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丫打怪上来就往BOSS老巢钻，疯了吧？”广鱼义正辞严的拒绝，“被逮住赶出来事小，拖走埋咯事大，这死你要送你送，不当炮灰，从我做起。”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况且术业有专攻，人你还对付不了吗？”
“那也不成，现在的情况还不好说，要是再对普通人下手回去没我好果子吃。”
“让陆超云给你加伙食费。”
广鱼挣扎了一会：“我要坐近水阁最贵的那桌。”
“没问题。”云疴挑眉应下，于是陆超云喜提四千八负账。
广鱼这才欣欣然点头：“什么时候？”
“今天晚……”
云疴剩下的话还未出口就被熟悉的疾风尽数噎了回去，何愈刚收回手，祠堂的大门就被打开了，一个面容阴沉的老头率先迈步而出，身后跟着替他开门的面摊摊主和三个学生。
那老头十分诡异，身上有一股说不出香臭的衰木腐草之气，远远的给云疴一种老骥将亡之感。他面容清癯，形如枯槁，眼睑下垂，眼珠转动得极其僵硬，狠戾的下三白扫到哪里，哪里就要颤一颤，但额间象征吉寿的偃月纹似乎又诉说着他并非酷厉之辈。
三人任他打量，过了好一会才听见他开口，像是拉动破风箱发出的声响。
“克携池？”老头朝他们咕噜了句什么。
面摊摊主正想上前翻译，广鱼早他一步接了话：“啊？啊……是。”
显然是没听懂硬着头皮乱猜快答，老头听见回答，又背过身去向面摊摊主交代什么，往他们身后看，周圆圆的脸色比起之前好了不少，刘雅洁挽着她，手里攥着一袋似乎是包着中药的牛皮纸包，赵净依旧沉默骑士一样跟在她们旁边。
“刚才又在发呆。”趁他们叽里咕噜对话的时候，云疴悄悄凑近何愈的耳朵，“在看什么？”
“有密室，没看清。”何愈摇摇头，然后开始诡异地低声数数，
“一。”
他望向老镇长。
“二。”
他望向面摊摊主。
“三、四、五。”
他望向学生们。
“六。”
他的视线停在了祠堂的大门里。
“黑衣人，消失了。”他说。
尽管处处诡异，但黑衣人和神秘牌位的事还是被暂时搁置了，毕竟白日可不是外乡人大张旗鼓探闯人家宗祠的好时候，怎么都得等到夜深人静再说。
·
那所谓的穴池就在另一头的山脚下，离祠堂不算远。
路上要先在一片矮树林中穿行，然后经过大大小小累累如珠的泡池，最后终于走到尽头，入眼是比前面遇到的池子都要大得多的一眼温泉，其上白雾氤氲，乍看还以为是初开的滚锅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周遭环境幽静，杳无鸟雀，除了一股正常的硫磺味再无其他。
“喏，穴池到了。”面摊摊主乐呵呵踩在池边垒的火山石上，“也就是这样，没什么稀罕的。什么‘美梦池’‘好梦泉’那都是给面子的说法，温泉是能那个什么，啊对，通经活络、消除疲劳，但其实效果也就那样，剩下的迷信罢了……”
老镇长腿脚不好，便让摊主替几人引路。学生们本来也想跟来，但周圆圆迟疑了一会，放弃了去穴池的打算，要折回镇子里熬中药喝。她不去，刘雅洁也觉得撇下她去玩不会痛快，和赵净一合计，最后三个人都不去了。
于是，只剩下这几位打着做旅游攻略旗号的不安分子。
云疴并没有闻到明显的浊气，他与何愈对视一眼，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
“走山路麻烦又危险的，镇子里通了热水后就没有几个人想过来。说起来都不知道怎么传开的，实在是夸大了，夸大了哈哈哈……”面摊摊主自顾自地继续讲，一边谦虚地笑着摆手。
广鱼掏出手机摄影，扫了一眼穴池就钻进周边的林子假装找角度去了。
何愈绕着池边走了几圈，最后蹲下看向池中，云疴跟在他身后，一边替他揽着头发以免发尖落地，一边跟摊主扯皮：“这就跟老人喜欢求神拜佛一样，图个好意头。”
说着说着，他话锋一转，道：“难道镇子里不兴信这些，就没人拜什么神仙？”
摊主挠挠头，神色不变：“财神爷、灶王爷和城隍爷？我们小地方也供不起什么大神仙。”
没有什么破绽。
神龛都快修到了宗祠门口，云疴隐隐觉得这个镇子可能在供养什么不守规矩的野神，有很大可能会和这口池子引出的怪事有关系。
如果不是这人没表面看着这么老实，心理素质又极好的话，那么给杉林小石龛上香的难道另有其人？
他正这么想着，忽然觉得手里的头发一紧，他不想拽疼何愈，下意识松了手，只听见一声沉闷的“噗通”声——媳妇落水啦！
池子上面飘着白雾，也不晓得底下有多深，云疴不敢赌何愈有气没气、有肉身的鬼会自己漂上来的概率又是多少，也顾不得泡过这池子的会出事了，紧接着跳了下去。
事实证明，何愈虽然是鬼，但却是个旱的。
他重心不稳往水里一跌，沾了水就开始往下沉，越扑腾越感觉迅速往下沉，四肢立刻就像被周围的热水浸透了的草纸，使不上任何一点力。
好热，好暖。
何愈不知道这是人们说的一种什么感觉，他呛了不少水，但在这一刻，喉咙撕裂般的疼痛好像慢慢褪去了。
混沌的温暖蛊惑着小人儿在其中痛苦挣扎的神经。
在他感觉时间凝滞的一刻，一只有力的手从身后圈住了他的腰，以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像拔萝卜一样将他带出了这片温柔的沼泽。
云疴，来了。
不，应该说，他一直都在。
狐狸有着锋锐的爪牙，却无时无刻不在向他的爱人展露他柔软的肚皮，不惜像招摇的花孔雀一样不厌其烦地一遍遍表达自己的爱意，只等待着被那个行进缓慢的人发现，早已做好了以一生为单位的准备。
爱意涓涓，从心底而出，渐渐汹涌如洪流，横冲直撞，蛮横地挤炸了紧闭的闸门。
或许是在热水中，何愈的心跳变快了一些。
云疴带着何愈往上浮，无人有暇顾及一旁面摊摊主阴笑的神情，直到广鱼听到动静赶来扫了一眼，他才开始趴在池子边喊：“云老板！何老板！你们没事吧？”
无人应答，雾气又遮挡视线。
广鱼取下佩囊把手机往里一塞，正准备扔一边然后下水，就听见脚下传来幽幽的声音：“这位小姐挪挪脚，再淹一会就该有事了。”
广鱼先是一嚇，然后马上退到一旁生气地跺了跺脚：“你水鬼啊？！‘噗’一下从中间跳进去，一声不吭到岸边又‘咻’一下蹿出来！”
云疴没工夫回怼她，借力池壁，把何愈先推举了上来，然后向一旁呆愣的摊主伸手，二借力蹬了上去。
何愈像是要把肺也咳出来，他把手放在喉咙上，感受着切实的疼痛和喜悦，云疴默默替他整理衣服和头发。
“没事吧？”广鱼双关问道。
云疴摇摇头，把拧干的外套披到何愈身上。
“几位老板，衣服都湿了，咱今天先回去换件衣服吧！山上风大，郎中还难找，一会感冒了得不偿失啊！”面摊摊主又恢复了老实本分的模样，言辞恳切，让人无法拒绝，“反正这池子就在这，下次再过来也跑不了！”
广鱼重新挂上佩囊，朝他们比了个“OK”的手势，云疴便点点头，几人打道回府。
面摊摊主一路“护送”他们下山回了镇上，路上广鱼说要去镇里逛逛，三人便约定待会在镇上的老梧桐下见。
洗完澡，何愈又换了套狐狸抓金乌的卫衣，云疴配合他换了身黑猫顶白鸟的，两人一块在梧桐底下坐着等广鱼过来。
云疴笑着打趣道：“你还是穿我挑的衣服好看，显年轻。”
何愈别过头去不看他：“不好，幼稚。”
云疴一愣，反手掏出一本小册子确认了什么——育儿心经第十四条：当孩子开始展现出自己的审美偏好时，多鼓励，多尊重。
于他是收起手册，连连表示赞同：“好看，是我言错，你穿什么都好看。”
“哼。”何愈撇过头略弯嘴角。
一群叽叽喳喳的孩子追着纸飞机从他们面前飞跑而过，和时常心事重重的大人们相去甚远。
“你说，要是等我们老了，就到同一个养老院去，你喜欢花，我就给你养花，一年四季天天不重样地给你送；你喜欢糖，我就买来最甜的糖，等你腻了、没有牙齿吃不动了为止，让别的老头老太太们还有街上跑的这些小孩子都来羡慕咱，好不好？”云疴突然没头没尾地谈起未来。
身边是良久的沉默。
“啊……我忘了，你可能不会老。”云疴缩了缩，准备撤回一紧张摁在他膝上的手。
却猛地被何愈捉住了袖子。
“我会老。”何愈望着他的眼睛，“我一定会像每个普通人一样老去，和你一起。”
他一字一句，十分恳切道：“我只是想，那一天会以何种方式、又还有多久到来？这个答案似乎就藏在过去里，我找不到它。”
“会找到的，我会陪你一起。”云疴替他把碎发别到耳后。
他们离得极近。
似乎就要发生点什么合理的事情。
“啊！！！”不远处却突然传来孩子的叫声。
原来是纸飞机飞上了梧桐树，惊扰了树上栖息的燕雀，孩子们跑到了前面空处，正望着树发愁。
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指着被称为“小猴子”的孩子说：“这次你去捡！”
小猴子涨红了脸：“凭什么又是我？！”
“因为你的纸飞机最怂，飞不远啊。”胖男孩理所当然道。
“这不公平！你还是个胆小鬼呢，可每次躲猫猫我们也没让你轮轮当鬼啊！”小猴子反驳他。
“我才不是胆小鬼！”胖男孩的脸也憋成了猴屁股。
另一个男孩也赞同小猴子的话：“你就是！我还听见你阿娘和我娘说你上次晚上吓哭的事哩！”
他说的话引起伙伴的一阵哄笑。
“你……你们又不是没有哭过！”胖男孩一指旁边围着面巾的小女孩，“阿姝，阿姝还被吓得病了一段时间呢……”
“去看看。”何愈主动握住云疴的手起身。
虽然没亲到有点美中不足，但被主动牵手了，狐狸咳嗽一声掩住了“计划通”的表情，牵得更紧了些。
随着两人靠近，孩子们噤了声，只是用那种黑溜溜的小狗似的眸子警惕地看着来人。
“你，你们干嘛？快走开了！”小胖子颇有一种老大的气质，壮着胆子驱赶这群陌生人。
他们自是因为听到了孩子们的对话而过来打探的。云疴对付不同年龄段的人都很有一套，他摇了摇头，开口便是：“你们扔纸飞机都不行，没有我扔的远。”
此话一出，果然激起了孩子的好胜心，也顾不上什么陌生人不陌生人了，小猴子先道：“怎么可能！别的不说，阿虎的纸飞机飞得是最远的，长生叔都扔不过他。”
“那敢不敢来比一比？我输了请你们所有人吃雪糕，你们输了……呃，我就要你手里的糖葫芦。我要请那么多人呢，你只需要损失一串糖葫芦，很公平吧？”云疴点点阿虎也就是胖男孩手中的那串糖葫芦。
胖男孩果然迟疑了，来者不善，这万一输了……不，不可能输！单纯的孩子在雪糕的诱惑下还是同意了，最后一声令下：“我们比！”
“但是你们要先帮我们把纸飞机拿下来！”小猴子眼珠子滴溜溜一转。
“好，一言为定。”
云疴点头答应，又凑近何愈的耳朵低语了几句，引得何愈不明所以地看了他几眼。
“为了糖葫芦，为了大业！”云疴一本正经。
何愈点点头，稀里糊涂地陪他一起幼稚。
顺利拿下纸飞机后，就像孩童的天真在于想不到大人究竟能有多不要脸，不出意外的，云疴成了最后的赢家——
那架纸飞机偷偷乘着一缕清风逶迤而过，以一种在成年人眼中极不合理的方式在半空打了个旋，落到了最远处。
“你，你一定作弊了……怎么可能能这样飞这么远！你们刚才说了悄悄话，他长那么好看一定是神仙，肯定是神仙哥哥帮你了！”小猴子颇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大人本来就比小孩力气大……”阿虎半天憋出了这么一句，虽然不舍，但还是很有大哥风范讲信用地递出了糖葫芦，“喏，这个是你的了。”
老奸巨猾的大尾巴狐狸美滋滋地从泫然欲泣的阿虎手里接过那串糖葫芦，顾不上被小孩神奇的想象力阴差阳错拆穿一事，笑眯眯地把糖葫芦转手送给了何愈：“那就谢谢神仙哥哥了。”
“老孔雀开屏，臭不要脸。”刚过来就默默目睹全程的广鱼忍不住出声。
顶着几个孩子强忍泪水的目光，何愈莫名有些脸烧，悄悄问云疴：“这是不是……不太好？”
云疴很好意思地对众小孩嘿嘿一笑，见他们更想哭了，才不紧不慢地拿出钱夹抛给广鱼：“带孩子去买雪糕吧，剩下的归你了。”
“才这点，你打发鬼呢？”广鱼嫌弃地翻了翻。
“手机进水了，拆了放窗台上晾着呢。”云疴倒是想起什么，道，“记得call一下姓陆的，钱你找他要吧。”
“好嘞！”广鱼还是没吃过画大饼的亏，兴冲冲带着小猴子买雪糕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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