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存身!你自己去吧!”
江延抱住一根鬼窟天柱不肯离开。
江存身:“怎么了?不是说好出来逛逛吗?”
他不要逛了!
雾中尽是灰色鬼影,一个个红瞳暗口,如狼似虎,他今日要是进去了,岂非要命丧此地!
一位眼瞳并不发红的白衣灰肤男子乘灵光法器行到江存身身旁,他收了法器落地,问:“存身,他怎么了?”
江延猛一回头,看到“鬼影”近在身后,他心中惊骇,却听那“鬼”张口说道:“怎么怕成这样,鬼窟里有什么东西这么吓人?”
“你……”
江存身轻声安抚:“小延,别怕,这位是李沉渊师叔,叫人。”
“……”江延从天柱上慢慢滑下来,低声道:“李、李沉渊。”
李沉渊看着江延埋头的背影,人很清瘦,半长不长的头发微微卷着,稍许泛蓝,比从前昏迷的时候更显脆弱了,他躬身去扶人,手还没挨上,却见人颤了一下,便直起腰和江存身道:“把人扶起来吧,别让他凉着。”
阿鸡将人叼起来,江存身给他理了理衣裳,李沉渊在一旁看着,眉头皱了一下,却没说什么。
“小延,你呆在院里许久不见人,以后多出来走走,就不会怕了。”江存身说道。
江延知道了那灰肤人不是鬼,且“李沉渊”这名字他隐隐耳熟,便弱声应下,紧紧抓着江存身的手臂说:“那你要牵着我……”
江存身:“……好。”
江延挨着江存身往雾气浓重的鬼窟里走。因为今日要见出关的宗主师长,入鬼窟的所有弟子都衣着清简,隐下法器,往各自的同系处行去。灰色的垂手不时从江延旁侧经过,谁与江存身招呼说话江延就吓一哆嗦,过会儿他又发现雾中不但有灰手还有白手,煞白煞白,循着手臂望去,几乎瞧不见人,只有衣裳在雾中走着,江延害怕极了,再不敢抬头。
到低人一等峰下,弟子们列队站好,江存身把江延从自己的手臂上拔下来,说:“你站我后边,不要怕,我和阿鸡、还有沉渊师叔陪着你呢。”
江延大气不敢喘,心中又羞又怕,他以为江存身的师尊就他一个徒弟呢,早知道这么多人,他就不来了!现下这副孱弱样子被这一山人看去了……若往后他一统天下,今日之事岂不会沦为笑柄!
江延哽唧了一声,他要把所有人都画下来,以后统统杀光!
各系弟子们喧闹不已,几位师长也是惬意姿态立在最前,大家热火朝天的聊着天,巴掌大的群鱼游曳在水雾中,有年纪小的孩子就会施法术互相戏弄,又嘎嘎大乐。本来正喧闹着,众人似是互有感应一般,忽然齐齐安静。
低人一等峰下,石门沉鸣,雾气弥散。
本来跃近府铭的几条赤红大鱼似是受惊一般挑了头,疾疾游走。
待石门半开,众弟子未见人身,先闻得一阵极清朗的笑声,那男子手中颠着个叮当作响的钱袋子踏步而出,含笑问道:“徒儿,你们谁养了小鸡,嗯?不知从哪儿偷来的钱财,月月往我洞府中送去……”
江延:!!!
——你才是小鸡!
——你到处都是小鸡!
——你长了小鸡将来也没处用!
李太微敛了笑意,眼神一定,投向三徒弟身后,蒙蒙雾气中看不清身貌,只知躲着个矮子。
他拨开云雾,将徒弟身后之人显出来,先入眼的是一头黛蓝之发,李太微眼眸瞬冷,朝李沉渊掠过一眼,李沉渊低着头不敢看他,他便将目光回落到那打卷的发缕上,心道:原来是你这只小鸡,骂我骂的好大声。
李太微暂且搁下这几声骂,他走下半尺高的石台,先与师弟师妹们相问过好,听他们介绍了新入门的小弟子,才走至江存身面前,好似刚刚看见江延一般,问:“存身,这位是?”
江存身道:“师尊,他……”
李沉渊一拍江存身的肩,打断他的话:“师尊,他叫江延,是师弟巡海时救下的人。”
李太微看着江延点了点头。
因为江存身侧了身,江延视线正对李太微的胸口,这灰肤男子披散长发,身覆银衣,前襟半敞,胸肌甚大,一颗极细极小的黑痣居膻中穴上……江延刚才听这些人闲聊,他们说什么“前阵子……”“沉渊出星缘杀诡兽”“青云诡兽”之类的话,他忽地就想起了李沉渊这个人的身份,于是便也想起了李沉渊的师尊——李太微。
——几幅灰肤浸汗的画面蓦地现于江延脑海。
李太微:……
他定定转身,面色沉下,扬袖往空中抛去一张大卷,卷上现出几重纹画,合合而悬投控轮转,李太微以指尖在卷上宗纹处一划,将授学图注入弟子们的通识之器,石台下站立的师弟师妹与弟子们手中携卷皆亮。
“前些日子,我得了本古经。”李太微说道,“其中内容正与我此回制阵心境相合,便述来襄助你们解悟阵义。”
“经中言,有之不必然,无之必不然。”李太微抚过长卷边沿,述道:“体也,若有端。”
“有之必然,无之必不然,若见之成见也”*
石台下,除却江延,无能宗众人皆有些诧异。
因为以往李太微出关,都会与他们玩笑半晌才开始授学,这回的笑话只说半截,问过江延的身份,竟然就释卷开讲了……但诧异归诧异,各系弟子仍席地坐下,展卷摹绘阵图,边听传授,边记下道理。
鬼族人皆是灰肤灰发,不至百岁者瞳色暗红,过了百岁,眼瞳就会慢慢变成与肌肤相近的灰色。李太微在学生作品设定中是一位总受,江延看过一些他这般那般的样子,常常是李太微被各种奇形东西交缠,乍看时虽不能明白,但渐渐的,江延也知晓是在作甚了。
他原本都不记得这事儿,要不是今日来参观江存身的师尊,江延根本不知自己竟然入了学生的画作中!他虽然教人画画,但只有一个学生,常画些伤眼东西,他看的难受,从来都是闭眼给她打分,独有一册他是睁眼看的,便是画着李太微的这一册。
江延回想剧情……根本没有剧情!
画中通篇涩涩,他动脑半晌,除却这般那般,再记不起什么关键处,只得作罢,心中暗暗叹道——如此清纯的他,往后要如何占领这个人心黄黄的世界啊!
不知听讲多久,江延眼神渐渐涣散,身体也一晃一晃的,阿鸡看见他晃,便送出一个纸包到江延手中。
江延打开纸包,里头是一块凉糕,他嗅着清凉味道振作一瞬,又很快颓靡下去,却不轻易将凉糕送入口中,垂着眼皮使两手细细掰开,确定里面没有蚯蚓才吃。
阿鸡:……
江延要睡不睡的吃着糕点,他嚼的极慢,眼神若有似无的飘向李太微。台上之人虽身量高、面容俊,但因眼窝稍陷,眉眼似带妆,目光流转时便有几分魅意,江延不清楚他的品性,只知大约是个好人,对几位性格古怪的人外攻是极尽宠爱。
——宠爱之画面现于脑海。
李太微:……
“金戈。”他点了阿鸡的名,道:“江延身体不适,你带他回去歇息。”
江延一瞬聚神!
阿鸡轻啄他头发,江延立马把凉糕搁进衣袖,他死死捂住脸,在阿鸡的带领下从一众弟子中走过。
待人走后,一位弟子学着他的模样玩笑道:“我说,他要是不那么捂着脸,这事儿咱们过几日也就忘了,他那么一捂,往后十年八年我都得记得这一出儿!”
江延回到宅院,倒已经清醒了,他几口把凉糕吃完,进屋再次提笔作画,阿鸡见他往纸上泼了极浅的墨,点了许多红点,绘的好似是相融在一起的鬼族人。他下笔流畅,几乎不作想,整幅绘完,又在纸上重重写下——辶辶吓我!
金戈:……
他琢磨不明这字的含义,便到旁边轻轻翻看江延的画册,江延平日爱画画,江存身常常捡他零散的画拿去卖,卖了钱、攒至一月再发给江延。阿鸡现下翻的这本是江延的“记仇”画册,被叮嘱过绝不可卖,画册中除了他不爱吃的东西,还夹了许多页“阿鸡”,旁侧虽写了诸多记仇话语,但金戈仍是看得涌起阵阵温馨之感,心道:还算孝顺。
临晚,宗主师长出关第一日的授学结束,各系弟子散尽了,李沉渊和江存身仍留在鬼窟。他们是李太微的亲徒,除了各自为初等学府与基等学府的学子们授学,还与诸位师叔师姨协管无能宗,他们到李太微洞府中,报了一些宗门近事,将过子时才离开。
“存身。”洞府外,李沉渊停下,叫住走到他前方的师弟,说:“江延没有灵力,无法修习各术,所以我今日没叫你认下他。”
江存身退了一步,犹豫片晌,忽然有些羞涩的轻声说道:“师兄,其实我和金戈想认小延当儿子。”
咳咳咳——李沉渊心中猛咳,犹疑道:“这……不如等授学结束,问过师尊的意思再做决定?”
“也好。”江存身听出李沉渊似有为难,也不多问,只说道:“师兄,要不是你,小延恐怕还不能这般活蹦乱跳的。”
李沉渊笑了一下,压下心中忐忑,与人同行出鬼窟,待看着人行远,才深吸一口气,返回李太微洞府。
他叩了叩石门,唤道:“二叔。”
门开,李沉渊又进内屋,见李太微换了一身素袍,大摆迤地,立在书案前举着古籍翻看,听见李沉渊进来,未抬眼道:“怎么回来了?”
“二叔,我……我不该偷拿您的血髓。”
“是吗。”李太微翻了一页,问道:“你拿它做什么了?”
“……救人。”
“你知道血髓的用途吗?”
“知道。”
“他知道吗?”
“他不知道……”李沉渊讲明心思:“二叔,要是不便,我可以把他送到远星,每月寄送回生丹即可!”
李太微放下书册,沉声道:“李沉渊,天残之人,宁死不以血髓续命。”
李沉渊急道:“可是他想活,我和存身不忍,他身子伤重,一般的沉髓丹已救不了!”
“你若将血髓之用讲与他,他还会想活吗?”
“……我不知。”
“你不知。”李太微述到,“既然是救人性命,你也有血髓,为何不拿你自己的,要来拿我的呢?”
“二叔,我、我怕自制不足,控制他心神……”
啪!
一道灵力击中李沉渊眉心,他捂额痛的嘶叫一声。
李太微击他这一下,再没有说什么,只斥道:“此事没有下回,自去领罚!”
*:经中言,有之不必然,无之必不然。体也,若有端。有之必然,无之必不然,若见之成见也。出自《墨经》[点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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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银草凉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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