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蝗灾前夕
白露次日，西北风骤起。
苏明月站在田头，望着天际线处如黑云般翻涌的蝗群，手中的捕虫网攥得发白。三日前布下的烟草石灰水防线已被风吹散了小半，春桃正带着李氏重新喷洒，陶罐碰撞声在压抑的气氛中格外刺耳。
“铁柱哥，把竹帘再加固一层。”她转头喊道，“蝗群过境时，风力会更强。”
铁柱点头，手中的麻绳勒进掌心，在竹篱上缠出密密麻麻的结。自昨夜起，他已连续巡查了三圈陷阱，捕兽坑里插满了削尖的竹桩，坑口覆盖着伪装的茅草——这是用来对付可能趁乱偷种的宵小。
“三姐姐，蝗虫是不是很可怕？”金宝攥着她的衣角，声音发颤。小家伙今日没穿布鞋，光着的脚丫踩在泥里，却比往常安静许多。
“不可怕。”苏明月蹲下身子，用衣角擦去他脸上的泪痕，“咱们有稻草人、有防虫网，还有全村最聪明的金宝当斥候呢。”
“我、我不怕！”金宝挺起胸膛，却偷偷往她怀里缩了缩。远处王氏见状，立刻放下手中的草木灰桶冲过来：“金宝离田边远点！蝗虫咬着你怎么办？”
“娘，别惯着他。”苏明月无奈叹气，“让他帮忙递草木灰，也算份内事。”
“你懂什么！”王氏瞪她一眼，“男孩的手可金贵着，将来是要握笔杆子的——”
“够了！”铁柱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少见的烦躁，“蝗群还有半个时辰就到，你们要吵架等躲过灾再说！”
田野间瞬间安静下来。王氏嘟囔着转身去搬草木灰，苏明月则带着金宝往麦田深处走，查看最新的防虫布置。路过昨夜新搭的瞭望台时，她看见石头正趴在台上，举着用竹筒做的望远镜——这是铁柱照着《天工开物》里的记载改良的。
“三姐姐！”石头远远喊道，“蝗群转向了！朝咱们这边来了！”
苏明月的心猛地一沉。铁柱已跃上瞭望台，接过望远镜细看，脸色凝重：“是顺风，速度比预计快一倍。”他转头望向苏明月，“启动第二套方案，先保种粮。”
所谓第二套方案，是将最优良的麦种装在防水陶罐里，埋入预先挖好的地窖，地表用杂草和粪便掩盖，以防蝗虫嗅觉。苏明月点头，转身招呼众人：“春桃她爹，带石头去开地窖；娘和嫂子，把装种粮的陶罐搬过来；铁柱哥，咱们去割引虫草——”
“我也要去！”金宝抓起小铲子，“我能帮忙挖坑！”
王氏刚要阻止，苏明月已将铲子塞进金宝手里：“好，金宝跟我一起埋种子。但要记住，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能松开铲子。”
“嗯！”金宝用力点头，小脸上满是郑重。王氏见状，只好咬咬牙，转身去搬陶罐。
当第一只蝗虫嗡鸣着掠过麦田时，种粮地窖已填埋完毕。苏明月直起腰，看见铁柱正背着一大捆引虫草往荒地方向跑——这种开着黄花的植物对蝗虫有极强吸引力，是她从《救荒本草》里查到的偏方。
“苏姑娘！”春桃突然尖叫，“蝗群来了！”
天际线处的黑云已化作遮天蔽日的虫群，振翅声如闷雷滚过，所过之处，树木瞬间只剩光秃秃的枝干。苏明月握紧捕虫网，大声喊道：“点火！”
事先堆在田边的艾草堆被点燃，浓烟带着辛辣的气味升起，形成一道绿色屏障。李氏和老妇人挥舞着绑着铃铛的长棍，在田埂上来回跑动，铃铛声、呼喊声混在一起，惊得低空的蝗虫纷纷转向。
然而，蝗群实在太过庞大，仍有不少漏网之鱼扑向麦田。苏明月挥动捕虫网，网眼每次闭合都能兜住十几只蝗虫，随手扔进旁边的石灰桶里。金宝蹲在桶边，用木盖死死压住，防止蝗虫逃出。
“三姐姐快看！”他忽然指着远处，“铁柱哥把引虫草点着了！”
只见铁柱站在荒地中央，手中火把掷向引虫草堆，瞬间腾起熊熊大火。蝗虫群果然被火光吸引，调转方向朝荒地飞去。苏明月松了口气，却见周牙侩的身影在火光中若隐若现，手中挥舞着一根燃着的树枝——他竟在故意扩大火势！
“不好！”她扔下捕虫网，“铁柱哥有危险！”
两人冲进荒地时，火势已借着风势蔓延，铁柱正用树枝拍打靠近引虫草堆的火苗，周牙侩则躲在树后阴笑。金宝见状，举起手中的铲子朝周牙侩扔去：“坏家伙！不许烧草！”
铲子擦着周牙侩的头皮飞过，惊得他连连后退。铁柱趁机扑上去，将其按在地上。苏明月则赶紧用泥土覆盖火苗，防止火势蔓延到麦田。
“你疯了？”铁柱掐住周牙侩的脖子，“想把整片山都烧了？”
“我、我就是要烧！”周牙侩喘着粗气，“你们不让我活，我也不让你们好过！”
远处传来里正的呼喊声，显然是带着衙役来了。苏明月擦了擦脸上的烟灰，看向铁柱：“先带他回去，交给乡亲们处置。”
蝗群过境后，洼地麦田奇迹般保住了七成青苗。当苏明月带着浑身是灰的金宝回到窑洞时，王氏忽然扑上来抱住儿子，又哭又骂：“你不要命了！万一被火烧着——”
“娘，我没事。”金宝举着沾满石灰的小手，“我帮三姐姐打跑了坏人！”
王氏这才注意到苏明月手臂上的灼伤，愣了愣，转身从陶罐里取出獾油：“涂这个，不留疤……”
苏明月挑眉，任由王氏帮她涂抹药膏。铁柱将周牙侩绑在窑洞外的树上，转头看见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暖意。
深夜，众人围坐在篝火旁，听铁柱讲述周牙侩的供词：“他收了布庄老板的钱，想趁蝗灾烧毁咱们的地，再逼咱们卖身为奴。”
“简直丧尽天良！”春桃她爹砸了砸拐杖，“等明天就把他送去县衙！”
“不。”苏明月摇头，“留着他还有用。”她转向铁柱，“明日你去镇上，把周牙侩的供词递给陈记粮行掌柜，再透露里正与布庄勾结的消息。”
铁柱点头，忽然指向苏明月的手臂：“还疼吗？”
“不疼。”她笑笑，“比起保住麦田，这点伤算什么。”
王氏忽然起身，从窑洞里取出个布包，塞到苏明月手里：“里面有两个鸡蛋，你和铁柱兄弟分着吃……补补身子。”
苏明月愣住，这才想起王氏向来把鸡蛋当宝贝，只给金宝吃。她刚要推辞，却见王氏已转身走向窑洞，背影带着几分局促。
“拿着吧。”铁柱低声说，“别辜负苏大娘的心意。”
篝火噼啪作响，远处传来猫头鹰的叫声。苏明月剥开鸡蛋，分给金宝一半，看着小家伙吃得狼吞虎咽，忽然觉得，这场蝗灾虽然可怕，却让这个支离破碎的家，慢慢聚在了一起。
“三姐姐，”金宝忽然指着星空，“等蝗灾过去了，咱们是不是就能吃新麦了？”
“能。”苏明月望着麦田方向，尽管今夜月光黯淡，她却仿佛看见麦苗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不仅能吃新麦，还能种出更多粮食，让全村人都不再挨饿。”
铁柱转头看她，火光映得她眼中一片明亮。他忽然想起今日在荒地里，她不顾一切冲过来的身影，心中某个角落悄然软化。
“睡吧。”他轻声说，“明天还要审问周牙侩，应付里正。”
苏明月点头，靠在窑洞石壁上，听着身边人的呼吸声渐渐均匀。远处的麦田在夜色中沉默，却暗藏着蓬勃的生机。她摸了摸手臂上的灼伤，忽然笑了——这是她在这个时代留下的第一个伤疤，却也是她与命运抗争的勋章。
第九章完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