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中午的时候，船队的一行人和李香君一行人恰巧在堂前燕门口打了个照面，俗话说得好，民不与官斗，虽然说捕快也不算什么官，但秦叔还是拱手豪迈一笑，领着一行人让道。
李香君也未太过谦逊，他们职责原因，本就不该是什么善解人意、孔融让梨的形象，何况说这也不算什么利益，更不消放在心上了。他依样子拱手善意一笑，几个人就这样默契地一前一后进去了。
在大堂忙碌的茶博士见有官差进来了，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子惧意，但还是壮着胆子上前询问：“几位官爷是坐大堂还是楼上雅间啊？”
李香君察觉到周围渐渐小的音量，心中不由得有些后悔，再急也该换身衣裳，不该穿官服来，他有些懊恼地轻咬了一下颊袋处的软肉，吩咐道：“楼上给我们几个开个雅间吧。”一行人在店小二的带领下走上楼梯，脚下的木板吱呀声被人声盖住，几乎听不见。
有条不紊地将客人要的饭菜装好盘，谢玉珍终于忙里偷闲松了一口气，茶博士就冲进来说官府的一群捕快来要了包间。
“我知道了，你先上菜，楼上的客人我去看顾。”谢玉珍把在水里泡得发皱冻红的手擦干，将擦手的布甩到桌子上说道，她心下想着正式找茶博士的时候，还是得练一下他们的胆子，无论谁进来吃饭，不都是食客吗。
谢玉珍提起一尖嘴宽壶，上得楼去，先是给张夫子桌席的茶壶添了一壶热水，才将给了谢朗一个眼神，把他叫出来帮忙。
晚秋的太阳很高，从各处渗进楼中，影影绰绰的光影打在谢玉珍身上，仿佛工笔淑女图上瘦削的淑女一般尽态极妍。
她的身子早就养好了，脸颊上被灶火烤出的嫣红色彩并未完全褪去，像糕饼上点睛的红。她打开门的一瞬间，上半张脸还埋在阴影里，一束光打在下半张脸，特别是鼻尖上，李香君一时有些看痴了。
“头儿！”沈二杵了几下李香君的手肘，小声说，李香君回过神来站起身上前接过水壶，谢玉珍推拒过几回合没拗过，便随他了。
“郎君们吃什么？”李香君手上的水壶又被谢朗抢过去，小孩颇有敌意地看向他，还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谢玉珍等谢朗把水壶的水添满，问道，“店里的新菜油蛤辣汤不错，郎君们可要尝尝？”油蛤辣汤卖的还可以，她便试探性地开口推荐道。
几人交换过眼神，李香君点头道：“我们人多，来两份吧，另外各要一碗粥，并几叠小菜。”
“谢掌柜，你这茶博士该换。”沈二把玩着茶盏说道，“我们还好说，畏畏缩缩的样子，可别得罪了贵人。”
“我晓得。”谢玉珍行礼，低眉垂首地应答。
二人出去后，沈二才揶揄开口：“大哥，这话你自己怎么不说？还要我代口，你胆子什么时候这么小了，打山匪的时候没见你让我几脚啊？”
李香君不语，只一味的脸红。
幸而上菜的茶博士拯救了他，他不由得对茶博士的眼神带着几分诡异的感激，引得对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是客官们的小菜。”茶博士把六碟小菜一一摆在圆桌上，分别是酸水萝卜片、芥菜炒雪菜、凉拌豆芽和一碟酵豆子。酸水萝卜从坛子里捞出来切片浇些糖水，芥菜炒雪菜是大火热油炒出来的，还冒着热气，凉拌豆芽用的豆芽很新鲜，看着就能想象到吃进嘴里爆汁的瞬间。发酵过的豆子闻着有些酸，不过发酵到在手上轻轻捻一下就能成泥，很适口开胃的一种小菜。
再过半柱香时间，油蛤辣汤被送上来摆到桌上，两碗汤还冒着热气，有圆润削薄的贝壳裹着汤汁漏在空气中，汤盆刚被放平，里面的嫩豆腐还在上下起伏，看着很是喜人。
汤碗是较小的瓷碗，一人一碗喝得热气腾腾地冒汗。嫩豆腐在嘴里一含就碎，碎了之后融化在唾液中，带出微微的甜，降低了辣味给口腔带来的刺激。
油蛤全部都开了口，因为是提前煮过的，再在辣汤里炖煮，贝肉便浸润了辣气，又嫩又香，一点腥味都没有。
不一会儿几碗粥就送上来了，几人在之前便已经喝过辣汤，味蕾被刺激，正是感觉到饿的时候，粥煮地恰合其分，不稀不稠。
每个米粒被炖煮到开花，分泌出浓浓的米浆混进煮粥的清水里，闻着一股清香。
这时候再挟一口萝卜片和着粥一起送进嘴里，酸味先是顶到舌头上，又被粥水镇压，再是粥的香和汁水的甜，立马神清气爽，觉得又能干两大碗米粥了。
还有口重的，拿油蛤的汤拌粥水，一股脑灌进肚子里去，然后一擦嘴就表示吃饱了。
“真好吃啊头儿。”一个捕快意犹未尽，开口道，“谢掌柜的手艺，以后可不愁发财啊。”
酒足饭饱，众人碗一推，又要当值去了。
李香君望了一眼窗子边的花盆上的云纹，一缕心思忍不住泛起。
“郎君慢走！”谢玉珍见几人出门，开口招应说。
到午饭之后，谢玉珍便闲了下来，心思不由得活泛，她买的油蛤并不多，也不算最新鲜的，但也很受欢迎，只够卖半个月的，这个菜也只能当做一个限时的菜，如果能和商队结成合作，每年都卖一次，岂不是一个很好的噱头？
纵然到时候可能其他食肆回过味儿来，也将抢这门生意，但那也没关系，大部分食客都是更愿意到熟悉信任的食肆就餐，他们比不过她，那些蝇头小利，让出去又能如何。
这样想着，食肆下匙前她写了一封信，让附近的闲汉送到商人落脚的客栈处。
不多时那边便有回信过来，谢玉珍连忙在桌前拆开信封，一目十行看完，秦叔先是豪爽地同意了合作的想法，而后又提到油蛤辣汤的美味，以及委婉提到油蛤等真正达成长期合作的价格问题，最后告诉谢玉珍涨价的原因，希望不要有怨怼，很高兴能和谢玉珍这样的厨子达成合作。
谢玉珍放下心来，价格问题她早就想好，油蛤未来不可能一文钱一斤，她心里十分清楚。这次本就是捡便宜了，怎可再得寸进尺，何况油蛤辣汤的名气若出去了，后面不止有一个商队会往这边带油蛤，也不止一个店铺会购买油蛤，她早已做好心理准备。
她提笔，先是赞扬了秦叔的粗中有细，而后表示理解秦叔的做法，价格必然上涨她心里清楚，最后祝愿秦叔等人在水上行商一路平安，明年还能再见。
吹干纸上的墨迹，她将信纸塞进信封里，用蜡油封好，交由门外等着的闲汉。
做完这些，她才放心地下匙，看着后厨的脏碗，她驻足几秒便无奈地上前清洗，谢朗刚擦好桌子，回到后院见谢玉珍在洗碗，连忙拦住：“女兄，这些事情我做就好，你忙了一天，快去歇歇！”他一脸不赞同地看着谢玉珍，仿佛谢玉珍做了什么很难说的事情一般。
“何等的恶婆子才会让一个不足十岁的孩子一个人在冷水里洗这些碗？”谢玉珍手没停，还有心情开玩笑，“当然，你愿意干些活儿我可是巴不得。”
谢朗不语，只是一味地挽袖子洗碗，两人洗完碗后谢朗又拿起笤帚扫地，谢玉珍开口想组织，被横了一眼，推进房间休息了。
谢玉珍无奈，这可真是甜蜜的烦恼了。
她取下发簪，解开自己的发绳散开辫子，从桌台上拿起篦子一下一下篦着头发，把头发都整理干净了，她才重新扎了一个三股辫别在胸前，从墙角的高柜拿出三柱黄香，插在一个牌位前，小声念起了咒文。
惟愿上辈子的黑咪能早登极乐，不要当猫了，当人吧，当人再苦，也没有任人宰割的畜生苦。
次日，两位茶博士早早等在门口，谢玉珍开门的时候吓了一大跳。
“昨日的工钱已结清了，天还未亮怎么等在门口？”谢玉珍问，光线不好，两个大汉如门神般站在两边，当真是吓他一大跳，还以为大早上撞了鬼。
“掌柜的，我们俩是想着，您找帮工还要些时间，这段时间，能不能先用我们俩？”男人小心翼翼地说道，“掌柜一找好，我们俩立马就走，绝不啰嗦半句。”
谢玉珍倒是知道一点这两人的事，说话的男人，他父亲前些时候做工摔断了双腿，家里一下子少了一样收入，老母亲本来身体也不好，做不好照顾的职责，新婚妻子能干是能干，一下子也照顾不了两个人，他只好腆着脸过来找她了。
另外一个沉默的男人，家里倒是没出什么事，但是自己得了喘疾，再做不得太过劳累的事情，也只好跟着那男人过来找她了。
都是可怜人。
谢玉珍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们进来收拾桌椅，先说好，在食肆内迎来送往，不要太过惊慌，更不要前倨后恭、前恭后倨。若被我发现，立马结清工钱走人，可记得了？”
“我们晓得。我们晓得！”两个男人弯着腰笑，重复着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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