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金檀木小木匣里整齐齐码二十根小黄鱼,黄澄澄一箱小黄鱼,下面还有一对水头极好的翡翠玉镯跟一只镂空雕刻的金怀表,这么多好东西可不是林国安一个三代贫农出身能拿得出来的,多半是趁着某些大户人家落难时顺出来的。
看这匣子的年头也不短了,林国安老鼠上身专门掏了砖块洞藏的严实,就想着留着当养老钱。
这种不义之财林棠毫不客气没收了。
没收归没收,林棠没想好放在哪里,不日她就收拾家当去乡下了,林家现在住的筒子楼是解放那会儿厂子里分的,属于福利房,不属于个人都是厂里的房子。
不说别的,户主林国安连带着刘云珍母女俩都给林棠坑到大西北农场了,前头林棠还专门登报声明,跟林龟公一家三口脱离关系了,本质上这套房子跟林棠没有半点关系了。
虽说林棠是烈士家属,身世可怜,机械厂的领导也不能因为这个对她开例,这年头长大厂福利房多紧俏啊,厂里多少人盯着呢,毕竟住上筒子楼不光有公共水房、厨房还有卫生间,那可比住大杂院天天端痰盂好太多了。
好在林棠也不想住在这筒子楼里,一来觉得晦气,二来筒子楼空间逼仄,跟鸽子笼似的透不过气,再说现在外头什么都要票,布要布票肉要肉票,粮食有粮票,她想多吃两口肉都得藏着掖着,憋屈不憋屈?
是以林棠一早找了机械厂领导,义正言辞表示自己不能占公家的便宜,现在厂里用房紧张她愿意早点搬出去,把房子留给真正有需要的同志!
这对于机械厂领导来说可真是意外之喜,他们正为这事儿犯愁呢,就跟林棠小姑娘说的一样,自从鳖孙林国安名镇东海市,外头市民一提起林国安就是“那个机械厂出来的鳖蛋玩意儿”,林国安是机械厂的工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名声臭了厂子里名声也好不到哪去。
厂里的工人师傅们心里憋着一口气,机械厂领导正想办法补救,恰好筒子楼空出十来套房子,厂领导琢磨分一批出去给厂里工人,好提提厂里的士气,谁想到这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
这回申请房子的工人可不少,家家户户伸长脖子等着盼着,少了谁家的也不行指不定哪家泼妇就能躺在厂门口闹起来。
领导们算了一遍又一遍,算来算去还是少了一套房子。
这给厂长愁的嘴巴起了好几个燎泡,天天往嘴里灌苦茶,副厂长也着急背着手在办公室转了两圈,拍了下大脑门。
“厂长,还有一套房子呢!”
厂长登时来了精神,“哪套?”
“就是林国安那套,这个龟蛋不是咱们厂里的工人了,他家那套房子不也得腾出来?”
厂长叹口气,“你当我不想啊,林家一家子走的走,下放的下放就剩下一个小姑娘了。林萍同志又是革命烈士,上头优待烈士子女,这么个小姑娘孤零零的你让我咋开口?”
副厂长嘴巴张了又张,最终低下头跟着深叹了口气。
也是,只要是个人就开不了这嘴。
机械厂领导们着急上火,人家小姑娘就贴心到开口了。
机械厂办公室,厂长端起桌上的搪瓷缸子,抿了一口碎茶叶沫子泡的茶水,心情舒畅,“这下子压在头上的大石头总算是没了。林棠这个姑娘真是不错,怎么也是烈士子女,十**的小姑娘过日子不容易,厂里也得贴补一二。
老伙计你觉得咋样?”
副厂长自然没意见,机械厂就以厂里的名义给林棠送了一百块钱,五十斤细粮票跟二十斤肉票,算是一份心意。
可别小看五十斤细粮票跟二十斤肉票,要知道东海市一斤斤细粮可以换三斤粗粮,城里户口每人每月供应半斤肉票,二十斤肉票够一家人吃一年!
刘春菊前头还埋怨丈夫不念旧情,把林棠一个小姑娘往乡下赶,听林棠小嘴叭叭叭一顿说也想通了。
这阵子外头时局越来越紧张,林棠一个没有父母庇护的小姑娘在城里还不如下乡呢。
“有那补贴也好,我们棠棠下了乡手里攥着钱日子也好过些。”
刘春菊也是从乡下出来的,乡下日子苦啊,一天天累到腰酸背痛下地挣钱工分,年底分摊下来才几十块钱,要是光景不好的连平常吃喝都不够。
林棠亲亲热热地挽着刘春菊的胳膊,“刘姨你不用担心我。大舅大舅妈可疼我了,我力气大下乡怎么也不会受苦。”
这话也对,老林家一家子都有把子力气。林萍年轻那会儿,乡下农忙跟村里的媳妇儿们一起挑着沉甸甸的大捆麦秆,别家媳妇累到走不动道,林萍一个姑娘担着两大捆健步如飞排在最前头呢。
“那倒也是,你妈当年在十里八村也是能干漂亮一枝花,力气大的百来斤的麦子扛在肩上眉头都不皱。”
“.......”
林棠说服了刘春菊,往后两天把家里四处探索了一遍,能卖的全都卖了,不能卖的送给从前对原主多有帮助的几位婶子,就连墙角缝隙里的几个钢蹦儿都扣了出来,主打一个兔子专啃窝边草一草不留。
兔子林棠啃完家里窝边草,揣着钱票去了供销社。
东海市供销社不算大,几个三尺柜台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产品,有暖水壶,陶瓷脸盆,雪花膏,各种糖果烟酒点心。
林棠运气挺好,没遇上嗑瓜子织毛衣的老油条,接待她的是位二十出头的女同志,应该是刚工作不久,对待客人热情又活泼,林棠这回购物很是愉快,她给大舅买了两瓶西凤酒,给大舅妈选了块花样素雅的料子,两罐补身子的麦乳精,其他家人也都买了东西,大包小包提着往家走。
路上遇见刘春菊骑着自行车从街道办回来,去国营饭店点了碗肉丝面。
林棠吃饱喝足,回家把新缝的两床薄被叠了起来套在包袱里,里头塞着缝好的钱票跟捆绑好的小金鱼,再用准备好的绳子紧成结结实实四方块,在袋子外缝了两根背带,拎着网兜兜着的搪瓷盆赶、衣服跟水壶,轻装上阵下了楼。
刘春菊两口子送她到公交车站,林家的钥匙交给副厂长拿着了,刘春菊把手里的包递给了林棠:“路上慢点走别累着,这是煮好的鸡蛋跟甜瓜,拿着路上垫垫肚子,到了家别忘给刘姨来个信儿。“
林棠看着鼓囊囊的包裹,觉得心里可暖和了,她从背包里掏啊掏,掏出一斤蜜三刀跟两斤大白兔奶糖,“刘姨这些天麻烦您跟叔叔了,这算是我一份儿心意。”
“哎哟你这孩子,给我这个干啥。”
“留着给家里弟弟妹妹吃。”
刘春菊说什么不收,林棠左劝右劝,副厂长也在边上帮腔。
“孩子妈你就收了吧,别误了棠棠上公交车。”
“你这棒槌知道个屁!”
“好我是个屁,啥也不知道。”
副厂长举手投降,刘春菊到底把东西收下了,等到下乡的公交车摇摇晃晃开过来,副厂长一个干部挤过去跟一群人抢着买票。
林棠背上背着棉被包,左手兜着网兜兜右手提着行李包,在刘春菊依依不舍的目光中上了车。
“来了来了,棠棠拿着票上车吧。”
“谢谢叔叔。”
“谢啥,棠棠你是个懂事的姑娘,下乡就靠自己了,好好照顾自己。”
“嗯。”
副厂长拿着抢到的公交票,特意给林棠挑了个靠窗背阴凉的座位,这会儿日头晒得慌开着窗户吹风热不着。
“刘姨叔叔再见。”
林棠在车上给窗外的刘春菊夫妻俩挥手,不知道副厂长说了什么话,惹的刘春菊掐了他好几把。
副厂长疼的呲牙,都把林棠看乐了。
林大舅所在的东海一队距离市区不算太远,公交车开开停停也走了快一个小时,总算到了东海一队上头的镇子上,镇上可没有公交车,林棠嘴甜路上遇上位赶牛车的老大爷,送了两颗水果硬糖搭了顺风车。
*
夏日日头火辣,如今已到了麦收的季节,田中金黄麦浪翻滚,东海第一生产队的队员们都在忙活着麦收,随着镰刀的咔咔声,原本金黄的麦子倒下,露出一片片麦茬。
今年这茬麦子长得好,麦穗又长又大,沉甸甸的压下来,劳作的村民把麦秆捆扎成一捆一捆,足有半人高,堆放在地头,村里的男爷们赶着骡子车跟牛车过来,甩开膀子就往车上装。
偌大的打谷场上,大片大片的麦子铺散开来,生产队的女同志们头上裹着头巾,赶着牛拉着石磙子碾麦子,碾下来的麦子就让村里的娃子拿扫帚扫起来。
大家伙儿一直忙到大中午头,支支扭扭的石磙滚动声总算是停下了。
到了吃晌午饭的点儿,东海一队大队长林远山扯了搭在肩膀上的毛巾,呼噜把脸上的汗珠子,拿起村里的铁喇叭喊道,“下工了!都回家吃饭了!”
村里社员们听见哨声,回头看看倒下去大半的麦地,才算松了一口气儿,三三两两到田埂边的阴凉地,光着膀子吹牛批,顺便等自家婆娘来送饭。
村中东面那片麦地还晾着没动呢,成熟的麦子经不住炙热烘烤,要是再不抓紧收,麦粒唰啦啦掉在地里那可麻烦了。
双抢时节时间金贵,哪有回家吃饭的功夫!
这会儿村里大部分社员都没吃上热乎饭了,大队长林远山带着两个儿子一屁股坐在麦草垛上,拧开水壶往嘴里灌水。
林远山婆娘高秀兰挑着一担子沉甸甸的大捆麦秆回去,没顾上休息又回家担着饭菜到地头送饭,累的满头大汗,林远山心疼媳妇儿,忙跑过去接过来。
“干啥呢,大热天儿的不是叫你在家歇着?”
这大热天儿的,高秀兰晒了一路嗓子眼儿都快冒烟了,哪有功夫搭理他,掏出军绿水壶,仰头灌了一肚子白开水。
“咋地,我不来干活,家里日子不过啦?”
高秀兰瞥了林远山一眼,这年头大队工分都是有数的。麦收割麦,一个壮劳力给十个工分,小媳妇儿跟半大小子就给八个工分,不干活没工分年底就没钱粮。
林远山也觉得自己说了句废话,好脾气笑了笑,“今个儿家里早来送饭?“
可不是咋地,村里勤快媳妇都早早来给自家汉子送饭,就几家性子拖拉的婆娘还没来送饭。
这边儿几家人嗅到霸道勾人的油面香,咽口水的咽口水,还有两个爆脾气的汉子蹲在地头那飙脏话,“奶奶的,家里这个婆娘瞎折腾啥,老子要饿趴了。”
“你家婆娘说不定给你炖大鹅呢!”
“算了吧,就我家那个母老虎,你想屁吃。”
汉子们插科打诨,没等到自家婆娘挑着扁担来送饭,倒是看见个漂亮姑娘提着大包小包往这边走。
林棠:东海一队后山的肥兔野鸡我来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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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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