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如同镜花水月。
寂静黑暗的空间里,一轮明月高挂,地面上的水潭,印着高挂的月亮,波澜无惊。
“嘀嗒——”
一滴水落入其中,水潭泛起涟漪。
宁堃盘腿坐在水潭中间,悠然转醒。
微微一动,水潭立刻掀起波浪,推向未知的岸边。
“醒了?”
空洞遥远的声音泛着回信,有另一道波纹向宁堃奔涌而来。
宁堃从水潭中爬起,奇怪的是,水潭并没有水。
他抬手,好奇的打量着,明明摸进了水潭,可他的手完全没有湿,衣角也是干净的很。
踮起脚尖,又试探性的踩了一下水潭。
只见波浪起,未见水花。
“堃仔。”
久违的呼唤,引得宁堃心里一惊,也没有心思研究这里的怪异之处,他抬头四下转了一圈,“爷爷?!”
有一道白影自远而近走来,没有一步,涟漪更大一圈。
直到他停在宁堃的面前,向他张开双臂。
“堃仔!”
“爷爷!”
一瞬间,泪水纵横,宁堃往前冲了一步,冲进了爷爷的拥抱。
真切的拥抱,爷爷再次拥有了温度。
“爷爷……”宁堃的头埋在爷爷的怀里,他听不见他的心跳。
记忆让他痛苦,而所有的抉择,走到最后,居然是遗忘爱。
没有爱的浇灌,没有曾经的记忆,如同行尸走肉。
“堃仔,你辛苦了,”爷爷干枯的双手抚摸着宁堃的后背,“不哭不哭。”
“对不起……我忘了你……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自己选择忘了你……”
“如果记忆太痛苦,那忘记又有什么错呢?”爷爷柔声细语的安慰着,“爷爷从来没有责怪你,只是有时候也会感叹,没有见到最后一面。”
“……”
“那个时候,我在想,堃仔会因为这个落泪吧。会因为这个恨自己吧,会因为这个恨所有人吧。”
“我看见了……”爷爷说道,“在虚无之中,我看见了。”
看见宁堃的挣扎,看见他的痛苦。
“我现在很快乐。”爷爷松开了他,扶着他的肩膀,“身强力壮,精神好。”
说着,爷爷大跨步的转了几个圈,向他展示,随后哈哈大笑出声。
宁堃被爷爷逗笑了,他看起来确实很快乐。
“对了,”爷爷顿了一下,“你奶奶也在这,我的兄弟们也都在这,不过你好像看不见他们。”
爷爷左右看了一下,好像是都在这里,但是宁堃看不见。
“爷爷你变年轻了。”宁堃的视线一直落在爷爷的脸上,无论是神态,说话方式,爷爷都变年轻了,变得有劲了。
不再是宁堃记忆里垂垂老矣的模样,而是年轻了一些的精壮模样。
像是宁堃还小的时候,爷爷的模样。
“这里,就是这样,”爷爷也感叹道,“身体的老化也是一种病,可这里没有病了。”
宁堃点点头,“爷爷,我很想你……”
“我也很想你,只是人生终究会有生死离别,我们无法改变的。”
“我知道,我只是,后悔没能在您最后的人生里,陪伴在左右。”
“你还记得吗?堃仔,”爷爷笑容慈祥,“你跟我说过,不要后悔,因为做过的事情,就算再做一遍,还是一样的结果。”
“可这是他们隐瞒……!”
“就算再来一次,他们自然会选择隐瞒。”
“……”
爷爷拍了拍宁堃的肩膀,又捏捏他的脸,像小时候那样,“所以,你现在知道我好,便是最好的。”
“可是……”
“叮——!”
高挂的月亮传出撞钟的声音,宁堃下意识的抬头。
“你该走了。”
“?”
月亮离他越来越近,而他离爷爷越来越远。
不过弹指一挥间,宁堃和爷爷莫名其妙的就隔了一条河。
他站在岸上,爷爷站在河里。
然后这条河,变成了一座小岛。
爷爷站在上面,冲他挥手,大声的喊着,“堃仔,你放心!我现在过得很好!”
“所以,你也要过得很好!也要开心!”爷爷的模样越来越年轻,看起来与宁堃年岁相当。
一百次的劝解,不如亲人的一句挂念。
宁堃无法释怀爷爷的死亡,可他愿意放爷爷自由。
现在,爷爷不仅是爷爷。
也是另一个时空,另一个世界的宁忠。
“爷爷!”宁堃趴在岸边,“我爱你!爷爷!我爱你!”
周粟常说,爱如果不说出口,那对方又怎么会知道呢?
“爷爷也爱你!”
他们离得越来越远,爷爷的身边多了几个人,他们也陪同着爷爷一起,向宁堃挥手。
宁堃不认识他们,但是他内心的声音,在告诉他。
这些人,是爷爷的家人,朋友,妻子。
月亮离他越来越近,光明离他越来越近。
他知道,这是梦。
在光明彻底笼罩的前一秒,宁堃再次回头,看向爷爷。
生命的连接,宁堃相信这是梦,也相信这是爷爷的好生活。
“哥!”
“哥!”
“他怎么睡了这么久啊?”
“你们不去休息一会儿?”
“哎呦,老太太啊,我劝过他们了,他们就是在这里不愿意走啊,这样下去的不行的哇,不行给这个娃娃送医院了哇。”
“周粟,宁宁这是咋啦?怎么睡这么久啊?”
“没事,奶奶,你们不用担心,你们先出去。”
“对,你放心,我哥只是心情不好,多睡一会儿就好了,没什么事儿的。”
“好吧好吧,晚栀啊,你看着一点,不行就给他送医院去。”
“知道啦。”
好吵。
宁堃下意识的皱眉,脑袋往旁边一撇。
谁在他的耳边吵闹。
“吵……”宁堃眉头越皱越紧。
这里的吵闹,是拉开他和爷爷的罪魁祸首。
宁堃又说了一遍,“好吵……”
“哥?”
有一双手握住了他的手,脸颊也随之贴了过来,“哥,你醒了吗?”
眼皮动了两下,宁堃缓缓睁开了眼。
入目的,就是周粟的脑袋。
他靠在宁堃的胸前,双手握着他的手。
宁堃感觉到自己的胸口湿了一块,温温热热的,像是泪水,又像是口水。
刺眼的阳光从窗户折射了进来,照在宁堃的床上。
“嗯……”宁堃闷哼一声,下意识遮住了眼。
胸口的巨石猛烈的动了起来,他几乎是弹跳起身,退至墙后,害怕的看着宁堃,“对不起哥……我不是故意靠这么近的……我是看你睡的不安稳才……”
“栗子。”宁堃没有起身,他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脑袋里繁杂的记忆,令人匪夷所思的梦境,都让他觉得奇幻。
整个人像是走在了外太空,然后突然得知,这个星球上有自己的曾经。
泪水滑落,宁堃心结依然难解。
只是……
如果爷爷在那里真的好,那便好。
肺癌晚期的患者,种种悲惨,宁堃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宁堃双手撑着床,坐了起来,看着角落里的周粟,他心疼了,“我有错。”
随意地责怪,一个人自私的选择。
道德绑架,原来是相互的。
原来无条件的偏爱,是因为内心对他的亏欠。
原来一切,都有据可循。
两个小笨蛋。
“晚栀,对你,我也有错。”宁堃侧目,又看向宁晚栀,“忘了我们的曾经,是我的错。”
“不!”
“不!”
宁晚栀和周粟两个人异口同声,神情严肃的站在宁堃的床边,犹如两个大侠,正气凌然,“是我们的错!是我们没有保护好你!我能明明答应了爷爷!要保护你!”
“你学我说话干嘛?!”
“你学我说话干吗?!”
“明明是你学我!”
“明明是你学我!”
宁堃笑了一下,很轻的一声。
他们还像当年那般,肆意玩闹,拌嘴。
只是……
宁堃侧眸看向窗外,院中的躺椅,空空荡荡。
“我看见爷爷了……”宁堃看着躺椅发呆,“他说,他很好。”
“……”
两个拌嘴的孩子不说话了。
“他说,希望我也过得好。”亲人的离去,是一辈子的痛苦,放不下,只能愿他在那边,万事顺遂,宁堃懂了,“二十几年来,我从没有经历过至亲之人的死亡,所以面对爷爷的死,我不能接受,所以我把他拴在我的记忆里,强迫自己每天想起……”
我害怕遗忘,也害怕在未来的某一天,忘记爷爷的容貌,声音。所以他把爷爷印在脑子里,最终适得其反。
宁堃的口腔里,又生出了溃疡,隐隐作痛。
如果爷爷还在,是不是又要给他煮蔬菜吃了?
可惜,世间没有如果。
“哥……”周粟半跪在床上,小心翼翼的试探,手指夹着一个溃疡贴,放在他的掌心,“是不是又得溃疡了?”
宁堃握拳,抓住了周粟的手指。
细长的睫毛颤抖着,随着眼皮抬起。
泪水挂在睫毛上,又落在掌心。
“我爱你们。”宁堃轻声说着。
从小到大,三十年的人生。
他们陪伴了宁堃每一程,痛苦的,快乐的。
小时候一起陪在爷爷身边,长大了互相成为彼此的依靠。
宁堃的一切,他们都拼命守护。
“哥……”
两个调皮鬼全部都扑倒了床上,扑进宁堃怀里。
他们大声的哭泣,发泄着这些年的痛苦和隐忍。
秋天,栀子花和茉莉花早就凋谢了。
但是宁堃还是闻到一阵阵花香,夹杂着秋风的气息。
他们,也会闻到属于剑兰的香气吗。
会的。
宁堃情绪平复了很多,两个调皮鬼开心的上蹿下跳,这个人要给宁堃做东西吃,那个人要给宁堃倒水喝。
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又或者这段痛苦氛围的淡化。
记忆里最难接受的,宁堃已经学会了面对。
也有可能,是他忘记了身处其中的痛苦,这些记忆,像是梦境一般,存在于他的脑海。
只是没想到,那次车祸,离开的,居然会是孙爷爷的女婿。
“孙爷爷……”宁堃的后脑一阵抽痛,他是不是,又忘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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