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书处位于毗邻太液池的一角湖面的岸边,原是秦国公家的一所别院,被朝廷征用了来做修书处。这所院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从大门口进入,先是一座大堂,大堂两侧各有两个小跨院,左侧跨院停车马,右侧跨院做厨房。越过大堂,再往内走,过了绘着丽湖美景图的粉壁墙,迈入二门,才算真的进到了院子里面。
院中正房三进,每进五间,两边各有一个小跨院,每个跨院也都是三进。在这正房和跨院的后面,还有一个小花园,这个花园不大形状也不规则,但因连着湖面,一出花厅的朱漆角门,就能看到碧波粼粼的湖水,而花园左侧就是一座真正的小山,从花园的假山背后的石头小径一路往上走,就能一直走到嘉树葱茏的山顶。
环山抱水,绿木成荫,这所院子的风景不可谓不佳,这样的院子,在寸土寸金的京城,也十分难得了。修书处的年轻小姐们第一天发现了这个小花园,就总在闲暇之时来这个小花厅上坐着。小花厅共是三间,背靠湖水,前临小鱼塘,在整个修书处算得上得天独厚。
“来了这几天,啥事也没做,好无聊啊,早知道这样,我就不来了。”岳昉背靠着小花厅的朱漆柱子,闷闷地道。
“谁想来啊?我在家里多自在啊,山清水秀大天大地,我还有个庄子,哎哟,光庄子上养鹿的地方,都比整个修书处大。”叶葆珍靠着另一根柱子,一条腿盘在红木长椅上,边咬鸡腿边毫无形象地抱怨。
“吃吃吃,就知道吃,你除了吃还会干啥?”顾琛很看不上这个从西南来的叶葆珍,抿了口杯子中的四时春,嫌弃地道:“连四时春是什么,都不知道,真给昭庆长皇子丢份。”这叶葆珍的姐姐叶世珍可是娶了明帝唯一的亲弟弟昭庆长皇子的人,怎得这叶葆珍一股子土包子味?她堂堂顾家的大小姐,跟这样的人在一起修书,说出去都嫌寒碜。
“不知道四时春又怎么了,我们西南人就不喝茶。再说了,我不吃我干嘛呀?楚大人又没准我的假,我来了这么几天了,连大门都没迈出去呢。”叶葆珍也是一肚子的委屈,那日向楚晗请假,不料楚晗根本不批,还说什么:“叶小姐稍安勿躁,等待休沐日再出去逛街坊也不迟。”呵,她个土生土长的京城女,怎么知道外乡人想要逛京城的热切?可是人在矮檐下,不能不低头,她来之前,姐姐叶世珍跟她把话说得很清楚,让她到了京城,一切行动听修书处的大人们安排,凡事不得自作主张,更不得胡言乱语,倘若她胆敢放肆,被修书处的大人们写了信到家里,那她就等着一文家产也分不到吧。
可恶,自己本就是个庶出女,母亲去世的早,再分不到一文家产,那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嘿,想啥呢?想啥呢?”岳昉看叶葆珍不回答,冲上来点点她的额头,笑得天真无邪:“楚大人说咱们五日可以出去一回,今个儿可就是第五日了,下午别再吃了,留点肚子,晚上姐姐我带你去逛夜市去。”
“你有这么好吗?带她逛夜市?”顾琛在一旁听了,首先就表示怀疑,这岳家小昉她可是知道的,鬼主意多得很,这会子不定在想什么坏点子呢。
“边去,边去,我有那么坏吗?我不就是想找个人一起去清若空么?怎么着,你不想去啊?”岳昉一扭头就冲顾琛笑了起来,笑容是让人抵御不了的单纯明亮。
“我就知道你惦记着人家宸雨公子呢,我跟你说你惦记也没用,宸雨公子连皇上都看不上,何况你这毛丫头?”顾琛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好友的小心思,又狠狠地扎了一下,把好友的美妙幻想戳破了个窟窿。
“你这人,去去去,不爱跟你说话。那什么,小叶子啊,清若空那可是咱凰朝的招牌,你要是没去过啊,你就不算到过京城。今个儿晚上姐姐带你开开眼。”岳昉笑得越发地纯良,可在叶葆珍看来,岳小姐更像是个诱拐无知少男的坏女儿。她不禁站了起来,举举刚吃过鸡腿儿的油手,作势要往岳昉身上拍,岳昉往后一闪躲了过去,叶葆珍继续追,边追边笑着嚷嚷:“你个小妮子,明明是最小的,非要当姐姐,我今个儿不抹你一脸油,我就不姓叶。”
岳昉三两下从花厅中跑了出来,沿着小池塘狂奔,一边跑还一边嚷:“你不姓叶,你跟我姓岳也行,乖女儿,赶紧喊母亲。”
“呸,你个小无赖,嘴里吐不出一句好话。”叶葆珍追得越发地厉害。她在西南是常爬山打猎的,论体力论行动的矫健,都比自幼娇生惯养的岳昉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片刻的功夫,就追得岳小姐气喘吁吁。
这小花园地方太小了,岳昉又不是很清楚这叶葆珍的性情究竟如何,脚下丝毫不敢停,眼看着两个就到了花园角落里,这角落中只有一座掩映在茂密丁香树丛中的八角亭子,这亭子每一面都有青碧色的砖木围墙,墙上各开有一扇一尺来宽的小窗,却都关得紧紧的,只有不到两尺的小巧亭门虚掩着,岳昉一急之下,也管不了那么多,一膀子撞开亭门,跑了进去。
里面坐着的男子瞬间就站了起来。亭子这么小,竟有个男子不声不响地坐着,还猛地一下子站起来,岳昉被吓了一跳,指指这男子道:“安公子,你怎么在这里连声都不出的?”
安清见是岳昉,也有些无奈,他今个儿中午用过午膳,本要歇个午觉的,奈何才一躺下,脑海中全是楚宙,他索性起来到这小花园里散散心。哪知才沿着小池塘走了一圈,岳顾叶三人就进来了,想着她们都是未娶正夫的年轻小姐,他一个有妻主的男人独自在花园中跟她们邂逅不大好,他就在三人没注意的时候快速地进了这亭子中躲着。原想着躲上一会儿,这三个离开了,他就可以出来了。哪知岳昉竟直接闯进了小亭子。
可再怎么说岳昉也是小妹子,他不能在妹子跟前表现得太羞涩了,当下站直了身子,淡淡地道:“我在这里坐了多时了,这就要回去了。岳小姐请让一下吧。”
岳昉听了立即侧了下身子,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她和安清算不上相熟,但两家都是凰朝世家,她自幼没少随着母亲岳飘去给安国公拜寿,偶尔也能远远地看见安清一回。这几年凰朝风气更为包容,她见到安清的次数就更多了些。
安清从亭子中目不斜视地走出来,径直去踩池塘上的白石头,这池塘上的白石头每个相距有两尺来远,对于女儿家来说是很能够轻而易举地跨过去的,可对安清来讲就有些吃力,他方才一个人躲到亭子里的时候,是连跳带跑,走这石头路还不觉如何,眼下知道岳昉就在身后,他不得不顾忌形象,步子迈得不够大,在第一个石头处就被难住了。他看看石头中间清可见底的池水,池水与湖水相连,足有六尺来深,心中很有点犯怯,凰朝女儿多是会水的,民间男儿也有不少精通水性,他却因生在世家,自幼没学过浮水,这要是掉下去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正为难,就听见亭子边上传来一个女子清脆的声音:“安公子不要怕,这石头相距不远,你人高腿长,把袍子下摆拎起来一些,一抬腿就过去了。”
这声音不像是岳昉的,安清不由得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果然是那个年轻的叶小姐。叶葆珍追到亭子口,本是要进去的,听见里面安清和岳昉的对话,就停住了脚步,站在亭子外围等候安清出来。没片刻,安清就从亭子中轻轻袅袅地走了出来,她一下子就觉得眼睛不够看了,她还是那日大家一起在正房第一进见楚晗的时候见了安清一面,后来这几日都没有机会再见到。
虽说都在修书处做事,但楚晗和王韶两个不知道是得了谁的吩咐,把规矩定得极其严格,每日里女儿们在正房第二进抄书,男儿们在正房第三进校书,到了用膳休息的时候也是各自从曲形门中返回跨院去,几道曲形门口都有小侍婢女把守,他们彼此之间没什么说话的机会。
那日安清在位子上坐着,所坐的地方又有些背光,她看得不甚仔细,今个儿却是瞧得清清楚楚,安清个子高高的,身形瘦瘦的,五官出众标致,神情温柔怯弱,仪态优雅端庄,这样子的男儿,当真是女儿心中理想的情郎。
她只觉一颗心噗噗通通地跳得毫无规律,正没个安排处,就见安清在第一个石头跟前停住了脚步。她想都没想就要跑过去协助,才跑了两步,就被岳昉一把拉住了,她蓦地反应过来,女男授受不亲,她只好出声鼓励安清。
安清看了一瞬,就冲叶葆珍矜持地点了点头,不知怎得,这个瞧着很不靠谱的西南乡下女儿,说出的话却是很让他相信的。他估量了下水面的宽度,的确不是很宽,自己方才已经跨过来了,此刻必能跨回去的,当下按照叶葆珍所说,把袍子下摆提在手上,全身用力往前一探。顺利抵达对面的石头。
“安公子好棒!”叶葆珍毫不迟疑地叫起好来。
安清唇角翘起,他不过是过了块石头,这就好棒了?
“别看了,安公子早就嫁人了,儿子都好几岁了。”岳昉在安清出了花园门,就冲叶葆珍小声警告。
“他嫁给谁了?”叶葆珍一把抓住岳昉的胳膊,开始盘问。她上次在第一进正房中听女儿们说几位公子都是有妻主有孩子的,并没怎么在意,毕竟那会子她连这几位公子分别姓甚名谁都搞不清楚。此刻,却是很有些惊讶了,岂止是惊讶,她只觉自己刚刚还扑通扑通的一颗芳心,眼下快要停摆了。
“吏部尚书楚昀楚大人的长女楚宙,也就是咱们修书处楚大人的甥女。”岳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末了还拍了拍叶葆珍的胳膊,老气横秋地道:“古话说得好,看上啥也不能看上人家的宝。你呀,今晚还是跟姐姐我去看宸雨公子吧,他可是没成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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