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草民知道逃徭役是死罪,但若当时大伙儿没有逃回来,后边更没有活路啊,”雷富贵想起柳树村那个少年当时的惨状,至今都心有余悸,“方小子差点就没救回来,至今都还起不来床,回来那日,大伙儿都不敢将人送回去,至今还让他在村长的家里养伤,就是怕他哥哥和年迈的爷爷受不住。方小子并无过错,陈康正却滥用职权险些要了他的命,仗的不过是他伯父陈里正的势。”
雷富贵又跪在了地上,重重的磕了一个响头,声音中带着几分决绝与恳求,“请大人做主,为无辜受难的方小子讨回公道!严惩陈里正、陈康正之流。”
傅琛眉头紧锁,神色凝重,他怎么也没想到,竟还差点闹出了人命,难怪了,那一切都说得通了。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事,若非如此,上里镇的村民,也不会冒着杀头的罪名逃回家。
“雷村长,你所说之事,我自会详查,若真如你所言,我定不姑息。”
“其实,我今日前来,还有另一事,关于堤坝修建。”因差役欺压,村民们逃回了家,堤坝还有一段尚未加固,这无疑是个巨大的隐患。傅琛心里清楚,现在要劝说村民回去,怕是不容易。
他在心里斟酌许久,才又继续说道,“我想请雷村长帮个忙,出面劝劝村民,暂且放下成见,先把堤坝修好。”
“沧無江堤坝年久,多有隐患,所以,朝廷才年年征徭役,趁着农闲时修补加固堤坝。今年,堤坝仍有一段尚未加固,若夏季水位上涨,冲垮堤坝,你也说了,最先受影响的还是上里镇。雷村长,修堤坝不是为我,而是为了你们自己啊。”
雷富贵思量许久,点点头,“好,大人,我定会想办法劝说其他村长,定会在春耕前,将堤坝修好。”
“如此,便谢过雷村长了。”
雷富贵心里其实是有顾虑的,若傅琛为了让他们去修堤坝,假意为他们做主,等堤坝修好了,等事后再清算,他们也拿傅琛一点办法都没有。但傅琛有句话说得不错,堤坝是为他们自己修的,若堤坝真冲垮了,家毁人亡受苦的还不是上里镇的人。
他没有完全信任傅琛,但傅琛却很快给出了自己的诚意,陈里正和他侄子,包括参与欺压村民的差役,没几日就下了狱,除陈康正外的差役三年劳役,陈里正被撤了职,并判了五年,而陈康正本人则判了十年。
没多久,雷富贵就得到了消息,县令大人亲自审理、定罪,陈里正等人,定罪当日就被押解去服劳役了。
“张大人英明。”雷富贵感慨。
友人笑了,“想来你还不知道,张大人年前就升迁了,如今,咱们的县令老爷姓傅。”
“姓傅?难道......”雷富贵不敢认自己的猜想,他想,大概同姓吧,哪有那么年轻的县令老爷,看着就二十左右。
怎么可能嘛!
但他又觉得,若不是,那为何他回去后不就,陈里正等人就被处理了。但那个自称姓傅的年轻人实在太年轻了,让雷富贵完全不敢信,他猜测,大概,他是傅县令的儿子或者兄弟吧。这才是合理、最有可能的猜想,他正胡思乱想着,却听友人又说,“那日,我去县衙围观了,要不是亲眼看见傅大人坐在堂上,我都不敢相信,那就是咱们的新县令。”
“第一次升堂审案,半点不怯场,审案条理清晰,行事雷厉风行,实在让人叹为观止。最让人佩服的是,他还那么年轻,听说,才二十二岁呢!”
虽然震惊,雷富贵现在也不得不相信,那日,承诺会秉公办案,还他们一个公道,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劝说他出面,游说其他村长让村民们回去继续修堤坝的人,便是他们新上任的知县大人。
前几日,他逐一找了各村村长谈了好几次,他能看出有些村长已经动摇了,但更多的依旧犹豫不决,都担心,官府的人当面一套背面一套,表面假意承诺,背后却跟陈里正等人沆瀣一气,自古以来官官相护的事还少吗?
雷富贵再去找村长们,将县衙传来的消息一一告知,这次,事情当即就成了。第二日,堤坝那边便又重新开工,都不是傻的,知道堤坝关系着他们自身的安危,当时逃走也是不得已,命都要没了,哪里还管得了其他。如今,危机解除,堤坝还是要继续修的。
这次,再没有随时提着鞭子抽人的差役,就连伙食也大大改善了。
每顿扎实的杂粮馒头管够,中午那餐,他们甚至还能吃上肉,肥到流油的红烧肉,一口咬下去,满足的哟。村民吃饱喝足,做事更有干劲,也就一旬,剩余的那段堤坝便修好了。
村民们逃徭役虽事出有因,但毕竟触犯了朝廷律法,罚是肯定的,只不过,傅琛只罚了领头的几个人每人一两银子,算轻拿轻放了。而且,大虞服徭役是有工钱的,算下来,刚好能抵了罚款。
三月春回大地,天气渐渐暖和起来了,春耕也开始了。
“大人,是时候巡视春耕了,今年,您是亲自去,还是由下官代劳!”之前每年春耕,张大人都凡事亲力亲为,亲自督办春耕事宜,挨个村镇巡视。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像张大人一样,愿意跑这一趟。方县丞不知傅琛态度,故特地来请示。
傅琛在满桌的公文堆中缓缓抬起头,“春耕乃一年之始,关乎百姓生计,不可不察,本官自当亲自前往。”
方县丞暗自点头,躬身行礼,“大人所言极是,下官这边去着手督办春耕事宜。”上任近两月,傅琛凡事必躬亲,他料想,傅琛十之**会亲自前往。
之前,上里镇一案傅琛处理得干净利落,重罚奸佞,事后公告示众,警示治下官吏以儆效尤。对于逃徭役百姓,小惩大诫,不落话柄的同时又安了民心。难怪,府尊大人器重,亲自举荐他接任绥阳县令。经此一时,方县丞不免多了几分敬意。
十几匹马踏起尘土,飞奔出了城门,直奔近郊的东兴镇,进了村子,一行人放缓了速度,沿着蜿蜒的乡间小道缓缓前行。傅琛今儿穿了官府,墨绿色的官服版型笔挺,衬得他身姿越发的挺拔。
春意正浓,田间地头到处是农人忙碌的身影,他们不认识傅琛,但认得那身官府。只见,刚刚还在忙碌的农人,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望着傅琛一行人,不知是跪下呢还是继续干活儿。往年,张大人是不会让他们行礼的,可这次那身原本穿在张大人身上的墨绿色官服,穿在了一个年纪不大看着眼生的年轻人身上,这让他们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都忙着吧,不用管本官。”
听傅琛这么说,农人们松了一口气,赶紧又拿起手中的农具,该锄草的锄草,该耕地的耕地,不过,因为有县衙的官老爷们看着,他们多少有些不自在。
傅琛翻身下了马,顺着田埂走到了农田中间。
“大哥,在耕地呢。”
突然被点名的青年吓得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没站稳,稳住身形后,赶紧加大步子追上拉着犁耙的牛,又一边颇有些惶恐的回话道,“是,是呢,大人!”
傅琛笑笑,“别紧张,你耕你的地,我随便问一些话。”
“大,大人,请问!”
“你家这地,打算种什么?”
青年听傅琛只是问庄稼的事儿,整个人放松了很多,“种水稻,”他小小得意的笑了笑,“我家这块地土壤肥沃,离灌溉渠近得很,年年收成都不错。”
傅琛点点头,“不错不错,靠近水渠的良田,好好侍弄,肯定能年年丰收,”他顺着田埂往前走了一段,青年说他家田离水渠近,等傅琛走到水渠边,发现,这条水渠其实跟青年家的地隔了有三块田。
“老人家,离这条水渠最近的另一条水渠在哪里?”
老张头摇摇头,“没有了,咱们村就这一条水渠,没有别的。”
“就这一条?”傅琛抬眼往远处望去,一眼望不到头,这么广阔一片农田,竟只有这么一条水渠吗?
“那远离水渠的旱地,岂不是占多数?那旱地都种些什么?”
“种麦子,麦子收了种豆子或者花生,”老张头叹了口气,“好在,麦子这些不比水稻,隔几天浇一次水就成。”
傅琛点点头,若非如此,旱地的怎么可能比水田至少便宜三成。
之后,傅琛又陆续巡视了五六个村子,这些村子都和第一个村子一样,大多整个村子就一条灌溉渠,也就一个村子,当年灌溉渠规划的不合理,后边他们又自发的挖了一条新的。
傅琛问了附近村民,东兴镇的村子,几乎都是这样,一个村庄就一条灌溉渠,有的村子,甚至一条灌溉渠都没有,只能跟隔壁的村子共用。
不止东兴镇,绥阳境内的镇子,大多都如此。
午后,县衙。
“胡师爷,麻烦给我找份舆图。”
傅琛从前都不知道,绥阳下辖总共十一个镇,沧無江横贯整个绥阳县,但它实际过境的只也就只有四个镇,从南面的喜隆镇入境,再一路往东北流向下游的上里镇。绥阳境内的镇子大半没有江河经过,地里的庄稼浇灌,只能靠着那唯一的灌溉渠。
那就难怪了!
前世,几年后,绥阳发生旱灾,大旱之初,百姓就无以为继,陆陆续续卖地。虽有因他纵容导致粮价上涨的原因,但本质上还是因为,百姓们的地种不出粮食,他们想活命,也只能以田易粮。
绥阳地处大虞的南境,水稻一年能收两季,但麦子一年却只能收季,生生要少收一季的粮食。
傅琛陆陆续续,将绥阳境内的村镇都走了一遍,他发现,那些旱地,无论地势还是土质跟良田几乎无甚差别,旱地差的不过是远离水渠,不利于灌溉。
新挖灌溉渠很有必要,但几年后,绥阳大旱,到最后,连沧無江都能看见河床了,灌溉渠里哪里还有水,光有灌溉渠有什么用,还是得有水才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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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第 7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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