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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别撒娇了

门铃声响了响了一遍又一遍,宁堃站的都有点累了,却始终没有人开门。

今天是工作日又是中午,多数是在上班。

一时冲动,倒也没想这么多,宁堃盯着怀里的花束发呆,犹豫着要不要直接放在门口。

靠在门口吧……总觉得怪怪的。

思来想去,回家拿了个袋子装好,顺手挂在了门把手上。

回到家宁堃也没补觉,刚入院的病人病情很差,没心思睡觉。

只是坐在电脑前,一篇篇的翻看着文献看资料,丰富自己的理论知识。

房间里依然是昏暗的,分不清早晚,只有书桌上亮着一盏灯,散发着微弱的光。

除了鼠标键盘的声音,其他的一切,都安静的可怕。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铃忽然响了。

清脆的声音,拔出了宁堃沉静的思维。

双手撑着脖子,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踢着拖鞋,不急不慢的去开门。

沉重的铜质大门发出吱呀的声音,入目的,赫然是捧着剑兰的周粟。

“宁医生,这是?”

门刚打开,还不等宁堃问呢,周粟抱着剑兰抢先开了口,“这束花是你摆的吗?”

一下午没有说话,宁堃的胖子哑得厉害:“周先生,我不喜欢别人送我东西,特别是在医院里,所以我把这束花还给你,希望周先生不要让我难做。”

捧花的人神情严肃,皱着眉头,似乎没听见宁堃的话,反而问道,“宁医生声音这么哑?感冒了吗?”

“……”

宁堃一愣,完全没摸清周粟的逻辑。

是因为一下午没说话,所以声音嘶哑。

不过,他也不想回答,只是清了清嗓子,“把花收下吧,我要忙了。”

很明晃晃的拒绝,宁堃拽着门把手,显然是不想多谈的表现。

可周粟没有停止,只是低垂着眉毛,连肩膀都沉了下来,“宁医生,距离我送你花已经过去半个月了,早该蔫了,这束花怎么新鲜,是才买的吧。”

“……”宁堃有些烦了,冷着脸,“不都一样吗。”

“不一样……”周粟垂下眼眸,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委屈,“我不知道为什么宁医生这么抵触我,但是……”

周粟嘴一撇,声音都变了,“这是我自己种的……是不一样的……”

这语气委屈的,宁堃瞬间就语塞了。

脑海里构思了一大堆话,一句都说不出来。

“那你……”宁堃双手一摊,“那你还挺厉害的。”

“?”

空气似乎凝结。

楼道里陷入寂静,周粟那双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宁堃,冲满震惊。

宁堃说话语调低沉,因此总是带着疏远的冷意。

所以,直到周粟把花塞进他的怀里,他后知后觉的发现,他刚刚说的那句话,有多么的阴阳怪气。

其实,他的本意并非如此,他真的觉得,养出这种花,很厉害……

花束包装纸发出细碎的声响,周粟掩下自己的情绪,“下次不送了……对不起……”

“……”宁堃更堵了。

他真的没那个意思……

还没来得及解释,周粟又说,“刘大爷上周去世了。”

刘大爷?

出院选择临终关怀的刘大爷。

宁堃手不自觉的收紧,包裹着花束的包装纸被捏在一起,皱成一团,他呢喃的重复着,“……去世了?”

除了在手术台上,或者在病房里离开的病人。

宁堃从未细想过无法治疗出院的病人会如何。

他知道他们会死,可听不见,就会以为他们还好,还健在,就这样听到,终是惋惜。

还记得那天刘家姐弟相扶离开的场景,还记得刘大爷出院时,费力的跟他招手,大口喘着气,只为跟他说一声谢谢。

没什么好谢的,他救不了他,也承不起“谢谢”二字。

“不应该啊……”宁堃琢磨出不对来,“刘大爷的生存期至少还有一个多月,怎么会这么快……”

“是……”周粟打断了他,“老人吃了几颗医嘱外的抗癌药,身体承受不住药性,就离开了。”

“啊?”

包装纸褶皱出来尖锐的锋,刺的宁堃手掌疼痛。

临终关怀以减轻痛苦为主,姑息治疗就是保守治疗,一般是不会给老人吃药性烈的抗癌药的。

那么不会是……

家属没想放弃的时候,给大爷做了基因检测,想要吃靶向药控制。

可惜,没有适配的,甚至连免疫系统都差的要命。

意思就是,老人其实经不起任何治疗了,整个身体,已经垮掉了。

抗癌药是那个时候家属提出的,林主任很委婉的劝过,不一定非要吃。

可家属求生**强烈,还是要求开了一个疗程。

医院开的抗癌药药效大,烧灼身心,吃完没用反而更痛苦的情况是非常大的,宁堃也不是很赞同开这个药。

但是,作为医生,宁堃不能替病人家属做决定,更不能说引导家属决定。

这样只会给他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们只能全部告知,让家属自己做决定。

这个药刚到科室还没分法,第二天家属就莫名的要求出院。

“他们没退吗?那个药……”宁堃细细回想,他有让护士跟他们说啊,抗癌药可以退……

“我不知道。”周粟似是有些无力,摇摇头,又压着嗓子轻笑一声,“家属要告我们,说我们预估的生存期太长,完全没达到,她起诉我们,私自给老人用了抗癌药。”

“起诉?”

“对,”周粟扶着门框,“大爷刚走,我们就收到了法院的传票,他们给的解释是,收拾遗物的时候,意外发现他们自己开的抗癌药少了几颗,当时这个抗癌药都是连着病例,一起放在疗养院的,所以她们合理怀疑我们在本身的关怀计划之外,将抗癌药给老人吃的。”

“……”宁堃眉头紧皱,对这个非常勉强的解释,非常不理解,“可老人走得早,对你们也没有好处啊……”

又没钱,还得贴钱。

“谁知道呢?”周粟挑眉,手一摆,“家属的心情我理解,但是家属说我们这种疗养院,官官勾结,就是为了帮忙省养老金,我不接受这种诽谤。”

“呵……”宁堃好像听到了什么奇怪的笑话,越发觉得好笑。

文明社会,还会有这种想法。

刘氏姐弟,可悲又可气。

真正可怜的,只有那殒了命的刘大爷。

抗癌药烧心,本可以稍微舒服一些的度过余下的生命,却还是落得一个痛苦的死法。

见周粟靠着门也不再说话,宁堃胡思乱想了一阵,分析了一下各种动机,随即发问,“所以……你来找我,是想让我给你们做证?”

“不是啊,”周粟展颜一笑,“你能证明什么?我就是来给你送花的,顺带跟你说一声。”

“……”

“宁医生吃饭了吗?”

“没有。”

“那一起下楼吃饭?”

“不用……”

“是宁医生把我塞进黑名单的吧,”周粟打断了宁堃,眉毛一扬,不着痕迹的努嘴,“我也没做什么……”

“……”宁堃冷着一张脸不说话,怎么感觉他在……撒娇?……

瞬间,宁堃顿感一阵恶寒,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他不喜欢男人撒娇。

还扶在门把的手攥紧,门把手被捏出细细的摩擦声,宁堃的指尖扣着把手内壁。

正准备拒绝,肚子却不争气的咕噜噜叫起来。

宁堃捂住肚子,试图让他安静。

可惜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将花扔在门边柜上,拍拍手问道:“吃什么?”

周粟笑的眼睛弯弯的,灿烂极了,“炒饭怎么样?”

“皮肚面。”

“没问题!”

小区附近有很多吃的,除了夜市,也有正经店面。

宁堃在这里住的久,自然知道哪家好吃。

因此在选择餐厅的问题上,周粟没有太多发言权。

“你常来这里吃吗?”周粟搅合着面条,将配菜和面条拌在一起,“我经常路过这里,就是没进来过。”

“不经常来。”

宁堃没有周粟那么细致,随手挑起几根面条塞进嘴里。

一个人住的好处就是自由,坏处就是懒得做饭。

再加上本身工作就忙,宁堃的三餐基本都依赖医院食堂,偶尔吃这些,换换口味。

“那你在这住了多久了啊,我看你对这里很熟悉。”周粟挑着面条,也不吃,架在那里,“你一个人住吗?”

“……”宁堃咽下面条,忍不住打量了一下周粟。

衣服款式永远是新潮的,头发永远是打理好的,脸蛋永远是漂亮的,这张嘴也是永远闭不上的。

虽然只见了两次,但是此刻,宁堃对他已经有了深刻的认知,“周先生,食不言寝不语,您人口普查呢?还是预备犯罪呢?”

“哦……”

周粟撇嘴,乌黑浓密的睫毛颤了颤,看起来又委屈了。

“……”宁堃夹断了筷子上的面条,汗毛竖起,“别对我撒娇。”

“嗯?”周粟抬眸看他,满脸无辜,眼睛还忽闪忽闪的,“我没撒娇啊?”

“那你眼睛眨什么,生病了?”

“是啊,神医啊,”周粟竖了个大拇指,“我有点干眼症,宁医生知道怎么治不。”

“点眼药水,要不然去眼科看看,一般会给你做眼睑板按摩。”

宁堃说的一本正经,似乎是真的在替周粟看病。

而病人却忍不住笑了起来,“宁医生,我有跟你说吗,我总觉得你很眼熟,感觉在哪里见过你。”

“之前一直想不起来,现在想起来了,”周粟放下筷子快速翻动手机,将手机递到宁堃面前“你看,当时你们医院临终关怀刚建好的时候,我去了,拍了张照片,正好拍到了你。”

手机屏幕上,正是临终关怀小楼的花园。

花园里,宁堃驻足回望,打量着小楼。

拍照距离挺近的,宁堃的脸也很清晰。

就是……

“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宁堃盯着照片,“你记性这么好?”

“本来我也不记得的,”周苏将手机放到桌上,“刚刚你说那句话我就想起来了。”

“那天,我本来失去参观学习的,然后在花园里见到你跟病人家属说,”周粟轻咳两声,端起宁堃的架子,板着张脸,神情严肃,“流泪不止可能是沙眼了,畏风又畏水,你可以去眼科看看,给你开瓶眼药水。”

说完,周粟咯咯直笑,“那个家属脸都绿了。”

“……”宁堃汗颜。

他怎么一点都不记得了,这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得有好几年了。

那个时候,他只是隐约猜想,那里是临终关怀的院楼。

事实上,他并不知道那里就是临终关怀,只是觉得这楼还挺漂亮的。

所以,他才会天真的以为,那个家属就是单纯问他,为什么眼睛会忍不住流泪。

病例上的生理上的,而非心理上的那种,所以他才会说出这种傻话。

“这顿饭我请,”宁堃蹭了下鼻子,“你把这件事忘了吧。”

“没问题!”

玩笑一开,周粟反而安静了。

也不说多余的话,安安静静的吃着自己的面条,偶尔看看手机。

家门口,两人即将分别。

周粟突然拉住宁坤,眼神异常陈恳,“宁医生,我没有任何恶意,我所做的不期望所有人理解,只是希望宁医生不要厌恶我的工作,临终关怀是一件非常非常伟大的事情。”

“……”

宁堃不知道吗,他当然知道。

治病救人是救人,让人选择没有痛苦的死去,也是一种救人。

只是他不愿意,不愿意他的病人在有选择余地的时候选择放弃。

放弃生命,是下下策。

轻易放弃,也就会轻易后悔。

人们总是在痛苦中匆忙决定,等到真正可以平静的等待死亡之时,那匆忙间的决定,就会演变成后悔。

而后悔的代价,是所有人都承担不起的,包括他自己。

“不让你进医院,是想让病人多点希望,”宁堃与他对视,看着他眼里的波光,“就像,在高考的时候,家长不愿意看到复读机构,在高考考点拉横幅宣传。病人的家属,也不愿意看到生命的终点,他们需要希望,需要坚持的信念。你懂我意思吗?”

我们正在努力,而你这样的宣传,寓意不好,也会让许多病人轻易放弃,追寻最原始的平静。

“我懂,”周粟点头,轻咬下唇,“我只是,不想让你误会。”

“医院我不会再去的,不过……我们可以做朋友吗?就是做普通朋友。”

“……”宁堃犹豫了。

与第三方机构拉扯不清,只会招来非议。

可是……

“只是个人之间的话,”宁堃盯着他的脸,他感觉周粟又在撒娇了,“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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