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楼A-302室。
缓缓的女声自大开的门中传出：
“……所以你这个地方不需要写这么多，评委只是一眼看过去，不会细看这些列举……”
“哦，哦……”一旁的男生嘴上应和着，但眼睛却没看到这一方。
说话者似乎没有察觉，在显示屏前直直看着文稿上密密麻麻的字，她推了推眼镜，说：“比如这里，嗯，让人容易抓不到重点，你看是不是？”
男生没有回答。
“嗯？徐恒？”李斯佳又问了一遍。
男生才反应过来：“哦……好的老师，我回去改。”
嗡嗡两声，撂在一旁的手机响了。李斯佳随手一掐，继续说：“还有我刚刚说的那个标题你不要忘了……”
嗡嗡……手机响得更欢，显示屏上的“老谢”二字不断闪烁。
看着跟前的人蹙眉，男生眼珠子闪烁了一下，说：“老师，您要不先忙？”
李斯佳说：“不管他。来，下一段。”
嗡嗡两声短促后，显示屏还是弹出了条信息：“我飞机延误了！快去救我的娃！！！”一长串感叹号快出了框外。
李斯佳啧了一声，随口道：“你自己先读一遍。”然后抓起手机去了外头。
“怎么了？”她拨通了电话。
“你还没走吧？”谢骞半死不活又流里流气的声音在那头响起。那边很吵，但他的语调丝毫听不出有多着急。
李斯佳摩挲着窗棱，漫不经心地扣着上面的油漆点，“准备了，跟学生说个事就走。”
今天周五，虽然她有个仿真实验室，虽然她偶尔要去坐个班，但没有课和会的话她通常都会提前开溜，不然堵在半道上脚踩刹车都能踩抽筋。
谢骞忙截过话：“你先别啊，我们系开题提前了。”
“喔，怎么呢？开题你还在外头不回来？”
“我在不在有什么要紧，又不是我答辩。”他在那头边说边走，还喘着气，“哎吆，但这回我有个娃情况有点特殊。他之前把崔院长得罪了，现在秘书又把他分在了崔头他们组，你说万一这回不给他过那可咋整？”
李斯佳摸到了自己后颈子那有一小撮头发没绑上去，轻哼一声：“不过就不过呗……又不是毕业答辩。”
“不是啊，老崔这人心眼子那么小，我那个娃不是个好说得通的，我要是不在，他指定得挂他！你快去给我瞧瞧！”
“你没事吧？我又不是你们系的，我看有什么用？”
谢骞嘿嘿一声：“你啥都不用说，你往那一站就行了！”
“滚。”
“老崔那个见利忘义踩高捧低的，你说话指定好使！就帮我拦着他点让我那学生过了得了！哎吆，就这一个学生，你帮个忙嘛！”老谢在那头好说歹说，直到背景里传来一声“ladies and gentlemen attention please……”
“行行行，”李斯佳回头看了眼办公室里蔫头耷脑的学生，低声道：“你这是什么学生啊，刺儿头啊？你干嘛给自己找个这？”
“回头吃饭跟你说，你快去啊，下午三点，马上开始了！”
“嗯……他叫什么？你把他开题发我一下。”
“宋文斐，他叫。”谢骞说。
徐恒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又勉强坐直了身子打起精神，但由于面上的萎靡实在明显，他的导师很难不发现端倪。没办法，这和他一贯的“靠谱稳重省心”三件套表现十分不符。
“哧”的一声，一罐可乐开在了他跟前，李斯佳在他对面坐下了来，“你怎么了？”
“没怎么。”徐恒扯了扯嘴角，“有些累，您说的我记着了，回去好好改，下周一发给您。”
李斯佳没理会这句，又给自己开了一瓶：“昨儿打牌去了？这黑眼圈？”她晓得他们师门的人最近迷恋上了惯蛋，一打就是好几个小时，这个风靡全大陆的玩意儿尤其得上头喜欢，她虽然不感兴趣，但也从不拦着学生。
“没有，没有。”徐恒抬起眼在觑了自己导师一眼，“佳姐……我……”
“嗯？”李斯佳和蔼地撂出那句至理名言：“来，有什么困难就跟老师说。”但她和学生的关系一贯融洽，这话不算虚伪。
眼看着跟前的男生乌黑的眼眶子成了红的，又一脸难以启齿，她心想不会是什么C大意难忘吧。
果然，徐恒看了她一眼，憋出个惨笑：“陶子跟我分手了。”
李斯佳歪了歪嘴角，极快地把那句“你看我说吧”咽了回去。嗯，男女师生间要保持谨慎的合作观，她说：“哦，这样。”
男生简短的开口像是在竭力维持一种专注和平和，但这个打击明显有些大，所以失败了，“对不起佳姐，我可能……需要点时间了。”
“嗯，我晓得。”她晓得那个女生，他的初恋，青春美艳野心勃勃，他们仨还一起吃过饭。
她给他递可乐：“我说你小子怎么瘦了一圈。嗯，给你放个假吧，下周五再来找我。”
“谢谢。”他咕嘟喝了一口，气泡在喉间翻滚，激得他鼻梁刺痛，眼眶子更红了。
“那先这样。我三点有个会，一会你记得来锁门。”她说着翻开自己的电脑，邮箱里已经躺好了宋文斐的开题报告。
“好。”徐恒站起了身，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李斯佳一面匆匆翻看着文档，一面问：“对了，你——你不会想不开吧？”蓝色的光自她的镜片上反出，带着一丝疑惑和担忧。
徐恒一愣，失笑一声：“不至于，不至于，只是难挨，睡不着。”
“哦，那正常。只要你觉得你能过去，那就能过去了，是早晚的事。”
徐恒顿了顿，“佳姐失恋过吗？”
“当然。”李斯佳不假思索地说，嘴唇翕动着默念着林同学的稿子和标题，她蹙起了眉，“不谈个恋爱你怎么知道自己什么货色。”
至此，她的学生再也没有没失过恋的了。
这是值得骄傲的地方，因为别的组的导师还在为自己组里全员剃光头烦心时，她的学生们已经完成了人生的第二个重要阶段——经历一段人间真实感情的波折，这将有助于他们在未来原子化的社会中和AI这个物种保持一种竞争优势而免于被同化的灾难。
唔，这远比理论上的指手画脚来得有效得多。李斯佳这么想着，时间来到了两点五十八。
来不及了，她放弃换上高跟鞋，穿着一脚蹬直冲崇文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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