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四月,梅雨时节。
屋外,灰蒙蒙的天空冒着细密的雨珠浸润着凹凸不平的青石砖,聚起一堆堆水洼。
屋内,闺阁的暖炉中却燃着氤氲缥缈暖香,烘的房中带着些许暖意。
骤而,屋外的雨下得愈发大了,滴滴答答的雨珠打在暗红色的窗棂上,如落玉盘。
吵醒了睡梦中的程意,她睁开流转的眼眸望着窗棂跳舞的水珠出神。
一时间,程意想移步窗边去细瞧瞧雨色朦胧,她缓缓地搀坐起身,却因头上的剧痛猛然袭来,让她一个踉跄跌坐回榻上。
“我的好小姐,你怎么起来了。”绿芜匆匆忙忙从门口进来,放下手中的茶盏,扶住榻上头晕目眩的程意。
“绿芜,我想去窗边瞧瞧去。”程意转头安静地望向纷扰的窗外。
绿芜望着一脸愁容的程意,柔声劝慰道“小姐,大夫吩咐过,您身子弱,头上的伤还没好,不能吹风。”
见程意面上失落之色难掩,嘴上叹了口气,手中却麻利地帮程意穿上鞋子,轻轻地扶起瘦弱的程意移步到窗前。
程意将雪白的柔荑伸向窗外,圆滑的水珠调皮地顺着程意的指尖往掌心流去。
初的时节,窗外层层叠叠的翠竹被雨打湿浸染着暗色绿意,随也在这灰蒙的天地间增加一抹色彩,却终究是比不得初春那样生机盎然,处处透露着成熟的暮气。
正如此刻程意的心情。
这是程意来到这个朝代的第十日。
起初程意还以为这是一场梦,以为是自己被学术研究折磨的出了幻觉,才会梦到这个她研究了十年的朝代。
没错,程意是个不折不扣的苦逼现代人,不仅如此,在现代生活了三十年的程意,早在十年前,就苦逼的和这个朝代结下了不解之缘!
高考报志愿那年,程意看着自己不上不下的成绩,为了考上全国最好的那所大学,只能咬咬牙退而求其次报考了其中最冷门的专业:南夏史研究。
大学四年,看着班上的同学一个个转专业,程意不为所动,因为她被南夏历史上最大的佞臣裴宗祁所吸引,至此研究了裴宗祁变法四年。
大学毕业的程意找不到工作,却被辅导员告诉她保研了。
程意问辅导员,为啥我突然保研了呀,辅导员讪讪一笑:每个专业有三个保研名额,你们专业就三个人都保研了。
哭笑不得的程意看着手中的研究生录取书,决定再混三年。
就这样她跟着导师又研究了裴宗祁三年。
不出所料,研究生毕业那年,程意看着导师笑盈盈的眼睛,脸上皱起的每一个皱纹都好像在说“来吧,孩子,南夏是你的归宿。”
就这样,她直博了。
程意在导师和蔼的表情下,又又又研究了裴宗祁三年。
在这三年又三年的时间里,可以说白天黑夜,裴宗祁无时无刻都环绕在她身旁。
博士毕业之际,程意刚做了开题报告:裴宗祁之死——一个南夏改革失败的样本。
开题报告结束的那个下午,她被“创”飞了,没错是真正意义的“创”飞,她被汽车撞飞在空中的时候脑海中闪过两个想法:
史料少得可怜,上哪才能找到最真实的史料啊!
论文要是写不出来延毕了怎么办啊!
当她再睁眼的时候,就听见一屋子的哭泣声,她迷迷糊糊地坐起身,看着地上跪了一堆穿着像丫鬟的小姑娘,床沿坐着一个拿着手帕捂脸哭泣的妇人,不远处有一个威严的中年男子和衣着华丽贵妇人端坐在主位之上。
“你们是谁啊?”程意懵懵懂懂地看着周围不可思议的一切。
“宁宁,你寻短见让小娘可怎么活呀。”这是程意听到的第一句话。
“晏宁!别在这装傻,就算你脑子撞傻了,半个月后你也得上他裴宗祁的花轿!”这是程意听到的第二句话。
“谁?!”程意瞪圆了双眼,猛然间听到自己论文的核心研究对象的名字,程意诧异地张大嘴巴。
程意狠狠地掐了自己大腿一下,卧槽...好疼。
这不是梦?
这...难道是穿越?不对。程意揉了揉发胀的头,一定是自己搞科研搞傻了,神金了。
旁边端坐的妇人不悦地蹙起眉头,瞪了一眼床榻旁用手绢掩面哭泣的妇人,厉声开口道“邱姨娘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二小姐既醒了,想必也没什么大碍了。”
“你们且将二小姐看好,切勿再生出什么事端。”
“是。”一屋子的奴仆忙俯下身。
“小姐,小姐。”绿芜轻唤出神的程意,将一件素色的镶着银丝边的苏绣牡丹白色披风披在程意肩膀。
程意恍然回神,伸手接过绿芜递过来的丝绸帕子,擦了擦掌心的雨水。
“宁宁,怎么在窗边站着,吹了风,着了凉可怎么好。绿芜怎么如此不当心。”邱姨娘不知何时走进屋来。
心疼地拉起程意的手,左瞧瞧,右看看,轻轻用手触了触程意额头的伤口,生怕她再有个什么闪失。
邱姨娘拉着程意坐在榻上,轻轻为她掖好被角。
“小娘,我自己想去窗边看看,不怪绿芜。”程意看着邱姨娘不好意思地笑笑。
邱姨娘的年岁已有三旬有余,面上却仍旧年轻秀丽。白皙的面庞下一双与程意十分相像的眼眸下沾染着些许乌青,看起来夜里未能安寝,她梳着盘桓髻,髻上插着两朵织银镂花的蓝色点翠,看着质朴美丽而又不失规矩。
“都是小娘不好。”邱姨娘拉着程意还未说两句,又呜咽着红了眼眶。
邱姨娘本是商贾世家的嫡女,在江南也是数一数二的富户,为了借镇远侯的权势做生意,镇远侯为了邱家的嫁妆,两家一拍即合。便把邱姨娘嫁给了镇远侯做妾。
起先,邱姨娘凭着江南女子温婉柔和的性子,再加上算得一手好账,一入府便得了镇远侯夫人的青睐。
虽镇远侯不算格外宠爱邱姨娘,但邱姨娘每日精心侍候夫人,她与女儿在府中的日子倒也能过。
邱姨娘做小伏低,只盼着女儿平安喜乐,后面嫁的如意郎君。
可是如今,侯府却要将自己唯一的女儿,嫁给南夏朝声名最差的佞臣,这叫她如何不很,如何不怨呐?
“小娘,不怪你,当日女儿羞愤撞柱实属莽撞之举,女儿清醒后已经想通了,这日子还要过下去,那裴宗祁或许也没有传闻中那样......”
邱姨娘担忧地看着程意“那裴宗祁身居高位,是南夏朝权势通天的右相,要什么人家的姑娘没有,偏偏要娶镇远侯府的姑娘,怕是别有心思。”
程意笑道“若是有什么旁的心思,也不在女儿身上,女儿嫁过去与他相敬如宾就是了。”
邱姨娘深深叹了口气,眼中的泪珠有汇聚成一团,若有抽泣“若只是个位高权重的丞相也就罢了,偏偏他的姐姐又是当今皇后,当今太子的小舅。如今太子和二皇子争斗得如火如荼,侯爷身为中立派,一直不曾表态,若是入了太子一派还好,若是二皇子...之后可叫你如何在丞相府安身。”
程意看邱姨娘哭得伤心,知道这是舐犊情深,心中有些酸楚“娘,既来之则安之,女儿在相府定会处处小心的。只是如今独留你一人在相府,女儿也放心不下。”
邱姨娘拭了拭眼角的泪水,面色苍白看起来更加憔悴,眼中却迸发出恨意“她自己的女儿不愿嫁那佞臣,却要嫁我的女儿,我怎能不恨。”
见程意跟着伤心,又将将收起悲痛的心情,欲言又止,思索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那二皇子,你可放下了。”
“!?”
程意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震惊,心里暗道:卧槽,什么情况这晏宁难道和二皇子还有一腿?
这二皇子是当今陛下最宠爱的侧妃纯妃之子,而当今太子为皇后所生。
裴宗祁身居高位作为太子一党,与二皇子之间的党派斗争可以说得昏天黑地。
难道原主还和二皇子那个城府极深的暴君有什么私情?!
还人尽皆知!
见程意垂着眸,樱唇微抿,邱夫人以为晏宁不愿意谈及此事,轻轻叹了口气“为娘知道你与二皇子已经私订终身,只是如今嫁于裴府之后,该放下了,以往种种情谊皆不可再惦念。”
程意沉默不语,邱姨娘用手帕擦了擦程意额头的汗珠,满脸忧愁地叹息“小娘知道你不愿提二皇子的事,娘不提了。只是夫人派我去乡下的庄子收租,怕是十天半月都回不来,娘怕是不能送你出嫁了。娘担心你,怕你又想不开。”
程意在现代无父无母,心中不免触动,暗暗握紧邱姨娘的手“娘,你放心女儿定不会在寻短见了。女儿会与裴宗祁好好相与,定不会让您担心的。”
邱姨娘又拉着程意温声说了些体己话,一个时辰后才堪堪离去。
听着屋外雨打翠竹的声音,程意不由得叹了口气。
虽是对裴宗祁研究了快十年,可是在浩瀚如烟海的历史中,已故之人终究只是模糊的幻影。
更何况史料之上对裴宗祁的感情之事更只是寥寥几笔。
在她的记忆中,裴宗祁却为了拉拢中立的清流一派娶了镇远侯的庶女,两人婚后一直相敬如宾。
岂料看似清流一派的镇远侯,最后竟然大义灭亲,成为扳倒裴宗祁及太子拓跋瑜最有力的一环。
野史上记载,裴宗祁之妻击鸣冤鼓,为揭发裴宗祁通敌叛国于朝堂之上撞柱而死。
至此裴宗祁被下狱流放。
二皇子拓跋珣生性多疑残暴,最终在镇远侯一众的帮助下,逼得太子自尽,弑父杀君。
在继位之后更是清除太子党羽,将已经流放的裴宗祁召回京,凌迟处死。
只可惜啊!
程意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自古帝王多疑心,像这种背叛旧主之人,更是可用却不可留。”
二皇子从未重用镇远侯,几代侯爵就此泯落。
裴宗祁虽是一代佞臣,但是不得不说,若是他的变法却是为国为民之策,只是力度过大,触动了太多盘根交错的贵族利益。
若是太子继位,裴宗祁未必善终,但南夏想必不会那么快灭国了。
程意揉了揉疲惫的眉心,闭着眼睛思索着脑中的记忆,却是一片空白。
她又想到了二皇子拓跋珣。
他与原主到底有何纠葛,若是真如邱姨娘所说已经私订终身两情相悦,定远侯又岂会和二皇子撕破脸将她嫁与裴宗祁。
既如此,那她与二皇子,究竟是何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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