又是一场宴会结束后……
姜厌跟在鹿循身后,返回居所。
鹿循走在前,脚步较平日慢一些。
姜厌眯眼观察了一会儿,忽然问:“师尊,你是不是又喝酒了?”
鹿循脚步一顿,摇头,“没有。”
姜厌不信,快步走到了鹿循的身前,盯着鹿循的眼睛。
鹿循忽然一笑,拉近了二人间的距离,“来,你闻闻,是不是没有味道?”
清淡的白梅香骤然袭来,姜厌只觉自己也醉了。
这样的师尊,实在太犯规了。
他身上确实没有一丁点酒气,但他现在这样的状态,无疑是醉了,醉狠了,以至整个人都像在糖水里浸泡过,带着丝丝甜意,诱人品尝。
姜厌喉结上下滑动,咽下口唾沫后,仓惶撇开了视线。
“师尊,下次莫要喝药喝酒了。”他低下头,攥着拳,哑声劝告。
毕竟,他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姜厌想,没有任何一个人,能经受住这样的诱惑。
鹿循听了,不以为然,轻笑道:“那阿厌你交到朋友了吗?”
朋友……
姜厌眯眼,不再说话。
他知道鹿循如今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他。但他真的,不需要朋友。
“闷葫芦。”
见他长久不说话,鹿循忽然伸手在他额头弹了一下。他弹得很轻很轻,只带来点很细微的痒意。但这痒意却像一块落入平静湖面的石头,“咕咚”一声,掀起一圈又一圈。
姜厌抬眼,盯着熏熏然的鹿循,缓缓攥紧了双手。
他不断在内心告诫自己:是师尊醉了,不是他醉了。所以,他不能乱来。
翌日酒醒,鹿循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他素衣立在院中,想着这些时日的事情,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他确实对酒没什么抵抗力。一喝必醉,醉了就难以自持,会做出些……很不应当的举动。
这,是不对的。
鹿循想: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恰此时,又一仙童递来请帖。
鹿循接过,看了眼后收入纳戒。身后传来响动,他回过头,对上了自己徒弟审视又好奇的目光。
“我去换衣服?”姜厌试探问,以为又要去赴宴,话里隐含许多的无奈。
“不必了。”鹿循看着姜厌今日穿的黑色劲装,点了点头:“就这样去吧。”
姜厌一愣,跟着鹿循出门。
路上,姜厌看了眼明晃晃的天日,问道:“白日的宴会?”
鹿循解释:“不是宴会,是仙府弟子小比。从前都是……”
江城参加。
他忽然咽下了后半句话,不再多言。
姜厌猜到他吞掉了什么话,幽幽眯了眯眼睛。
*
师徒二人很快来到举办小比的太极广场。
鹿循一到便有大批仙人围上前搭话。
“师弟。”水云天门主青溪走来,把鹿循从人群中解救出来。
“到高台坐吧。还以为你不来了。”他领着鹿循,到高台主位落座。
高台上,早已落座的陆临风瞧见鹿循走来,偏头笑起来,“师弟近来交游很成功啊,这人气,比之当年,只增不减啊。”
当年?姜厌跟在鹿循身后,悄然攥紧了五指。
主位三把交椅。青溪居中,左右分别是鹿循与陆临风。
三尊不是水云天的仙人,但与青溪关系特殊,每遇水云天重大事件都会出席。
鹿循扫过一旁坐得七歪八倒的陆临风,淡淡开口:“三尊羡慕?”
“嗯?”陆临风立即看向一旁脸色微变的青溪,忙道:“我没那个意思。”说完又埋怨鹿循:“师弟,你莫要挑拨离间。”
鹿循垂眸,“那三尊也当少说话。”
陆临风听出鹿循今日情绪不高,嘿地笑了声,问:“师弟你今日怎么了?莫非,小徒弟又惹你生气了?”
姜厌皱眉,冷冷看向陆临风。陆临风却冲他一笑,不明所以道:“姜厌,你说你没事老惹你师尊生气干嘛?”
鹿循抬眼看向青溪,青溪随即呵斥陆临风:“行了,闭嘴。”
陆临风这才老实安静下来。
再看台下,小比已经开始了。
水云天多散修,各种修士都有,入道功法或手段也杂,小比堪称百家争锋,很有看头。
不过鹿循鲜少亲自带弟子参加这样的活动,从前都是江城自己参加,而姜厌就在山间陪他干坐着。
“怀妄这徒弟很不错。”当台下擂主撑过十轮还未换人时,青溪夸赞了一句。
鹿循略微颔首,“清儿阵法得怀妄亲传,已是同辈弟子中的佼佼者。”
陆临风轻笑道:“可惜怀妄名声太差,带累他这小徒弟也遭人白眼。”
说话间,清儿又撑过两轮比试,但相较前面一个阵法叠一个阵法丢出,势不可挡,后面明显乏力,险些被一名剑修挑下阵来。
怀妄瞧见,适时叫停。“清儿,行了,下来吧。”清儿皱眉,还想再战。怀妄劝说无果,只得随他。
可惜,清儿果然在下一轮败下阵来,手臂还不慎被对阵的剑修刺伤,鲜血顺着雪白的胳膊往下淌。
怀妄瞧见十分心疼,打横抱上清儿就离开了太极广场。
怀妄一走,太极广场关于这师徒二人的议论声瞬间大了起来。
姜厌隐约听到“乱来”“师徒不伦”等字眼。他本不喜怀妄,现下听到这些话,却觉得格外刺耳。
台下小比仍在继续,一个名叫蘅芜的女衍师打破了清儿的连胜场次,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青溪瞧见,连连赞叹:“不错,这不错。就不知是哪位仙家的弟子?”
陆临风往嘴里塞了口脆甜的灵果,翻开名册道:“是个散修,还没有师父。”
青溪双眼一亮:“如此,她若能得天境衍师教导,前途必然不可限量。”
陆临风随后建议:“那就让鹿循师弟收了她。来日正好接替问仙顶,坐镇西南。”
姜厌冷不丁听见这话,眸光一暗,剜了陆临风一眼后,又看向身前坐着的鹿循。
好在鹿循表情冷淡,并无别的想法。
这时,青溪道:“师弟应当不会再收徒了。”
“为何?”陆临风把姜厌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末了又添了句:“给江城吓着了?”
“当然不是。”青溪反驳,正要解释,又忽然想起一事。他先把陆临风晾在一边,转身对鹿循道:“师弟,说到江城,我还有件事情忘了同你说。”
鹿循看向青溪。
青溪道:“江城失踪了。”
鹿循露出不明所以的表情,青溪随即解释道:“就是前几天的事情。绥阳城的人来把江城接走,结果刚走到十万大山,人就丢了,也不知是被人劫走还是遭遇了什么意外?诶,师弟,你要不要算算是怎么回事。”
姜厌闻言皱眉,忐忑地看向鹿循,害怕他算除是自己动的手。好在鹿循对江城漠不关心,闻言随手算了一下,只算到江城被魔修劫走便没算下去了。
姜厌松了口气。
青溪的脸色却凝重起来,觉得这是魔修卷土重来的先兆。
陆临风听了笑道:“哪儿有这么严重?仙门六年前才重创魔界,魔修们没个百年根本缓不过来。这些顶多是散兵游勇,不足为据。”
他漫搭上青溪的肩膀,漫不经心道:“不过要我说啊,多些魔修威慑仙门才好,免得一个个无事做,天天整些同道相残的腌臜事出来。”
青溪看向陆临风,问:“天都很多这样的事?”
陆临风作为天都刑堂长老,听了无奈一叹,没有多说。
“唉呀,别说这些与你我无关的事了,他们绥阳城满城的修士,难道还处理不了几个魔修?”陆临风抱住青溪手臂,晃道:“你还是同我说说,师弟为何不收徒了?”
“因为……”
青溪正要回答,台下已连败三十几人的蘅芜忽然上前行礼,朗声道:“诸位尊长。蘅芜有一事相求。”
青溪敛声,整了整衣冠仪态后,对蘅芜道:“请讲。”
蘅芜毫不扭捏,野心写在脸上。青溪给她说话的机会,她当即转向鹿循,跪地道:“七尊,弟子想拜您为师。”
此话一出,满广场的仙人、弟子都看向了高台端坐的鹿循。台下响起嗡嗡的议论声,有的人说蘅芜是痴心妄想,也有的人觉得这是再好不过的师徒缘分。
蘅芜半点不受干扰,十分自信地看着鹿循。她自认天资不在江城之下,如今江城被逐出师门,那她的机会便来了。
诺大仙们,哪怕是闲散的水云天,收徒纳人,也都是看中天资的。她恰好有,而鹿循也需要一个传承天衍术的弟子。
高台之上,鹿循抬眼看着那名女衍师,不知怎么想的,一直没有说话。姜厌盯着鹿循,怕他真有此意,心中忐忑,五指指尖都快攥进了掌心的肉里。
这时,陆临风见没人说话,看热闹不嫌事大,提议道:“姜厌,你不想你师尊另外收徒弟吧?要不你去和她打一场?你若赢了,她自然不好意思再追着鹿循拜师,你觉得呢?”
“你胡扯些什么!”青溪皱眉,瞪了陆临风一眼,末了又回头对姜厌道:“你别听陆临风瞎说,蘅芜已是玄境大圆满的修士,你根本赢不了,而且你师尊也不会收……诶!”
姜厌哪里经得住这样的刺激?
青溪话未说完,他飞身落在了太极图案的擂台之上,阴沉着脸对蘅芜道:“你觉得陆仙尊的提议如何?”
“你若胜我,我便不能拜仙尊为师?”蘅芜问。
姜厌颔首。
蘅芜犹豫起来。倒不是怕会输给姜厌,而是觉得有点太欺负人了。众人皆知,七尊的小徒弟是个炉鼎,入门五年,至今还没凝丹入道。而她已近地境,稍有不慎就可能伤了姜厌。
二人僵持见,四下的议论声也大了起来,众人开始猜测事情的走向,也有人已经压上了胜负。
陆临风环顾一圈,再次道:“这样,为了公平一点,你俩就用衍术比拼,看谁算得更准,如何?”
台下的人听得这一决定,也以为可行,议论声渐渐小了,纷纷抬头看向太极擂台上的两人,看他们怎么决定。
蘅芜略一思付,认可道:“那便依尊长所言,就比衍术,看谁先触碰到对方。姜师弟以为如何?”
姜厌不语,却已经借地起阵,率先摆开了架势。
一个血红色的繁复阵法在他脚底展开,覆阴阳二极,接八卦五行。
蘅芜瞧见一惊,眼里露了点羡慕,“是天衍术?”
所谓天衍,便是借阵通天,衍天之变化,通未来之无穷,乃水云天问仙顶一脉单传的绝技。
姜厌看着蘅芜,神情渐归平静,缓缓将自己体内单薄的灵力注入衍天大阵。
衍天大阵运行起来。
蘅芜不敢轻视,也拿出银盘符箓,辅助衍算。
时间流逝,台上二人却如木头桩子般站着。众人能感知到灵力的流动,却没看到人出招。
“这是开始了吗?”有人问。
其友人回答道:“单纯的衍术比拼就是这样,没什么看头,就看谁算得更快、更准,然后一击制敌。”
“原来如此。”
台下安静下来,众人都盯着台上的细微变化,渴望从中窥见一点衍术的运行法则。
高台之上,青溪看着姜厌脚下的阵法,颇为震惊,对鹿循道:“我还以为,你将天衍术传给了江城。”
鹿循淡道:“都教了。只是江城剑修入道,再学天衍术已经迟了。”
“噢,也是。”青溪反应过来,震惊的情绪散了些许,不疑有他。
陆临风却歪着头,看向鹿循,笑着问:“是吗?我还以为是师弟偏心呢。”
鹿循看向今日频频撺掇挑事的陆临风,抬手算了算。
片刻后,他靠上椅背,垂眸一叹,“三尊,这有意思吗?你心中若有疑问,大可直接问我。”
青溪一愣,不知二人在打什么哑谜。
陆临风握住青溪的手,笑着回应鹿循:“师弟勿怪,我就是想猜猜嘛。毕竟,平日都是你推算别人的心,如今我也想看看,自己能不能猜中你们衍师的心。”
鹿循淡道:“那三尊猜出什么了?”
陆临风盯着略有些不悦的鹿循,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
“你待你小徒弟有情。而且,不是师徒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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