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界……裂开了?”
千润的视线顺着弧形的天穹划过,一直落到大地上,眼前的暴力狂欢仍没有要停止的迹象,不远处的人群被层层雨帘隔开,恍若失控的火舌,舞动、升腾、至死方休。
“是啊,裂开了。”这是宁寰在答话,“看来是阵眼转移失败了,所以我们动作要快。”
千润算是明白了,他不是急着要出殡,而是急着要去虞山……还是说,急着要把王后带去虞山?
从下令逮捕陈和靖到做主提前出殡,再到要求队伍跨过那收债人的尸首往前进,离开地牢后,宁寰作出的所有决定都快得让人目不暇接,对参与其中的人也透出了十足的冷情与漠然,千润眼看着一切发生,久违地怀疑起了镜仙的识人之术——难不成在他眼里,未来魔尊的好苗子,首先得是一个暴君的好苗子么?
王陵旁有暂设的停灵处,半边口开在地下,形似陈旸羲口中的九嶷山窑洞,别的不提,避雷措施可比月华宫好得多。宁寰为抬棺人安排了茶水,在棺椁前方默默伫立片刻,过来拉千润:“我们走。”
无念对阴森森的停灵处有点害怕似的,急忙跟上来:“你们要去哪?也带上我呗!”
宁寰冲她眯了眯眼:“也好。映雪,你能带同时两个人遁地吗?”
千润呼吸一窒:“谁谁、谁遁地?”
宁寰用脚踢走地上的纸灰,招呼无念过来,话里有话地吩咐千润:“来吧,给她展示展示你精湛的‘妖术’。”
无念“蹭”一下躲到千润身后,把头探出来纠正他:“不是妖法,是专司逃生的符法,映雪师从得道高人,可不能看扁了她,太子殿下你偷听也要听全了呀!”
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宁寰说“哎哟嗬”了。
他好像不打算直接说出目的地,但笃定了一切尽在不言中。千润重重叹了口气,不得已,只好伸出一只手,拇指由无念抓着、食指由宁寰拈着,踏步唱诀、运功施法,四周景色猝然扭曲,未等无念一声惊呼完毕,三人便落在了一块青砖砌就的空地上。
“嚯,好大一个香炉!”无念感叹完了才看到后面的牌匾:“玄鹤观?我们来这里干嘛?”
宁寰眼皮都不抬一下:“因为你老是吵着要来。”
“我哪有……嘘,你们看,里边有人!”
无念跟做贼的一样转身就跑,被宁寰揪了回来:“怕什么,你仔细看看,那不是你的熟人?”
的确是熟人,背对着他们站在慈航道人面前、双手合十静立,身披大氅、一头白发如雪如瀑的,正是许久不以人形现身的林少主。
逃得真够快的……不过,这时候出现在玄鹤观,莫非他的复仇计划也有宁寰出的一份力?
无念很不解:“什么熟人?我可不认识满头白发的香客——不对呀,怎么这时候还有人过来敬香?”
宁寰上前跟他寒暄:“呀,墨斗,也就半盏茶的功夫不见,你比我们还先来一步,果然四条腿比两条腿跑得快吗?”
“墨斗?你说这男的是——是那只雪貂?恶!”无念大惊失色,看到林少主的手腕上确实缠着一截边缘枯焦的白布,更是寒毛竖立,“唰”地抱住膀子,两步跳到千润身后藏起来了。
作为大妖,林少主有意识地隐藏身上的气息,破开这层伪装并不难,难的是识别出他做了伪装,三界的妖类都有这种钻空子的小伎俩安身,即便相较于人类更容易遭到大规模屠杀,也得以在夹缝中苟且偷生——考虑到这点,千润不再为自己的观气反复失败而懊恼。
林少主回头便见到站成一个拐角的三人,情况对他来讲有些复杂,于是他优先解决最重要的问题:“王后的棺椁安置好了?”
宁寰点点头,道:“毒牙也偷偷磨好了,如今王后已死,单独把你和陈和靖一起关进天牢,你却选择先来这里,说明你对地下那人的恨意更深?”
“地下”?若不是在描述浊冥地,玄鹤观之下果真别有洞天?
无念震惊地探出头:“哎?结果是墨斗杀了王后?”
“非也。”宁寰替墨斗回答,“他只是陪伴在王后身边,一到夜里就把族人的惨状送到她梦里——可惜,血流成河的噩梦做千遍百遍,也抵不上禾姑姑的一句话。唉,他们这一族也怪不容易的,生来就跟雪团子一样,又亲人,武力几乎没有,被欺骗残害到家破人亡才幡然醒悟,随随便便和白蛇一族互相下了契,倒也坚持住了没有入魔。”
林少主不语,像是默认了宁寰的话。原来这就是他的复仇计划?千润心中不禁有些难过:所谓的“精心布局”,不过是现出原形亲自上阵,蹲在王后枕边不断输送噩梦引起愧疚,必要时再献上毒牙,就这么用水龟的速度慢慢耗死了阵眼,中间还要隐藏身份、还要忙着救人,最后啪嗒啪嗒跑到玄鹤观来手刃仇人,由于害怕被仇人打扁,不得不临阵磨刀,先给神仙上两炷香再说……?确实不像彪悍的部族干得出来的事,甚至还透出一丝滑稽。
千润压低声音问宁寰:“他觉得他真正的仇人是澄王?”
宁寰小声说:“他只是懂得擒贼先擒王的道理。”
那不是应该直接找到弥罗国的老国王吗?还有,耗死了陈旸羲,却放过了陈和靖……千润不相信这么懂礼貌的一只雪貂会主导这样的不公,便料定还有别的原因在。
林少主审时度势,等两人密谈完了才开口,先是对无念作了个揖:“这位姑娘,在下当时正被人追捕,实是情非得已,还请你饶过这一回,待汤虞国之事结束,在下必以黄金万两向你赔罪。”
他大概是在为赶回月华宫时慌不择路躲到人家裙下而道歉。无念龇牙咧嘴地连连摆手:“你个大骗子不要跟我说话!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相信长得可爱的东西了!”
林少主放大了十数倍的眼睛真诚又无辜地看向她:“在下曾在九嶷山独修,见到姑娘的面容便觉亲切,没有冒犯的意思,如若黄金万两也难平姑娘心头之愤,在下还在家乡小占了几个山头……”
“谁稀罕你那破山头啊!”
林少主像个只认死理的,对方越是不接受道歉,他便越是态度强硬,几步跨上来,弯腰弯得几乎身子对折,在无念连番的“免了免了、无福消受”中,还要进一步追加赔礼。
在一人一妖拉扯时,千润戳戳宁寰的背,又小声问他:“他也是你安排的?”
宁寰也再一次弯下腰来跟她交头接耳:“没有啊,只是我发现了他的伪装又没点破,就被他记了一肚子的恩情。”
千润摇摇头:“那你还真是得道多助……先不管这个,你父王和南威圣女在哪?”
宁寰看一眼几乎要被逼到山下的无念,拉住千润的袖子:“跟我来。”
走入观中,他按某种顺序转动案上香炉,只见慈航金像震了震,而后缓缓转开一个角度,露出了通往地下的一截台阶。原来玄鹤观的玄妙之处在这里,非是知情者,如何参得透开启它的方法?
宁寰蹲下身看看入口,摸出一只火折子吹燃了,有意无意地跟千润说:“对了,起初我还觉得你那个提议很荒唐,这一路上想了想,又觉得挺有道理的。”
“哪个提议?”千润眉心一蹙,宁寰要继续干什么坏事她仍旧不干涉,只是想把她也拖下水?免谈。
“走吧,带你看看汤虞国的根长什么样子。”
跟着宁寰下楼时,千润本来还有心思忖度他是不是纵容了心怀仇恨的妖类对母亲行凶,一见地下空间光景,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很快又被一种谜样的痛快取代,她甚至想不看场合地跟宁寰放一记马后炮:“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关乎汤虞国命脉的法阵赫然出现在眼前,如她所料,南威跌坐在法阵中间,由一道道符术的金光包围着,连绵不断地发出悲鸣声;而真正出了大问题的是,法阵周围站着几乎全观的道士,少数几位负责满头大汗地维持符术,余下的人,全部都……
团团包围住国王,正中央的那一位更是手握利剑架在他脖子上。
在跟宝椅上闲坐观战的王叔打招呼前,宁寰先是语气轻快地向千润发出预告:“无聊的政斗要开始喽。”
千润的痛快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他这种反应,显然不是面对变数时惯常的平静,而像是从一开始就什么都知道,先前那些辩驳,都是拿她当猴耍呢。
站在道士们的立场上,剑指国王地逼宫已经很让人心力交瘁了,好死不死王储也赶来凑热闹,把回头路堵了个严严实实,至此,所有人都意识到局势、秩序、伦理纲常乃至性命都再无转圜余地,除非把一切罪恶都终结在暗无天日的地下,他们岂止是要背水一战,祖坟都可以背到背上了——
尤其是在反复确认过宁寰身边空无一人、除了一个神色郁郁的映雪精之后。由最接近地道入口的几名道士率先调转剑刃指向他,恰巧以符术运走国王的那个也在其列,为了师出有名,还要用孝道捆绑他一番:“热孝期间,太子殿下不在宫中守灵,抛下丧礼跑来虞山打扰澄王修补结界,是否舍本逐末、有违人伦?”
千润本想接嘴:五十步休要笑百步,如果那坨蜂窝就是修补结界的成果,那你们澄王的人伦岂不是更加呜呼哀哉!
宁寰却抢先颔首认罪:“对对,我简直枉为人子、枉为人臣、枉为人侄,怎么讲都是不配做人,下辈子换我进畜生道,变个大蜥蜴,认你这头大青蛙做干爹。”
千润的防御姿态出现了一丝裂痕:现在是两小儿对骂的时候吗?
却没想到宁寰骂完就解气了,主动把脖子伸到青蛙道士剑下:“来来,你声音最大,你负责挟持我。”
……这又是唱的哪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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