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雷克在龙岛待了两天。
红龙王似乎很讨厌德雷克，总是会刻意的避开他，就连吃饭的时候也是一闪而过。
伊恩见状也只能尴尬的解释道：“父王……在知道我毁了一个斗兽场之后就特别生气。”伊恩随便挑了一点那晚两龙之间的谈话，希望能就此打消男人的顾虑。
“不过他本来就是这个性子，过几天就好了。”
伊恩说着，给德雷克撕了一只羊腿。
……
“咳咳伊恩，我有件事想找你帮忙。”
洞口突然探出一个脑袋来。
“安东尼奥叔叔？”
安东尼奥是条见多识广的金龙，他跟伊恩的父亲是好朋友，对伊恩也多有照顾。
“我想炼制一种新的魔法石，但是总掌握不好火候……我找遍了整个龙岛都没看见埃尔法。”
伊恩疑惑的看了眼这个扎着小辫子的金龙。“父王应该在火山口……”
“没有，我去过了。”
安东尼奥摇摇头，他深深叹了口气。“伊恩，整个红龙族除了埃尔法，就属你的火元素最纯粹，你不会是不想帮帮可怜的安东尼奥叔叔吧。”
“……不，我现在就去。”
伊恩闻言起身，他扭头看了眼德雷克，后者正咬了一口羊腿在咀嚼。
“等我回来。”
德雷克点点头：
又不是小孩子了，说这话干什么。
——
“……龙王陛下？”
一片巨大的阴影突然笼罩在德雷克身上，红龙王不知道什么时候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了他身后。
“你来龙岛究竟有何用意，接近我儿子又是为了什么？”
“不，我只是……在这暂时避风头，等伊恩……”
德雷克刚想说：等伊恩啥时候想起要带自己离开就走，却看见红龙王一副不想听他废话的样子……
男人闭上了嘴。龙王心里其实早就已经有了答案，自己说什么都是狡辩。
埃尔法盯着德雷克不说话，似乎在权衡利弊什么……
突然，红龙王的兽爪猛地抓住男人，他张开巨翼飞上半空，然后往海边快速掠过。
“龙王陛下！”
德雷克剧烈的挣扎着，可龙爪就像无情的牢笼，不论骑士干什么都无济于事。
“为了我儿，你不得不死。”
红龙已经飞到了无尽之海上空，他骤然松开男人——
德雷克如一颗沙粒般坠向海面，海浪呼啸着向他扑了过来，贪婪的将他卷入海中。
人类的身影在海面时隐时现，海水就像得到了心仪的玩具，将他淹没又将他托举，咸涩的海水不断灌进德雷克的鼻腔和嘴巴，呛得他几近窒息。
顽皮的海浪们欢呼着一个接一个地砸下来，渐渐的，德雷克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不清，肺部在向他的主人发出求救，而缺氧让他的意识逐渐涣散。
一粒不起眼的沙尘渐渐坠入海底。
埃尔法目睹了男人被海水吞没后，才头也不回的离去。
——
“父王！德雷克究竟做错了什么！你把他带到哪里去了！”
伊恩一回来，就看见红龙王站在洞穴深处，而本该在吃饭的德雷克已经不见踪影。
“他是一个人类！人类的狡猾不是你能猜的到的！”
伊恩双手握拳，气得浑身发抖，他瞪着双瞳直视着说出这句话的父王：
“……当年你就是凭一己之见把母亲气走的，如今也要重蹈覆辙破坏我的爱情吗？”
“你懂什么叫爱情！”
埃尔法几乎是吼出这句话，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脖子上的青筋愈发明显，脸上写满了愤怒与不可置信。
伊恩的话触及了他最不想面对的现实：
那时候的伊恩还很年幼，却也格外的听话……与现在截然不同。母亲突然的离开似乎从没对他造成影响，他也从未主动问过父王，母后为什么离开。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伊恩继续倔强地昂头看着父亲。
“我是不懂，但是我知道我在意他。”
“……”
埃尔法垮下了肩膀，不敢再去与伊恩对视，他犹豫了片刻，最终选择开口。
“……我把他丢进了无尽之海。”
“伊恩！”
埃尔法唤了儿子一声，他刚说完话，这小子扭头就走……现在赶去有什么用，那个人类说不定早就死了。
过几天，这孩子就会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
——
潮汐是一只快乐的神兽，它奉海神之命在无尽之海守护了千万年，不论海里发生了什么，他都能感知到。
趴在海底无所事事的潮汐突然感觉到有人坠海，还是在龙岛附近，这是稀奇的情况……
它第一时间想到了那个被伊恩带回来的人类。
神兽好奇的游了过去。
海底不似海面那般汹涌，反而温柔的像一只警惕的肉食动物卸下了自己所有的防备，露出柔软的腹部。
碧蓝的海水轻轻翻涌着，拉着一个昏迷的男人缓缓坠落。黑暗中，时不时有星星点点的荧光闪烁着，像深海眨动的神秘眼眸，注视着这一切。
一头巨大的海兽挤开海里那些唯一的光源，庞大的身躯扭动着，游向男人。
德雷克被它稳稳当当的接在了背上。
海兽欢快的奔腾着，像一匹脱缰的小马驹，它的能力有限，只能保证人类在海里不会淹死，真正能让人类在海底呼吸，自由行动的话只有人鱼族才能办到。
它载着德雷克，穿过那些五颜六色的珊瑚礁堡，居住在里面的亡灵水母们散发着诡异光芒，挥舞着如丝带般的触手漫无目的在海中飘拂，它们感受到神兽的气息后便纷纷跟在它的身后。
再次穿过一片茂密的海草带后，眼前豁然明亮，一座海底城堡赫然映入眼帘。透明的穹顶像凝固的巨型水泡，在幽蓝的海水中散发柔和的荧光，各色各样的鱼群在神兽面前穿梭着，它们灵动的鱼尾带起一串串透明的泡泡，扰乱了巨兽的视线。
德雷克冥冥之中感觉到耳畔充斥着海水的呼啸，还有生物发出的低频的嗡鸣声交织着。
……
“潮汐，你怎么来了？”
一尾漂亮的人鱼本在四处游荡着，看见海草里突然窜出一只漆黑的巨兽，还以为自己花了眼，他揉了揉眼睛，看清巨兽的样子后便快速的靠近。
神兽发出低鸣，背上昏迷的男人被它甩了下来。
人鱼伸手接住这个双目紧闭的人类，疑惑的开口：
“你这是在哪里捡到的人类？你不会又调皮，把人卷到海里了吧！”
巨兽呜咽着，抗议起人鱼对它的质疑。
“……你是说，他是从龙岛上掉进海里的？”
人鱼是海里的精灵，他们是大海最完美的造物，可惜无法上岸。所以对于生活在龙岛的龙族，他们除了知道蓝龙，其他的了解并不多。
“不管怎么样，这也是一条生命。”
人鱼腾出一只手，夸赞似的拍了怕巨兽的额头：
“善良的潮汐今天又做了一件好事。”
潮汐晃着它巨大的脑袋，头顶的长角差点戳到了人鱼。
“好了好了！别晃了……这个人族我会好好照顾的，你回去吧。”
人鱼抱着昏迷的骑士，堪堪躲过了那根锋利的尖角，私心留下了这个人类。
他从自己怀里掏出一颗洁白的珍珠，将它塞进了男人的嘴里。
……
“你醒啦？”
德雷克一睁眼，就看见头顶的床帘上装饰着五颜六色的贝壳。他眨巴着眼，扭头去寻找发出奇怪声音的来源。
那是一尾漂亮的人鱼，身上挂满了繁琐的首饰，一头淡蓝色的长发随意散落。皮肤是常年不见光造成的惨白色。
最显眼的还是他那条极大的鱼尾，鳞片犹如璀璨的宝石，颜色从深邃的幽蓝过渡到朦胧的淡蓝。
“你叫什么名字？”
人鱼启唇，声音如潺潺溪流，可惜德雷克一个字也听不懂。
“……你好？”
男人警惕的开口，尝试沟通。
人鱼愣了一下，面露难色：
他上次跟人类交流还是百年前，之前那些来探险的人类都是喂了珍珠就叫潮汐送回岸边……
他早就已经忘了自己学的那几句简单的人类语言。
“……晚安？你是大海的动物？”
“？”
人鱼好不容易冒出了一句磕磕绊绊的人类语言，结果说的内容牛头不对马嘴，就像把锻造用的风箱安在了扫把上一样莫名其妙。
放弃了用言语沟通的人鱼决定用肢体语言。他指了指自己，发出一串低沉的音节来。
“Lucien。”
“……luxi？”
德雷克试探着开口，他明白了人鱼在告诉自己他的名字。
“Lu cien。”
一人一鱼花了好几分钟才大致读懂了对方的名字。
果然，这就是多学会一门外语的重要性。人鱼欲哭无泪，他将明天，不，今天就开始学习人类语言。
虽然不知道这个人类犯了什么事被龙族丢了下来……不过终究还是要回到岸上去的。
他刚刚就不应该把德里克留下来，应该让潮汐带他走的。海里只有鬼火，哪来的人类可以吃的食物啊……
——
德雷克看着手里小巧的蓝色果实，疑惑的捏了捏……有点软，还有点Q弹。
像史莱姆。
骑士先生不禁这样想。
路西恩最近有点忙，人鱼族一年一度的祭祀大会就要开始了，他作为大祭司是活动的重要角色。
刚刚才给德雷克丢了几颗水蓝果，下一秒就要火急火燎的往城堡里赶。
说是城堡，其实没有墙壁，诺大的建筑只由几根柱子支撑着，却意外的坚固。人鱼们从四面八方穿梭于其中，他们忙着布置祭祀场面。
“大祭司，午安。”
路西恩对着所有向他问好的人鱼施以一个温柔的微笑。他摆动着漂亮的鱼尾，往城堡深处游去。
深处的人鱼渐渐稀少，到最后空无一人，只有一个巨大的粉色贝壳突兀的立在中心。
见到路西恩的到来，贝壳缓缓张开，里面坐着一名面色疲惫的白发人鱼。
“路西恩……”
“陛下。”
路西恩向他恭敬的行了一个礼。
老者点点头，突然咳嗽了起来。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一只手下意识地捂住嘴巴，整个身子都因为咳嗽而颤抖。
“陛下！您还好吗？”
路西恩焦急的上前一步，但又怕坏了礼节。
“老毛病了……我能感觉到，我的时日不多了。”
人鱼看向自己的手掌，暗红色的血块昭示着他所剩无几的生命。
“找到利亚姆了吗？”
“……还没，护卫队们还在努力扩大范围搜寻着殿下的踪迹。”
“唉……这孩子。”
人鱼弓着背，金色的眸子失落的闭上。“再有三天就是祭祀大会了吧……我会在大会上宣布他为人鱼一族新的国王。”
路西恩听完将双臂交叉贴在胸前，行了一个优雅漂亮的皇室礼。
“……路西恩，到时候还得拜托你好好辅佐他了。我把他保护的太好，他的性子就像一颗洁白无瑕的珍珠。”人鱼期盼的望向路西恩，“那些大臣们都是老狐狸，利亚姆斗不过他们，作为国王，他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老人鱼王似乎不愿再多说，他挥了挥手示意路西恩退下。
“唉，如果利亚姆有你一半沉稳就好了。”
——
一个下午，德雷克都闷在大祭祀的屋子里。
不大的房子里塞满了看不懂的书籍和形态各异的水晶球，他已经无聊到擦拭了三十次自己的佩剑，数完了书架上一共七百二十一本书籍、床帘上八十九个贝壳，其中蓝色最多……
路西恩面带疲倦的回来。他看着站在桌边盯着自己的男人，扯出一抹笑容向他打招呼。
“你好，德里克。”
德雷克顿时愣住了，熟悉的人类语言萦绕在他耳边，虽然自己的名字念的比较奇怪，但是他听懂了。
“你好……路西恩。”
人鱼点了点头，他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后就去藏书馆恶补了一下人类语言——但是他们的语言太晦涩难懂了，他花了好久时间才学会了几句日常语。
“你没事干吗？”
路西恩又问道。这也是他新学的句子，在人族代表了亲切的问候。
德雷克打量着他的神色，思索着这句话的真正意思……
男人摇了摇头，他觉得人鱼应该只是想关心一下他，并没有认为自己无所事事像个闲人的意思。
路西恩转身走到书桌边，他拿出一叠粗糙的麻纸，递到男人手里。
“纸，用。”
男人看看路西恩，又看看自己手里的纸张，然后顺着人鱼手指的方向看到了几支用墨鱼汁来写字的笔。
这是……告诉我用写东西打发时间吗？
德雷克在心里猜测着：
“……谢谢。”
路西恩听完便点点头坐到了椅子上。
人鱼一族其实不太需要睡眠，但是忙碌的路西恩只在家里小歇了一会，就被另一条火急火燎赶来的人鱼喊走了。
德雷克在海底世界里分不清白天黑夜，他不知道人鱼族是如何判断时间的——反正自己困了就睡，饿了就吃。
男人握着那根空心的笔杆，和羽毛笔的触感不同，这个笔的材质类似竹子，握起来很有分量。
他沾了一点墨鱼汁，将笔移向纸面后又停顿了下来。
黑色的墨汁滴在纸上，沿着纸张的纹理迅速晕染开来，形成了一个不规则的圆圈。
“……”
德雷克很少写这些东西，他有点无从下笔：写什么，写给谁，真的有必要写这些吗？
被狮鹫抓的半死不活时都没犹豫过的男人第一次对着一堆麻纸陷入了沉思。
【亲爱的德雷克，请你将我的心连同我的灵魂一起带走。】
德雷克猛地把笔丢在桌上。他原本正思索着应该写点什么，结果伊恩写过的那些情话突然在他脑海里跑过。
为什么又想起他了……
德雷克撑着脑袋，将手插在头发里，低头盯着纸上那些乱七八糟的墨汁痕迹。
他的脑子现在跟这张纸上一样乱。
“……”
德雷克再次拿起笔，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一句人族的文字很快跃在纸上。
【海底很冷，鱼群吐出的气泡像倒流的药水。】
该死的，他在写什么啊。
德雷克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给谁描写他所见到的海底世界，那些漂亮的花体字被新染的墨汁狠狠划去。
【我有些害怕。这里的一切都很陌生，我听不懂他们的话。我甚至不知道他们到底是好是坏，没有人会无条件的帮助他人……】
最后一句话被划掉。
【谁会看到我的信？我只是太迷茫了，我需要写点什么。】
【如果能回去的话，记得给剑抹油，它沾了太多的水。还有帕拉格学院，如今怎么样了？我有一个月没回去了吧。】
因为之前墨汁划痕的原因，德雷克不得不空了一大行继续写。
【艾德里安，你还好吗？你上次提到的占卜课考试，日期就快到了吧。希望你能通过，这样就不会再来找我哭诉了。】
德雷克盯着悬停的笔尖，他的脑海里一直有个声音在问自己：
为什么不给伊恩也写点什么，你难道不在意他吗？
德雷克拿出了一张崭新的麻纸，褐色的纸张被平铺在桌面上。
【伊恩，谢谢你。】
（这句话被划掉。）
【伊恩，你现在如何？我很抱歉不辞而别……】
德雷克刚写了两句，就感觉伊恩本人仿佛就站在他的对面，背着手，好奇的盯着他握笔的手，打量着他写信的纸。
【我很感谢你在自由之城所做的一切，谢谢你救了我……】
最后一个字的尾巴被拖的很长，字的主人仿佛在犹豫着下句该写什么。
【我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的，如果你需要，我会与你签订契约。】
男人刚刚写下这句话，耳根骤然变红，自己只是一个二阶骑士，作为红龙一族的王子怎么会需要自己的契约。
自己也太不知好歹了。
新写下的字被粗暴的划去，墨水糊了厚厚一层，就连德雷克自己也看不清他刚刚写下了什么。
【如果你需要我做什么……】
这句话没了后续，德雷克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什么用，没有富可敌国的金钱，没有强大的魔力，没有好看的外貌，更没有稀有的宝器。
这样普通的自己，伊恩究竟为什么要纠缠不休……
【我不知道我们的相遇究竟是对还是错，我似乎给你带来了很多的麻烦，如果不是因为我，你就不会毁坏混沌斗兽场，魔族也不会寻声赶来，你的父亲也不会那么生气。】
【我很感谢你给我写的那些信，尽管它们的内容很浮夸，但是这让我感到了别样的温暖，我喜欢这种感觉。】
‘感觉’二字被圈了起来，下方写了一行小字：这种被人在意的感觉……艾德里安也很在意我，但似乎不太一样。
男人断断续续的写完了第二张纸，他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又或者因为对未知的恐惧，麻纸上写满了自己从未吐露过的心声。
【伊恩，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仿佛觉得这样写太造作，德雷克沾了墨鱼汁准备把它划去……
但他思索了片刻，还是继续写了下去。
【你只是对我莫名的感兴趣，你说话总是很轻浮，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你，我们本就不是一路人。也许你过不了多久就会对我失去兴趣，甚至后悔在我身上浪费的时间。】
德雷克看着自己写下的话——突然就不想再写了，他感觉自己有点累，想要抛开一切好好的睡一觉。
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他将这几张纸折好，放在了书桌的角落后便躺在床上陷入了梦乡。
Lucien——路西恩，源于拉丁语，本意为“带来光明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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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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