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日工坊
大暑时节，蝉鸣声震得人耳膜发疼。
苏明月站在工坊阴凉处，用帕子擦了擦额角的汗，目光落在工匠们正在组装的播种机上。
这是她根据前世播种机图纸改良的第二代原型，木质齿轮咬合处还透着新漆的木香，春桃正蹲在一旁给齿轮上牛油，鼻尖沾着一抹金黄。
“苏姐姐，这齿轮转起来像不像风车？”春桃仰头，辫梢扫过沾着木屑的衣襟。
“比风车更精巧。”苏明月微笑着调整齿轮间距，“等调试好了，能按不同作物的种子大小调节落种量，麦子、豆子、菜籽都能用。”
“真的？”春桃眼睛发亮，“那金宝以后不用蹲在地里捡豆子了！”
远处传来金宝的笑声，小家伙正追着一只花蝴蝶跑，手里攥着铁柱新做的迷你木弓。
王氏坐在工坊门口择菜，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嘴角带着纵容的笑——自从金宝上次参与守夜后，她便默许孩子在工坊附近玩耍，但绝不许靠近铁器堆。
“小心别摔着！”王氏扬声叮嘱，手中的菜刀剁在案板上，发出“咚咚”声，“午饭吃南瓜粥，谁都不许挑食！”
“知道啦！”金宝脆生生回应，忽然被石头拽到一旁，两人蹲在墙根不知在捣鼓什么。
铁柱从工坊里出来，肩头搭着湿布，手里捧着本《天工开物》，书页间夹着几张草纸，上面画满了齿轮改良图。
“按照你说的，把播种机的联动弹簧换成竹制的，弹性更好，还省铁。”他将图纸递给苏明月，指尖划过纸上的弧线，“不过竹簧耐不耐久，还得试试。”
“先做个小样测试。”苏明月接过图纸，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老茧，“铁制弹簧成本太高，竹簧若是能行，能降低三成造价。”
她转头看向正在给木犁包铁皮的工匠老李，“李叔，竹簧的事就劳烦您了，咱们先做五副试试。”
“好嘞！”老李抹了把汗，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笑容，“姑娘放心，老汉做了三十年竹器，保管比铁簧还结实！”
申时初，暑气稍减。苏明月带着春桃去田间查看稻秧，路过育秧棚时，看见青禾正跪在苗床前，手里捧着个水瓢，小心翼翼地给新育的冬麦苗浇水。
“青禾，”她蹲下身子，“冬麦苗得用井水和河水混合浇，单是井水太凉。”
“知道了，苏姐姐。”青禾点头，额角的汗珠滴落在泥土里，“我昨天看了您写的《四季育苗法》，说冬麦育苗要‘昼晒夜覆’，晚上是不是要加盖茅草？”
“对。”苏明月摸了摸苗床的温度，“茅草能保温，还能防露水打湿苗心。等这批苗育好，咱们就试试在梯田里种冬麦，来年开春就能收。”
两人正说着，远处传来马蹄声。苏明月抬头，看见陈记粮行掌柜骑着骡子赶来，怀里抱着个油布包，脸色比平日凝重许多。
“苏姑娘，”掌柜的跳下骡子，顾不上擦汗，“朝廷的公文到了！督农特使回禀朝廷后，户部要咱们丰乐铺献农具图纸，还派了个监工来‘协助’推广。”
“协助？”铁柱不知何时走到近前，皱眉接过油布包，里面是户部的公文，字迹端方，却在“献图纸”三字上重重勾了红圈，“怕是来抢功劳的。”
苏明月展开公文细读，只见末尾写着“着丰乐铺即日起配合监工李大人，不得有误”，落款是户部尚书的官印。
她心中冷笑，转头对掌柜的说：“劳烦您回复户部，就说图纸涉及工坊机密，需当面呈给督农特使过目。”
“这……”掌柜的为难，“李大人可是带着圣旨来的，您这是抗旨啊！”
“抗旨？”铁柱冷笑，“图纸是我们一笔一划改良的，凭什么白送给那些坐在衙门里的老爷？”他转头看向苏明月，“你忘了张剥皮的教训？人心不足蛇吞象。”
苏明月沉吟片刻，望向远处金黄的麦田。风吹过，麦浪翻滚，仿佛在诉说着无数个日夜的汗水。
她握紧公文，指尖因用力而发白：“这样吧，让李大人先来看工坊，图纸的事……等他看完农具实效再说。”
暮色降临时，监工李大人的官轿抵达镇口。此人年约四十，身着青衫，腰间挂着块刻有“户部”字样的玉牌，身后跟着四个衙役，抬着个朱漆木箱，里面装着所谓的“监工文书”。
“苏姑娘，”李大人上下打量着她，目光在她粗布衣裙上停留，“本大人奉户部之命，特来督导农具推广事宜。听说你们有改良耧车和播种机？快些抬来本官过目。”
“大人远来辛苦，”苏明月福礼，示意春桃端来凉茶，“不如先喝碗绿豆汤解解暑，稍后再看农具不迟。”
李大人皱眉，显然不惯于被一介民女安排。铁柱见状，直接转身走向工坊，片刻后与石头抬出一台改良耧车，放在李大人面前。
“这便是改良耧车，”铁柱拍拍车辕，“比传统耧车多两个犁腿，行距可调节，一人就能推。”
李大人绕着耧车走了一圈，忽然伸手扯了扯车辕上的皮带：“这皮带看着单薄，能经得起牛拉？”
“大人若是嫌皮带不牢，”苏明月微笑着递过一卷牛皮，“工坊里备着加厚牛皮，可当场更换。不过依小女子愚见，皮带比铁链轻便，牛拉着省劲，反而更快。”
李大人脸色微赧，干咳两声：“本官自然知道！只是……只是要试试耐用度！”
“那就请大人亲自试试。”铁柱递过牛绳，眼中闪过一丝促狭。
李大人看着耕牛庞大的身躯，后退半步：“罢了罢了，本官信得过你们！图纸呢？快些交给本官带回户部！”
“图纸暂未完工，”苏明月神色自若，“且有些细节还需微调，待秋收后必定呈给大人。”
“你！”李大人脸色铁青，“本官可是带着圣旨——”
“李大人！”苏明月忽然提高声音，指向远处的麦田，“您看那片麦子，用的正是改良耧车播种，亩产比寻常田地高两石。若是大人急着要图纸，万一有误，耽误了秋收……”她故意顿住，目光扫过李大人腰间的玉牌。
李大人脸色阴晴不定，最终甩袖而去：“好，本官给你们十日！十日后若拿不出完整图纸，休怪本官不客气！”
看着官轿消失在暮色中，王氏忽然开口：“这官儿看着不像好人，莫不是想抢咱们的功劳？”
“抢不走的。”苏明月轻声说，“除非他们能把这满田的麦子和工坊的工匠都抢走。”她转头看向铁柱，后者正用湿布擦拭耧车，夕阳给他的轮廓镀上金边，“咱们加快进度，把竹簧播种机调试好，让他们无话可说。”
铁柱抬头，眼中有火光跳动：“好。今晚我守工坊，你带大家先回去。”
“我陪你。”苏明月拿起一旁的油灯，“春桃，回去告诉娘，今晚我们在工坊吃饭。”
春桃刚走，金宝忽然举着个陶罐跑来：“三姐姐！铁柱哥！娘让我送绿豆汤！”小家伙跑得太急，汤洒了些在衣襟上，却笑得眉眼弯弯。
铁柱接过陶罐，舀了一碗递给苏明月，指尖相触时轻声说：“小心烫。”
苏明月低头喝汤，绿豆的清凉混着一丝红糖的甜，顺着喉咙滑进胃里，驱散了夏日的暑气。
她抬头望向星空，见银河清晰可见，忽然想起前世在实验室看星星的夜晚——那时的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在这样的夜晚，和一群志同道合的人，为了一张农具图纸而与朝廷周旋。
“三姐姐，”金宝扯了扯她的衣袖，“以后我们是不是能让全天下的人都用上咱们的农具？”
“能。”苏明月摸了摸他的头，“等你长大了，还要帮三姐姐去更远的地方推广，好不好？”
“好！”金宝握拳，“我还要帮铁柱哥打更厉害的弓箭，射跑所有坏人！”
铁柱闻言轻笑，伸手揉了揉金宝的头发：“好，叔叔教你做弩箭，比弓箭更准。”
工坊内，油灯的光芒摇曳。苏明月铺开图纸，铁柱研磨的声音沙沙作响，金宝趴在一旁打盹，手里还攥着半块糖糕。
窗外的蝉鸣渐渐低落，夜色深了，唯有工坊内的灯火依旧明亮，如同落在人间的星辰，照亮着每一个为了希望而努力的灵魂。
第十六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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