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默默朝前走,一路上,汪橦不停在脑中记下来时的路线,竟不知走在汪橦正前方的红发男何时停下了步伐。
他回头冲汪橦露齿笑,格外憨厚天真的表情。红发男用手指向前方一扇敞开的石门,接着绕到汪橦身后轻推了她一把。意思是,卡特教授就在前面,让她过去。
汪橦乜他一眼,努嘴让他先走。
红发男似乎真的只是单纯担心汪橦焦急所以让她先进去,见汪橦不答应,他没露出任何反常的神情,抽身向前迈入那扇石门。
汪橦将右手按在裤兜上,紧随其后,一个呼吸间的功夫,红发男却不见了人影。汪橦霎时汗毛直立,人呢?
汪橦拉了两圈手电筒对准方才红发男的方位照过去,映入眼帘的却是令她震撼震惊乃至张口结舌的一幕。
眼前赫然出现一个巨型沙坑,坑的容度足以称得上万人坑。沿着沙坑一周放置了十二块类似石碑状的矮东西。
汪橦下意识上前一一细看:每块石碑上刻画的花纹与符号不尽相同,组合到一起像是某种古怪的祈祷仪式。
每块石碑顶部有一块小而圆的凹陷,汪橦举起手电筒对准里面:
每处凹陷都塞进了一个蜡烛。蜡烛的火光在铺天盖地的阴影中忽明忽灭,又被石门挡住了大半,所以汪橦先前会误认作是屋内的灯光。
汪橦走近沙坑边,一个顶着一头红发的男人正在里面扑腾,手脚并用往上爬,爬到一半又滑回坑底。
原来红发男不小心摔进沙坑中,汪橦耳聋不知道他在里面求援。汪橦心中油然而生了几许愧疚,脱下夹克外套扯住袖子一端,将另一端扔向红发男,待他抓紧后拉起。
红发男爬上来后,向汪橦写道:“教授他们之前还在这里,现在却不知道都跑哪儿去了。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找他们。”
在看到汪橦点头答应后,他朝外跑去。空荡的沙地上转眼只剩汪橦孤零零一人。
沙洞内部本位于地下,头顶支撑的木梁离地不远。汪橦一米七的身高,走路尚能挺直腰背,换成红发男则要缩脖曲腿地走路了。
可石门之后,汪橦仰头看不清这处空间的穹顶有多高,唯一确定的是这里足以让哪怕十几层楼高的巨人昂首阔步。
这处空间像是神来之笔,突兀地存在于一个本应狭窄低矮的洞穴之中,像是两个次元融合时失败所遗留的产物。
汪橦再次举起手电筒四处查探。汪橦努力扯了十几下弹簧线,使得手电筒的亮度足以照亮这宏伟的沙坑底部。
坑底有一块突出的裸露岩石,细看过去岩石表面似乎被什么猩红色的液体描绘了一道扭曲复杂的符号。汪橦比对着岩石上的符号,依次走过十二块石碑,终于发现这是每一块石碑上共有的符号。
坑底除了这块岩石,再无任何东西。汪橦将目光投向别处,石门后的视野盲区里堆着几个书包。汪橦纠结了一分钟是否要做一个不问自取之人,最后得出肯定的答案。
她将此处所有包裹全翻过一遍,不遗漏任何一个内侧口袋,除了一本杂乱无章、字迹草草的笔记,其他什么也没有。
除了几个空包裹,什么也没有?沃伦.卡特一行人刚才真的在这里吗?红发男有必要对自己撒谎吗?如果他在撒谎,为什么?
汪橦正要从门后的阴影中踏出去,却看见手电筒光下门口有一个人影在晃动。
汪橦停下动作,静止站在原地。双方莫名隔着门对峙了几分钟。期间汪橦确定对方显然不是红发男。
率先沉不住气的是那个人影,它晃动得更加厉害。
在光下,它的影子像拱起背部拼命向前游动的鱼,它耸起的肩部疯狂晃动着,它的腰肢剧烈颤抖着,它蠕动在地上挣扎着挪近汪橦。
汪橦原本沉静的面容在见到黑影真面目的刹那扭曲,她几乎快要绷不住自己的面皮。
浑身的血液瞬间逆流,一股寒气从尾椎直直窜上天灵盖。全身上下的毛孔宛若炸开,汪橦不必去摩挲自己的胳膊都能知道,自己的汗毛直立。
恐慌扼住她的喉舌,叫她什么话都说不出。
谁能在一个蓬头垢面的人形棍状物前立时说出些什么场面话来呢?谁又能在死一样的寂静中永远保持沉着冷静?
它仰着的头颅在看见汪橦的瞬间脱力,好似终于完成了一件大事可以休息了。它披头散发地匍匐在汪橦身前的空地上。它的一切被**裸地暴露在汪橦手里的手电筒强光下——
它的躯干空空荡荡,它失去了所有的手脚乃至连接它们的肢体部位。背部肩胛骨几乎快戳破它残余的皮肉。
那晃动的黑影原来是这人似毛虫般趴在地上爬过来时残留的肩部的影子。
沙粒无论怎样细腻,也会磨破人体柔软的肌肤。它没胳膊没腿,就那样费劲地爬过来,汪橦不必多想便知它胸前已经是怎样的血肉模糊。
汪橦来不及思考它是否会在嘴里藏诸如刀片之类的利器攻击自己。她惊骇得下意识伸出手去揽住人的腰。
它瘦骨嶙峋得足以让汪橦只用伸出一只胳膊就能完全将它抱起。只是这人棍抖得厉害,浑身湿漉漉,汪橦险些抓它不住。
它抬起头,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睛正对上汪橦的视线。它显然不适应汪橦手里的强光,挣扎着扭开头,而后又慢慢眨着眼转回来。它嗫嚅着。
汪橦喉头发紧,艰难地吐出四个字:“我听不见。”
两人离得如此近,以至于汪橦能清楚地看见强光下它的眼中溢出豆大的水花,却在眨眼的下一刻消失无踪。
它猛地剧烈挣扎起来,从汪橦怀里跳摔到地上,像一条在干涸的陆地上疯狂甩尾的鱼。
它昂起头,不顾身前的疼痛,滑稽地前后耸动肩头,似乎是在示意汪橦和它一起走。
静寂之中,宏伟的沙坑,一圈东倒西歪的石碑,幽暗的烛光,一个听不见,一个写不出。
汪橦蓦地伸出双手掐住对方的腰,将之腾空回抱。
“不急着走。我问,你答。如果我说的是对的,你就点头;反之摇头。同意?”
那人失望地垂下头颅,似乎这样就充作点头。
“这里很危险,是不是?”
它头低了几分。
“你想带我去一个更安全的地方?”
它晃了一下头。汪橦不由得抬高了眉头,但是对方如果真想害她,此刻更应该骗她自己要带她去的地方很安全才对。
“一个安全但也危险的地方?”
这下脑袋快埋进胸前了。汪橦表示自己明白了,她让对方以抬起头、左扭头、右扭头分别表达直走、左转、右转的意思,自己则抱着它走。
汪橦回到了昏暗的地道,怀中的人太轻了,是而两个人行动速度很快。汪橦被对方带到了一处空白的墙壁,照着指示直走进去。
这堵墙竟是一扇旋转门,门后还有一条不知通向何处的暗道。
汪橦顾着用手电筒照路,暗道前半段和外面地道一样,地上混合着沙砾,但后半段却突然出现一个水坑。水坑不大,汪橦轻轻迈半步就从水坑上方跨过去。
她低头看了怀中那个人棍一眼,难怪湿漉漉的,对方得承受怎样的痛苦才艰难地爬过那个对常人来说再浅不过的水坑,甚至于可以说那就是一滩水。
对方血淋淋的伤口掺杂着砂石与污水,感染的风险大大上升。还有四肢已经凝固的厚厚的血痂。
“你还有同伴活着吗?”汪橦轻问。她感受到怀里的身躯立刻僵硬了几分,于是住口不再残忍地细问下去。
转过弯,眼前是一个和刚进入洞穴时遇到的亮着灯的那间屋子一模一样大小的房间。只是这间屋子里,没有吊灯,仅仅数十盏军用探照灯高低放在屋内的桌上、地上、床上,支撑这间屋内的光。汪橦数了数,一共十二盏。
汪橦仍抱着那人,索性问它:“你们这次一共来了十二个人吗?”
它点点头。
汪橦又问:“你认识一个红发男子吗?他说你们只有十个人……他是不是在撒谎?”话音刚落,怀里那人像小鸡啄米似的点起头,接着他抬起头示意汪橦走到桌前。
屋内正中央的长方形桌上堆叠着一摞文件,汪橦拿起放在最上面的蓝色文件袋。这正是她早上配送给沃伦.卡特的物品。看来沃伦.卡特曾待在这间屋子里,那么他人呢?
汪橦突然问怀里人:“你是沃伦.卡特?”
怀里人边发抖边摇头表示不是。汪橦从放在最上面的蓝色文件袋开始查看。
文件袋里装着古代壁画的拓本。汪橦一一翻阅过去,发现每张壁画上都有和那宏伟的沙坑底部的岩石表面一样古怪的符号。
每一张壁画上的符号颜色皆是褪了色的朱红。有几张壁画上呈现出和坑旁十二个石碑一样的场景,只是所画之物一张比一张更加详细。
汪橦忽然意识到,这些壁画好比一张张详细的说明书,指导人如何去“侍奉”那个古怪的符号。所以这就是“沙咔拉之密”?
汪橦继续翻堆在文件袋下方的纸张,有一张市立研究院批准沙咔拉研究的项目同意书。汪橦扫了一眼:上面分明同意的是《新旧人类之争、殖民时代战争残酷性一览——以沙咔拉洞穴未建成的军事地堡为例》课题研究立项。
汪橦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那个红发男从头至尾在欺骗自己,眼前人的惨状与红发男肯定逃不脱关系。
沙咔拉洞穴本是一个未修建完的军事地堡,和自己不了解的殖民时代、新旧人类有关。沃伦.卡特一行人的课题目标就是红发男再三否认过的战争史研究。
她正要继续翻,怀中人突然向上跃起半寸,一口咬上她的侧颈。那力道软绵绵的,似乎只是为了吸引她的注意力。
她将注意力从手中的纸张上挪开,她听不见,但她发现自己怀里那个人身体抖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像是它察觉到有什么正在接近。
汪橦匆匆将桌面的文件复原回最初的模样,她巡视一圈屋内,能供她快速躲避的似乎只有铁架床下。她干脆先将怀里人小心放在床底靠墙壁的内侧,自己后爬进去守在外侧。
“别怕。”汪橦草草安慰道。她一手将手电筒扣在地面上,一手将后兜的钉枪摸出,举到身前,匍匐在床下更深的阴影里,屏息等待。
或许是几分钟,或许是十几分钟,丧失听力的汪橦对时间的感知也随之流失了。她只能根据身边人肌肉的紧绷与否加上颤抖的幅度大小来判断是不是有东西离屋内越来越近。
军用探照灯忠诚地发挥职责,照亮任何企图进入这间屋内的身影。一道人影似乎推开了这间房门,缓缓踱步走进。对方好似猫戏耍鸟般,在屋里来回踱步,他的影子在床前游荡。
汪橦察觉身边那人的肌肉越来越紧绷,就像快要濒临极限崩断掉的琴弦。幸运的是,在这根弦彻底断掉前,影子渐渐朝着门边远去,门框的斜影动了一下,屋内又恢复到只有汪橦和它的样子。
汪橦悄悄吐出一口气,扭头看向它,安慰性地一笑:“没事……”
她突然顿住,因为她看见它张大了口,瞠目欲裂,只是那惊恐紧缩的目光并非对准汪橦,而是汪橦身后。汪橦的身后是床外。
汪橦慢慢回正脑袋——
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正对着她,她看清眼睛下方的嘴巴一闭一合——
“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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