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离忧愣了愣，下意识地想回答，又被另一个声音打断。
“上厕所，怎么，要收门票？”
这欠揍的语气，都不用看，一听就是贺嘉树。
她从墙壁后向外瞄了一眼，看见两人在走廊边对峙，依稀能根据嗓音和身形辨认出另一个人的身份，应该是谭鸣。
原来不是在问她，吓了一跳……
事情要从十分钟前说起。
从颁奖台上下来，又顺便跟迎面遇到的几位父亲的熟人聊了会儿近况，贺嘉树掐好时间回到自己的座位。根据他的推测，不能把冉离忧一个人晾在大厅超过十五分钟，不然肯定有事。
回到餐桌前，见冉离忧人和包都没影了，贺嘉树向坐在她对桌的哥们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是去洗手间了。
于是他先在一楼兜了一圈，从侍应生口中得知看见一位女士往二楼去了，再沿着楼梯往上找，直到在走廊里和突然刷新的野生谭鸣狭路相逢。
谭鸣刚刚被他那番发言恶心坏了，尤其是什么“从小认识的朋友”，说这话倒也不怕遭天谴。现在见到本人，愈发觉得晚饭没吃多少是个正确的选择，不然有她吐的。
“别得瑟了，你那点肮脏的小心思都摆在脸上了……今天和你一起来的那个人，是冉离忧吧？”
“是又如何？”
贺嘉树不再言语，仿佛在等她接话。
谭鸣陷入短暂的沉默。
“我劝你适可而止。”
“我不知道你是以什么立场说这话的。”贺嘉树摊了摊手。
中译中一下，就是你区区谭鸣还管不到我贺嘉树大王头上。
看来是真的有点飘了。
谭鸣有点被气笑了，咬了咬牙，“所以我才说，你这种人真是无可救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今天带她来，首要目的就是为自己挡一挡桃花，顺带再打一下我的脸，对吗？”
哦哦，她还挺了解贺嘉树的……不过打她的脸是什么意思？冉离忧躲在暗处想。
贺嘉树也不装了，咧嘴一笑道：“猜的好准，奖励你一朵小红花。”
“少用你那种低级手段来激怒我，”谭鸣眯了眯眼，“你不过是一个把无关人员当挡箭牌的废物罢了，把她卷进自己那堆破事里，根本不考虑她的感受和风险。”
可是，如果真的如她所说，贺嘉树此刻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从冉离忧答应帮忙的那一刻起，他就预想过最坏的结果，进行了最缜密周全的计划。
她不是挡箭牌，而是值得关心和信赖的“盟友”。
“你提醒我了。”
贺嘉树没有直接回答，垂眸理了理自己的衣襟，“我要去找我的辛德瑞拉了，再见。”
“站住。”谭鸣原地把他拦下。
“你是真心喜欢她？”
冉离忧呼吸一滞。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我等着看你笑话。”
谭鸣冷哼一声，收回拦在他面前的手，径自下楼离开。
-
喜欢她？不可能吧。
说实话，她之前甚至觉得贺嘉树有点讨厌她，直到最近，才对两人关系开始改善这一点有所察觉。
被有钱人家的孩子玩弄感情，这个剧本怎么想也不该她来拿。
冉离忧呆站在原地，直到面前出现了一片淡淡的阴影。
“嗯？原来你在这，找你半天了。”
贺嘉树朝她道，“走吧，快结束了，等会请你吃夜宵。”
“啊？我吃了一堆蛋糕……”
“那你看我吃。”
冉离忧：“……”
随着冬日的气息越来越浓厚，早晨起来拉开窗帘，只能看到暗淡的雾蒙蒙一片。
冉离忧换上运动服运动鞋，踏着还没下班的路灯光悄悄出门了。
从小区出发，路上一共五公里，嘴里不断呼出白色的热气，身体也逐渐不那么畏寒。每拐过一个路口，被建筑物遮挡的天空就亮几分，除了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连锁快餐和便利店，最早开张的就是早餐店了，热气腾腾的蒸笼和大锅一推出来，总给人一种安心的氛围感，今天太阳也照常升起。
冷风呼啸，冉离忧一路气喘吁吁地跑到江边，站在人行道旁稍微休息了一会。等汗水冷却，她去公园门口买了个煎饼果子，靠着栏杆，边看白茫茫的江景边吃。
“嘀嘀嘀……嘀嘀嘀……”
她习以为常地掏出手机，把定时闹钟关掉。
现在是七点整，再过一会儿就该回去了，顺便给她妈准备早饭。
关掉闹钟后，手机屏幕退回到锁屏，显示绿色聊天软件里躺着四五条未读消息。
冉离忧略带诧异地点开，心说这家伙三更半夜不睡觉给她发什么呢。
贺嘉树：我爸回来了，听说我对学习有兴趣，给我请了六个家教
贺嘉树：您猜怎么着？他们开了个会，说得抓基础，打算从初中的知识点开始补
贺嘉树：特训去了，有事漂流瓶联系，如果我死了，就看广告复活我
贺嘉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出国啦，天国.jpg】
贺嘉树：另外，那个画家我让人去查了，有消息开学告诉你
晚宴结束那天，从公馆开车回去的路上，贺嘉树无意间问起上次画展的事情。
“那幅画，和你同名，作者也和你同姓。”
贺嘉树支着脑袋靠在窗边，望着远方灯火阑珊的街道，“不太可能是巧合。”
现在想来，两人的家庭都不算完整，结合种种细节，他应该很早就察觉到了什么，只是冉离忧不说，他也没问。
勤劳的冉师傅回到家，第一件事是先把昨晚熬好的红枣山药粥小火加热，待会用白瓷碗盛出来，再做一份虾皮炒鸡蛋当佐粥小菜。洗手间的灯亮着，传来盥洗的声音，说明白卉已经起床了。
电视里播放着晨间新闻，今天是周六，临近年关，花市很热闹，可惜她妈妈要加班。
白卉拉开椅子坐下，余光瞥见桌上只有一副碗筷，轻声疑问：“离忧，你吃过了？”
“嗯，晨跑完顺便去吃了点，已经不饿了。”声音从厨房半开的推拉门后传来，冉离忧边清洁台面边道。
“吃的什么？”白卉追问。
“……煎饼果子。”她迟了一会才回答，显然有些心虚。
女人放下手中的碗筷，刚画好的精致挑眉微微蹙起，于沉默之中予人压力。
“离忧，我不是跟你说了很多次吗，不要随便在外面吃饭，这种不健康的东西也要少吃。”
她的嗓音很温和，但语气很严厉，数十年如一日。
“嗯，我知道……”
“偶尔吃一次没关系，以后别再吃外面那些脏东西了，都不知道用的什么油。”
她看了一眼手机时间，才中止突如其来的说教，开始解决面前的早餐。
冉离忧暗地里松了口气。
“对了。”
她一发话，冉离忧刚松下来的那口气又重新提到嗓子眼。
“好久没回去过年了，你叔叔婶婶他们说干脆今年聚一下，吃个热热闹闹的团圆饭。”
“哦……我没意见。”
冉离忧心里清楚，她妈妈实际上不是在征求她的意见，只是知会她一声罢了，只要是已经决定了的事情，自己基本上没有选择权。
“那就这么定了，我现在订票，晚了不好买。”
随着出票短信从手机屏幕上弹出，白卉长出一口气，仿佛解决了一件什么麻烦事。
冉离忧的心情却有些沉重。
-
老家的亲戚多到她记不清怎么称呼，好在来高铁站接她们的这位她还记得。
“二叔。”
“哎，离忧，好久没见，长这么高了啊。”
二叔帮她接过手里的行李箱和大包小包，全塞到后备箱里，她妈妈已经坐在副驾上打电话了。
几年过去，街道又翻新了一遍，窗外的景色显得有些陌生。
“卉啊，这次回来待几天？”
“三天吧，嗯……项目就按我说的结了，别拖到年后。”
“这么快就走？多待几天呗，娟娟要小升初了，她妈还想让离忧多帮忙补补课。”
白卉小声交待两句挂了电话，笑着道：“哥，年后没多久就返工了，我得回去上班，离忧今年也要高三了。”
车开到小院门口，有两个孩子窜了出来，嘴里嚷着“小姨小姨，有没有买平板”。白卉一人塞了一个大红包，把后备箱里买的零食玩具都拿出来，包括一个新的没拆封的平板电脑，堆在茶几下面，“哎，去玩吧。”
浅浅跟屋子里打麻将的长辈打过照面，冉离忧便主动去厨房帮忙了，比起锅碗瓢盆，她更不擅长应付客厅里一惊一乍的小孩。
二婶胖胖的，围着围裙，一边切肉一边压低声音找她打听，“你妈找新的男朋友没有？”
冉离忧择菜的手微微一顿，有点尴尬，“不知道，可能没有吧。”
“那二婶过两天给她介绍一个，你不生气吧？”
“我、我有什么好生气的，哈哈哈……”
年夜饭的饭桌上，薪资，配偶，成绩……永远绕不开的三个话题。对于小一辈来说，成绩太差不行，在座的长辈能一人一句拿唾沫星子把你淹死，太好也不行，回过神就已经成为捧杀的中心。
“离忧成绩这么好，清北肯定也不在话下吧？考上了你妈妈要办升学宴请吃饭啊。”
“说什么呢，别给孩子太大压力。”
“你这是什么意思，啊？觉得我们离忧考不上？看不起谁呢，你说是吧，卉？”
白卉半转过身接电话，笑了一下表示没听清，桌上尖锐的目光又转到冉离忧本人这里。
冉离忧客气地笑笑，“我会努力的……以茶代酒，我敬叔叔一杯吧。”
变着花样说顺耳的祝词，没完没了地敬酒，室内浑浊的空气几乎要让人窒息。
酒过三巡，大家开始各自找人说话聊天，冉离忧看见二婶跟她妈小声说了几句什么，脸红红的，估计没少喝，她妈笑了笑，似乎没太在意。
其实她妈妈也不喜欢这个地方吧，冉离忧默默想。
只是碍着一些亲戚情面、还有莫名其妙的人际关系，每隔几年都不得不回来一趟。
回来的话，即便有什么不好听的，也是当面讲，哈哈大笑一声，当玩笑过去了，不回来的话，流言蜚语更多。
也不知道这十几年是怎么挨过来的。
年初一，照常一大早起来走亲戚，一个枯燥而冗长的过程。年初二，冉离忧想着总归能睡个懒觉了吧，又被二婶喊起来，说二叔要带弟弟妹妹们去市集补充点年货，捎上她一起。
中午在外面下馆子，下午回来的时候，冉离忧进门就看见她妈坐在客厅里，还有个不认识的男的。二婶也在，喊她过去叫人，说这是你张叔叔，记得不，小时候还抱过你。
冉离忧装傻微笑，余光瞥见她妈表情有些僵硬。
“呦，老张，来喝茶啊，刚好我妹妹带了好茶来。”二叔停好车也进来了，拎着两袋杂货。
“还用你说，好茶早就泡上啦——”二婶咯咯笑着道。
张叔叔翘着二郎腿，从衣服里摸了根烟出来抽，“我觉得挺好，白小姐，看你意思？”
白卉没说话。
二婶刚想开口打圆场，这个老张就抢先表态了。
“这样吧，我还是直说了比较好，我在县城有套房，自己也有车，离过两次婚，孩子都在前妻那里，一个刚工作，一个上小学。我自己呢，是做材料生意的，收入也还可以。”
他一边敲着烟灰，一边色迷迷地打量坐在他斜对面的白卉，“大家年纪也不小了，挑来挑去的，还不如早点搭伙过日子，你说是吧？呵呵呵。”
她二婶还嫌不够似的，把她们母女二人往火坑里推：“卉啊，他这条件也挺不错了，要不你考虑考虑？”
这气能忍？
能。
白卉笑着道：“嗯，我再考虑一下，今天也不早了，先到这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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