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清之前是见过江澄的好几回的，可是这次瞧见还是觉得惊讶。这次是他见到江澄带的随从最多的一次，他数了一下，足足有八个年轻俏丽的小妹子，穿着品级不一的官服，乖乖巧巧地陪在江澄身边。加上那为首的三十来岁的小胖圆脸女子官员彭姿和从附近州县赶着过来拜谒左相的女子官员刘忆南，以及那些个擎旗的、打伞的、提包裹的、扛着回避牌的年轻女子差役，近二十个女子簇拥着江澄一个人，倒显得比在京城的时候排场还要大。
这么多小妹子都要一起用膳么？安清心头有些打鼓。他虽然已经能够如常地处理官司公务，却还是不习惯在大庭广众之下与女子们同席宴饮。
好在江澄也没打算让这些小妹子同他一道用膳，向着那为首的胖圆脸官员彭姿吩咐了一句“阿姿你带洛惜、芳梨她们到书房用膳，我有阵子没见安公子，要同他说些体己话。”
那彭姿听了，便把八个年轻小妹子都带着去衙门里的书房，只留安清、叶葆珍和闻讯赶来的岳昉、顾琛、秦小姐、史小姐四人，再就是那个刘忆南。
一桌八个人，堪堪能坐下。
江澄位尊，自然而然地坐了尊位，叶葆珍坐主位相陪，再便是安清紧挨着江澄坐了，因江澄说要同他说些体己话，他虽不知江澄要说些什么，但感觉自己坐得近些，总是便于聊天的。江澄开始却没有同他闲聊，衙门里的厨娘上菜之前，江澄先挨个夸赞了一番叶葆珍、岳昉、顾琛几个，称赞她们年轻有为，既能尽忠国事，又心思灵活，假以时日，必成朝廷栋梁。
“本相本以为你们几位都是家世显贵的年轻小姐，自幼母父娇惯，养尊处优，这北境的差事实不敢指望你们太多，却没想到你们几个既有眼光又有主意，还能吃得下辛苦，竟是能很好地胜任这差事，本相当真是惊喜至极。你们几个这般能干，陛下早晚要重用你们的。”
这样的话，是年轻女儿们喜欢听的，江澄说话又很真诚，脸上的笑意很亲切，让人觉得他的话是真心实意的，叶葆珍和岳昉、顾琛相视而笑，姐妹三个仿佛看到了自己光明的前程。
叶葆珍自己得了夸奖，也不忘夫郞，她指指安清，向江澄介绍安清这阵子料理案卷的劳绩，“江相您还少夸了一个，您忘了夸清儿啦，清儿这些天又是审理卷宗，又是奖劝民生，可忙啦，要没清儿协助，属下一个人，哪里能做得了这许多的事？”
江澄听了，便笑了起来，先道了一句，“看来葆珍同清公子感情是真的很好，葆珍无时无刻不想着清公子，这感情真是只羡鸳鸯不羡仙啊。”
叶葆珍灿然一笑，接受了这个评价，还补了一句，“清儿值得人对他好，我这辈子都爱清儿，唯爱清儿”。她现在已经习惯别人夸她同安清感情好，夸她疼夫郞，对于这样的夸奖，她能够从容应对。
江澄听见她这般表态，便又看了安清一眼，从善如流地夸赞安清：“清公子的出色，我来之前就有所耳闻了，皇后托我照应清公子，我岂能不知清公子这阵子是如何光彩夺目的？你们几个人里头，清公子是最让我惊讶的，我真没想到清公子这么一个金尊玉贵的大家公子，料理起这小地方衙门的烦难卷宗来，竟如老吏断案，明察秋毫又公允周详，我当真是惊喜极了，满意极了。”
安清听了，这才开口，先向江澄道谢，再表示谦逊：“多谢江相对清儿上心，江相的夸奖清儿不敢当呢，清儿还有很多要学的地方，以后还请江相多多赐教。”
江澄不理会他的谦虚，只微笑着看着他要他改称呼：“清公子你就别喊江相啦，这要让皇后知道，该说我对你不亲了，你喊澄哥就好啦。”
安清听了便轻轻地喊了声“澄哥”，江澄的笑容更加和蔼了些，随口问了一句：“在这边可有什么难处？若有，尽管讲，我能做主的都给你解决了。”
他这话虽是对安清说的，但眼神却在叶葆珍和岳昉几个身上扫了一扫，叶葆珍再次和岳昉、顾琛几个互相看了一眼，每个人都觉得机会难得，各自在心里思量自己的要求。
安清率先讲，他希望朝廷给他拨两个男子士兵充当衙役，“审案子的时候，出门办差的时候，还是有两个男衙役跟着比较方便。”
江澄含笑允了，“这事不难，我可以做主，明个儿早上你就有男衙役用了。”
安清含笑道谢，江澄便又看向叶葆珍几个道：“你们几个呢，也说说看，本相一视同仁。”
叶葆珍几个都当然不会客气，各自讲了一个请求。叶葆珍希望朝廷给她手下的弓箭手配备一些只有军营中才有的强弓硬弩，岳昉希望朝廷准许她的笗州凤台县县衙去东北境那些刚刚分给百姓耕种的土地上开设砖窑厂、瓦当铺，顾琛希望江澄设定的河道路线能够在穿越她的篂州宜芙县，秦小姐希望江澄能把她的情郎雨棠公子从嘉君董云飞的巡视处调到此地来与她相守，史小姐性子最单纯，却也提出流萤县的百姓们今年多种药材少种五谷，今年的田赋就难以交上了，请朝廷准许等百姓们售卖了药材再交赋税。
江澄斟酌着，能够直接应下的就直接应了，不能直接应的，也给出了切实可行的办法。几个小妹子都很欢喜，安清也笑盈盈地看着江澄，很是感谢他，房间的气氛越发好起来了。
衙门里的差役们端上饭菜来，叶葆珍起身给江澄敬酒，被江澄拦着了，说是在外面不拘礼，叶葆珍听他这么说，也就没坚持，几个人便开始用膳。
菜品中有两三道百姓们采摘的山珍，叶葆珍又趁机把安清打理民生的能力称扬了一番，这回江澄没说什么，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午膳用过，杯盘撤下，江澄神色便有些疲倦，安清瞧出来了，询问江澄要不要进客房歇息。江澄摇摇头，道是下午还要去勘察河道线路，在此处坐一会儿便好。
叶葆珍听见江澄这么说，便向安清使了个眼色，“清儿你陪江相坐着，我等且去外面等候。”江澄虽是长官，但女男有别，江澄午间在此小坐，她们就不好死板板地杵在这里，且她们姐妹几个也有几日没聚了，正好借此机会彼此说说话。
叶葆珍带着岳昉、顾琛几个退了出去，唯有刘忆南没有走。
安清听得那刘忆南开口问江澄道：“大人，体仁堂的事，圣上会不会迁怒于您啊？毕竟人人都知道，苏大人与您交情匪浅，那位尚太医又是您的旧友，属下只怕这案子会牵累到您，您要不要写封奏折给圣上，先行辩解一番？”
这说的多半是京城的那桩药物案了，安清是知道这个案子的，毕竟体仁堂事发之初，刑部下了公文到各地询问百姓中有谁家夫郞是受了那体仁堂蒙蔽误服了那得女药的，只是他没想到这个案子居然跟江澄有关联，他留神去看江澄神色。
却见江澄闭了双目，神情比方才更加疲倦，单手扶着侧额，压低了声音道：“圣明无过陛下，此事陛下心中自有裁断，本相写奏折辩解，倒显得多此一举了。”
那刘忆南似乎很是忧虑，听了江澄这话，接着言道：“属下只怕京城小人多，大人不辩解，万一被哪个小人抢先奏与圣上，他再添油加醋的，倘或圣上信了他，您就不好分辩了。”
江澄眉头微蹙，“京城的供词没有牵连本相，本相抢先辩解，岂不是明告陛下阿澈他们的供词丝毫不可信，背后不知还有多少阴谋，陛下还肯原谅他们吗？”
刘忆南见他这般说，便苦笑了道：“大人，您这是在赌圣上愿意相信您是无辜的，可若是您赌输了呢？”
江澄猛地睁开眼睛，看了仍在房中的安清一眼，缓缓地道：“赌输了，不过是陛下从此不再宠爱本相罢了，那也好过让阿澈几个永被贬斥。”
刘忆南见江澄看向安清，似乎终于意识到安清与江澄的关系没有那般亲密，她当着安清说这些不大妥当，朝着江澄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安清自觉自己听了不该听到的，小声对江澄道：“澄哥，我方才可是什么都没听见。”
江澄莞尔一笑，神色仍旧很疲惫，但是笑容比方才真切了许多，“无妨，清公子也不是外人，不过此事我也的确不知情，倒没必要特意写奏折辩解。”
安清也不是三岁的孩童，自然明白江澄这意思是希望他不要给京城传递消息，他自然是不会的，虽说如果他让人快马加鞭告诉哥哥安澜，没准能够给哥哥送去一个江澄的把柄，但据他所知，哥哥与江澄之间关系并非不睦，多半不会拿着这个消息去告江澄的状。那他又何苦多事呢？
江澄说完这句，却也不再谈京城那个棘手的案子，转而谈他想让安清出任县令一事：“清公子你做县令很是称职，不知有没有就此进入仕途的想法？署理县令和真做县令，心境还是有所不同的，清公子你要不要试试？”
这是安清之前没有考虑过的事，他听了之后，对江澄道：“此事清儿之前从未想过，请容清儿考虑一日再答复。”
这么大的事，他必得同叶葆珍商量一下，问问叶葆珍的意见，绝无自己径自答应的道理。
江澄含笑点头，“我还要在这里待上三五日，尽够清公子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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