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后座二人同时朝她看来。
温寄言一贯的严肃端正,只点了点头,倒是陈连敏喜形于色,不料下了车,却是直奔手里牵着的瓦莱黑鼻绵羊。
“小宝贝,哎呦!”若是小猫小狗之类的,怕是早就被她抱起来了,“真软。”
木通黢黑的一张脸被她勒着:“咩。”
温筠鹭把绳子给她,任由她把手塞进木通的后脖颈子里揉来揉去。
那边温寄言也下了车,让司机老李把车开进车库,而后和温筠鹭颔首示意,两人边闲谈边先进了屋。
距离陈连敏远些,温寄言忽然转口,提道:“下周我要出差,去一趟南京。”
“南京。”温筠鹭听到这地名就条件反射,“那外公他……”
“原本这次你外婆祭日,是请了你外公过来,但你也知道你妈……”温寄言一边说着,一边脱下西装外套挂在客厅的衣帽架上,他忌惮什么似的,将声音放轻,“她有心结,不肯让他来。”
“嗯,我知道。”
温寄言又往后看了一眼,陈连敏仍在门口逗着木通,他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叹道:“你妈是不知道,可你外公暗地里给我打了电话,他……身体不大好,这次路过,我去看看他。”
温筠鹭噤言。
外祖父母连带母亲他们之间的恩怨,她和父亲两头为难,没办法直接插手,只能明里暗里调和。
温寄言无奈地拍了拍她的肩:“若是有空,你也去看看他吧。他很记挂你。”
温筠鹭沉默着点了点头。
她和外公徐钟良见面甚少,印象最深的就是六岁那年除夕,她被外婆和母亲拦在身后。
面前穿着丝绸开衫铜钱唐装的中年男人一直盯着她看。
戴着单边银框链条眼镜,温文尔雅。
却让两个女人恨得咬牙切齿。
这就是她的外公。
母亲低下头,让她转身:“回房间去,别看。”
她临走前,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中年男人原本还有些出神,见她看过来,比了个口型,说“伢伢”。
而后不再多话,放了一个锦盒在桌上,离开了。
那背影萧条悲凉,外婆却红着眼眶,怒骂:“当初说了不再见面,你这老不死的回来干什么?到底干什么啊?”
那锦盒也被摔在地上。
“咕噜”一声,滚出一枚避灾驱邪的貔貅玉佩。
玉佩事后被她偷偷捡起,留在了今日。
晚饭陈连敏亲自下厨,做了四菜一汤。
汤是她最拿手的,砂锅炖的筒骨藕汤,粉藕糯骨,煨了红皮花生和枸杞。
温筠鹭因着温寄言刚刚提的外公的事有些心神不宁,故而不常开口,只专心喝汤。
陈连敏笑说:“快喝了五碗,菜不见你吃几口。”
温寄言轻咳一声:“可能你太久没做给她,嘴馋了。”
“外面都有,哪有那么金贵。”话是这么说,但陈连敏明显高兴起来,连忙招呼,“锅里还有,张嫂,去添点吧。”
张嫂闻言端起瓷花汤盆去添汤,温寄言笑看自己这位依然娇俏好哄的妻子,给温筠鹭夹了一筷子清炒白笋,不动声色道:“别想了,吃完饭再说,陪你妈说说话。”
温筠鹭倏然回过神,拢了那些心思。
晚饭完,温筠鹭陪母亲在客厅看电视,左右无事,给远在山西的爷爷奶奶发了视频通话。
他们却还在吃晚饭,挺热闹,隐约可闻小孩的咋呼声。
奶奶解释:“筠珉他们在这里呀,把凯凯也带过来了。今天带凯凯出去买东西,所以回来迟些,现在才吃饭。”
镜头一转,果见她的堂弟温筠珉一家。
温筠鹭笑着一一打了招呼,琐碎聊了几句,结束后温寄言正好准备上楼,她叫住他,问:“爸,筠珉队里事儿不挺多的吗?他刚跟我说,请了一周的假,要好好陪爷奶,真奇怪,以往他可是忙起来三天两头不见人。”
温寄言淡淡道:“我知道。他请的病假,去你爷奶家玩玩挺好的。”
温筠鹭顿住:“生病?他气色挺好的啊,刚也没和我提。”
“胃出了点问题,其实不要紧,原本不至于休假。主要是他这两年升的太快,连带着他的人。水涨船高,自然有人看不惯,听他说跟某些人闹得很不愉快,这次请了假,算是回去避避风头。”
陈连敏也终于抬头感慨:“过年回去你们好好聚聚,说起来又有大半年没见过面了。”
温筠鹭点头:“我知道了。”
温寄言祖籍山西,是山西人,世家从政,他被调到江城这里发展时遇见了正在读研的江城人士陈连敏,二人婚后诞下温筠鹭。
陈连敏随着温寄言入了仕途,这三十余年跟着他四处调迁任职,温筠鹭就同外婆陈芳君一起生活,由她带大。
当年家里本来打算让温筠鹭也入仕途,奈何她志不在此,高考后还特意开了家庭会议讨论她以后如何发展,硬是让温筠鹭坚持下来学了IT。
现在看来,再正确不过了。
夜里洗了澡,却不想过早入眠。
打开窗发呆,隐隐能听到隔壁主卧传来的乐声。
粤语歌,林峯的《爱在记忆中找你》。
她爸妈的老兴趣了。
睡前偶尔喜欢听老歌跳支舞,小时候还会拉着温筠鹭一起跳。
她羡慕父母志同道合的爱情,听着那歌声,闭了闭眼。
活了这么久,也不是没谈过恋爱。
她只喜欢女人,十六岁时就发现了。
本科谈过两个,无疾而终。
后远赴法兰西留学,异域佳人滢滢,浪漫多情。
又谈了一个金发碧眼的法国美人。
可惜法国美人心无所留,推崇卢克莱修式的野性恋爱,两人好聚好散,一月后分开。
对方离别赠语:“Fais plus l'amour Quand tu es jeune。”
趁年轻,多做/爱。
温筠鹭把它改了改:“Faire plus l'amour avec un amant quand il est jeune。”
趁年轻,多和爱人做/爱。
自此她收了心,等着那个可以和自己“faire plus l'amour(多做/爱)”的“mon amour(爱人)”出现。
只是这一等,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遇到。
*
翌日前去陵园祭拜,一家人由司机老李开车前去广平陵园。
那地方离市区很远,山清水秀,远眺有水坝和山庄。
静时桑榆暮景,动时水落滔天。
花篮是今早专门去店里挑好的,外婆生前爱食油酥饼,故而一大早,陈连敏带着温筠鹭煎了三个油酥饼,又备上一壶沥过茶叶的松峰茶,这才觉得妥当。
到墓前,因有陵园守墓人定时清理打扫,故而四周整洁有致,碑旁种有菖蒲白菊,亭亭玉立。
陈连敏将花篮奉上,又摆了吃食茶水。
三人默然许久。
陈连敏把温筠鹭往前一推,轻声道:“跟你姥聊几句,谈谈近况。”
温筠鹭和外婆陈芳君感情最深,此刻却是无言。
思量许久,长叹:“外婆,我过得很好,希望你在那里也能过得很好......”
“你走前还可惜没能看见这丫头结婚生子呢。”陈连敏突然插话,拍了下温筠鹭的肩,嗔道,“没能让你满意,她现在过来还是一人......”
温筠鹭尴尬唤她:“妈......”
陈连敏松了手,叹口气,笑说:“老太太,别等了。你家丫头喜欢姑娘,当时顾忌着你身体,我们没敢直说,现在说了,你也别生气,我们劝过了,骂过了,就随她去吧。”
“......”温筠鹭听完后转身,去她爸那里。
温寄言收回目光看她,压低声音道:“你妈早上起来就跟我说梦见你姥要给你裁嫁衣,她觉得估计是她惦记你了,所以今天正好解释解释。”
温筠鹭摸了摸鼻尖,也跟着苦笑一声。
突然想起三年前的场景。
医院病房里,外婆病重,说想给她介绍一个青年才俊认识认识。
她犹豫许久,正欲和盘托出,母亲不轻不重地掐了她一下,悄悄道:“知道你要说什么,当心你姥的情绪。”
于是乖乖应下,全程逢场作戏。
那是迄今为止,家里唯一一次给她相亲,为了哄她垂垂暮已的外祖母。
往后他们再没过问自己的感情生活,温筠鹭也算得了个清净。
祭拜完,三人并非闲人,下午各有安排,回家待吃完午饭后,温筠鹭又得回自己公寓那里。
张嫂还在厨房里忙活,陈连敏说是困了,上楼小憩。
温筠鹭又把木通牵出去啃草地。
然而它被精粮养叼了嘴,随意吃了两口后,竟又趴下瞅着那槭树叶子看。
她笑笑,伸手摘了两片红黄交杂的巴掌叶下来放木通嘴边逗它。
正要喂给它,手机铃声忽然响起。
从兜里拿出来一看,竟是周枫。
她挑了挑眉,不知怎么的,感觉居然很微妙。
接起,那边很安静。
有风浪拂过草茎的声音,沙沙作响,如呜如咽。
周枫轻笑:“那天您说的话应该还算数吧?”
她上来就是这么一句,哑迷似的,温筠鹭一瞬没反应过来:“嗯?”
“后天我生日,包了场子,您不是说,我请您就来吗?”
温筠鹭哑然。不过周枫确实是这样的性子,说出口的,就会当真。
她无奈,翻了翻日历上的行程安排后,皱眉:“不太能抽得出空。”
“怎么?”
“开会,上课,下午还要带研究生去一个三维可视化主题的活动中心交流,结束都五点半了。”
“那晚上总有时间,就,耽误您一个小时?晚上七点开始呢,您坐着吃吃喝喝,累不着。”
“人都不熟。”
“不有我呢?杜溪也来。”
温筠鹭:“……”
“温教授,我有事要和你说。”她笑了笑,继续诱劝,“跟你有关的。”
“什么事?”
“到了讲。”那边风声更大了些,温筠鹭听见对方打了个喷嚏,随后就是无所谓的笑,“在一个田埂旁,太冷了。”
“去那里干嘛?”
“卡文了,找点素材。”
倒像是她能做出的事。
“您来呗。”语调依旧懒散,笃定她会来似的,略带敷衍地坚持,“来了我好好招待,请的人不多。”
“……” 温筠鹭还真找不出理由拒绝,只能答应,“行吧。”
讲完电话,越回味越觉得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太对。
杜溪跟她关系也不错,但过生日这种年轻人的场子,他还是会避着自己,甚至都不会特意提,只在朋友圈发个动态,温筠鹭瞧见了点个赞。
更何况是当年,和自己话不投机半句多的周枫。
她用手指揉了揉眉心,指尖微凉,让她稍稍冷静了些。
去肯定是会去的。但不会久待。
怎么说呢。
这孩子至少现在对她而言,太过危险了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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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貔貅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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