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岳不知跪了多久。
鞭挞的剧痛渐已麻木，寒意深入骨髓，魂力的枯竭蚕食着意识。视野被黑暗吞噬前，他最后看到的，是石阶上蜿蜒的粘稠血痕，以及那扇始终紧闭的的殿门。
……
刺骨的寒意激得他猛地一颤。
意识回笼，沉重的眼皮艰难掀起。入目不再是冰冷的石阶，而是空旷得令人心悸的森严大殿。穹顶高悬，隐于幽暗，仿佛倒扣的整个幽冥，地面如墨玉铺就，光滑冰冷，倒映着穹顶几点幽绿的鬼火，更添死寂。
他发现自己匍匐在地，姿势狼狈。
每一寸骨头都叫嚣着断裂般的痛楚，鞭痕灼烧。
他想撑起身，却只换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带出喉咙里凝固的魂血。
蓦然，他感觉到了一种无法形容的威压，凝聚于此。
浩瀚，冰冷，漠然。
它无声无息地弥漫在每一寸空间，让空气都变得粘稠沉重。
禹岳艰难地抬起头，顺着那威压的源头望去。
大殿尽头，九重墨玉阶之上，矗立着一座由无数枯骨与暗金熔铸而成的巨大王座。王座之上，一道身影静静端坐。
禹岳呼吸停滞。
女子？！
这是他意识复苏后第一个，也是最强烈、最不合时宜的念头。
那张俯瞰众生的面容，并非想象中狰狞的鬼王，也非威严的老者。那是一种超越了性别、超越了凡俗认知的存在感。容颜难辨具体年纪，既似少女的清冷，又具女帝的雍容，更蕴含着万古沧桑的漠然。漆黑的眼眸深邃如无星之夜，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与魂。
似乎看穿了他瞬间的错愕与惊疑，王座上的冥王，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不是笑，更像是一种俯视尘埃的冰冷嘲弄。
“世本无相，”
一个声音响起。它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回荡在禹岳的魂核深处，清冷如碎玉，又带着万钧之力，震得他残破的魂魄几乎溃散。
“凡人却总被妄相所惑。”
那声音顿了顿，无形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穿透禹岳的躯体，审视着他灵魂深处最不堪的过往与此刻的狼狈。
冥王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那嘲弄的意味更浓：
“死了千年。”
“竟还是……参不破。”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禹岳摇摇欲坠的心防上。
他喉头滚动，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嗬嗬的破碎嘶气声。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伤痛，而是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额头重重抵在冰冷的墨玉地面上。
“求大王开恩，救玄玉！”
沉默。
禹岳再拜。
“求大王开恩，救玄玉！”
“求大王开恩，救玄玉！”
……
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悲戚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之上。
王座上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要凝聚他的魂魄，”比之前更近，也更冷，如同贴着耳廓低语，带着洞悉一切的漠然，“可是，他是谁？”
禹岳猛地一僵，抵着冰冷地面的额头渗出冷汗。
“你，当真，知晓？”
那冰冷的诘问，像一把无形的钥匙，猛地捅进禹岳混乱的记忆深处。无数碎片瞬间翻涌：初见时玄玉沉默的守护，六百年间无声的跟随，偶尔流露又被他刻意忽略的复杂眼神……玄玉说过什么？关于过去？关于来历？关于名字？
禹岳从未问细细过。
他沉浸在自以为是的世界里，从未真正看过身后那个影子。他为他取名玄玉，便只知他是“玄玉”，除此之外，一片混沌。
这认知带来的荒谬和恐惧，比神兽的鞭挞更痛彻心扉。他身体筛糠般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一声极轻的冷笑从高处落下，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若我说，”冥王的声音陡然拔高一丝，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大殿，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烙印进禹岳的魂核，“玄玉——”
她微微停顿，那超越性别的面容上，漆黑眼眸锁定了地上如蝼蚁般的禹岳，一字一句，如冰珠坠地：
“就是姬、吾、云。”
“你——”
她的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玩味，俯视着禹岳瞬间凝固的表情。
“信吗？”
不可能！
禹岳的脑海中仿佛有万道惊雷同时炸开！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又在下一秒疯狂倒流，冲得他眼前一片猩红！
姬吾云！
玄玉……是姬吾云？
那个沉默守护他六百年的影子，那个被他无数次斥责冷落、被他亲手刺穿魂核、魂飞魄散的玄玉……是姬吾云？！
不！不可能！绝不可能！
荒谬！
这一定是冥王的戏弄！是更深沉的折磨！
“呃……啊……！”他喉咙里爆发出不成调的嘶吼，身体猛地向上挣起，仿佛要挣脱这恐怖的认知！但重伤的身体只支撑了一瞬，便重重摔回冰冷的墨玉地面，激起沉闷的回响。他剧烈地呛咳着，魂血涌出嘴角，视线模糊又猩红。
极致的荒谬感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他淹没。
信？
他如何能信？
禹岳破碎的目光死死投向那高不可攀的王座，投向那一片漠然的幽深黑暗，嘴唇剧烈翕动，发出的声音如同濒死的困兽。
“我、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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