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杰心中一颤,没忍住擦了擦额上的细汗,喉咙里却再挤不出话来。
颜莳方才的话像是随意之言,又像是句警告,左杰思绪杂乱,没看清脚下的路,直接崴了下去。
他这一倒,彻底打乱了余下众人的心绪,一时之间竟然无人敢去扶他。
颜莳更是冷眼旁观,其实她大可以直接将人抓起来审问,江淮离京甚远,她处置一个户部员外郎而已,久不过问朝政的父皇根本不会在意。
她只是想要揪出来左杰身后之人,凭他一个员外郎,怎么有胆子觊觎朝廷拨下的赈灾银。
颜莳视线扫过在场众人,想从他们的神情中看出些异样,可她到底小看了这些多年混迹官场的人精,一个个置身事外,仿若什么都没看见。
左杰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似乎想到什么,他复又跪到地上,忍着痛请罪道:“微臣失礼,殿下恕罪。”
颜莳没说话,是身旁的陈禀开的口,“左大人看着也走不动路了,殿下不如先让他回去?”
颜莳侧头看了陈禀一眼,“左大人若是走了,在场众人谁能替他记录难民数量以及受灾情况?左大人职责在此,可要好好撑住。”
而且她现在放人回去,指不定左杰就被人灭口了,到时候她还怎么查?
陈禀听后也不再多言,如果他现在还没看出颜莳对这位左大人不满意,那他这个江淮总督也不用当了。
陈禀噤了声,余下众人更是不敢多说一句话,左杰头都快低到地上了,他动了动嘴,最后只能挤出一句:“微臣无碍。”
他站起身,拖着崴伤的脚走在众人身后,路过某个街口时他像是看见了什么,眸光微亮,可惜他眼下脱不了身,只能朝那边多看了几眼。
不远处的陈远一样发现了左杰,他受王爷之命,一直暗中跟着,既是为了处理掉已经露馅的左杰,也是为了盯着颜太子的动向。
本来看着左杰受伤,正想着趁他落单好下手,可谁料那颜太子同颜氏皇族其他人一样,是个会剥削的,哪怕受着伤也要把人带上。
陈远看着左杰看过来的视线眉心微皱,侧身躲了起来,暗骂了声:“没用的东西。”
动作这么明显,要是被人发现了,他几张皮都不够王爷扒的。
不知过了多久,颜莳看见了不远处设立的粥棚,因为早已过了早膳时分,现下只有零星几人在排队盛粥。
颜莳走上前看了眼木桶里剩下的残粥,只是些稀粥,堪堪能饱腹,她问陈禀道:“这里是一天不间断都在施粥吗?”
陈禀连忙回道:“因为粮食有限,只能每日两次,再多官府也撑不下去。”
颜莳没多言,接着往前走,再往前就是安置灾民的地方,陈禀向颜莳解释道:“这里原本是城内划分给各路摊贩的场所,算得上城内最大的一块空地,只是灾民太多,这点地方远远不够。”
颜莳放眼望去,正如陈禀所言,这片地方在江淮城内不算小,但对于数不清的灾民而言,实在有些小。
颜莳看着眼前面瘦饥黄甚至衣不蔽体的人,心里陡然翻起波澜。
来之前她只在史书中看过关于天灾的记载,世人常以哀鸿遍地、生灵涂炭来描写这些,她初看时只觉他们可怜,感慨天灾的残酷。
如果说临行前吴嬷嬷的话已经让她做好了心里准备,那么现在看见面前此景,颜莳才知道她的想象有多贫瘠,任何想象都抵不上此刻带给她的震撼。
她不顾陈禀阻拦继续往前走,已经有人发现他们并往这边看,面上除了好奇更多了是害怕。
可能是害怕会有人将他们从这里赶走,家园被毁,眼下只有这里能得暂时的温饱。
不过看见那些官袍他们还是纷纷退让,挤在一起,生怕讨了这些大人不高兴。
陈禀看着颜莳面不改色的样子,心里不仅佩服了起来,这种地方,哪怕是江淮那几个视名望高过性命的世家都不愿派人过来,只是不痛不痒地捐些银两,而眼前这位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竟然肯抬脚站在这块地上。
“殿下,这里人杂,为了殿下的安全……”
陈禀话还没说完,就见颜莳的衣摆被一只小手给拽住,是个在抽泣的孩子,身边并无大人跟着,也许就剩她一个人了。
陈禀的心瞬间提了起来,他不了解颜莳是何脾性,但任谁被脏兮兮的手抓了一下都不会开心。
出乎他意料的,颜莳没有生气,反而停下了脚步,弯腰看着拽着她衣摆的小姑娘,看起来比永安年龄相仿,她抬手轻轻揉了揉小姑娘的头顶,也许是饿了太久的缘故,头发都有些发黄了,“你父母呢?”
小姑娘眨着泛红的眼睛突然放生大哭,“他们……他们都不在了。”
这道哭声仿佛点燃了周边灾民的情绪,颜莳听得见他们的抽泣声,好在她不是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
“陈大人可让人统计过这里有多少人?”
陈禀一时语塞,他刚开始的时候确实派人统计过,将这些人的名讳等等一一录下,可后来人多了实在是管不过来。
颜莳看他面露难色就知他并未,“既然没有,那就从今天开始吧。”
这些人里并非都是老弱妇孺,只是水患刚过,只凭他们自己暂时无法将毁坏的房屋重新搭建,还有那些被淹的庄稼粮食,连饭都吃不饱的时候,哪还有心思想其他。
陈禀连连应是,看来他是敷衍不过去了。
这时,被颜莳牵着的小姑娘忽然唤了声祖母,然后挣开颜莳的手跑了过去。
颜莳看着对面寻来的老妇人,放心了些,好在小姑娘还有亲人在。
“让他们一直待在这里也不是时候,等修好堤坝,就该为他们修缮房屋了。”
“一切都听殿下安排。”
颜莳余光扫到站在最外边的官员到:“陈大人也无需再去寻人了,身为江淮的官理应为江淮做些什么,去找些纸笔就行。”
“为了防止有遗漏,今日午时再施一次粥,登记过的人才能去领粥。”
“臣这就去办。”
~
正午时分,原本简陋的粥棚旁边多了几张桌子,上面已经摆好了笔墨,因为颜莳站在旁边看着,那些官员就算想推脱也找不出理由,毕竟太子都不曾抱怨。
一个两个苦哈哈地坐到桌子旁,排队领粥的灾民依次坐到他们面前,报上自己的名讳,年龄等等,这幅场景真是让人咋舌。
江淮城看上去偌大,但消息传得也快,更别说自颜莳昨晚踏进江淮城时便已经有无数视线放在她身上。
江淮之中有几家累世名门,其中四大家,王、谢、柳、温最为出名,正如陈禀所评价的那般,他们视名声高过性命。
颜莳正带着江淮诸位大臣在此处的消息传到四大家时,他们也坐不住了。
哪怕颜氏皇族名声不好,但毕竟皇家的身份摆在那里,他们也不能骗自己当看不见,况且若是自己去帮上一把,说出去也是个好名声。
这是为了帮助灾民,不是为了攀附皇族。
视线中,几辆格格不入的马车驶来,颜莳目光微凝,在江淮里能有这种排场的独属那几个世家了。
颜莳知道自己此举会惊动他们,但是没想到这些人会来得那样快。
陈禀也被颜莳分去干了苦力,堂堂江淮总督,眼下却拿着木勺给人盛粥。
当他看见马车时忽然欣喜起来,他就说,这些爱慕名声的世家怎么会白白放过让别人称赞他们的机会,这不就迫不及待过来了。
马车之上正是四大家中叫得出名字的后人,他们甫一下车,就被陈禀带到了木桶前。
他跟四大家的人交涉颇多,自然知晓该如何让他们心甘情愿干活。
于是颜莳就听见陈禀感慨道:“殿下有所不知,江淮之中,王谢柳温四大家族可谓算得上心系百姓,水患刚发生时便捐了银两与粮食,甚至还收留了不少灾民。”
颜莳看着手忙脚乱地几人接下了陈禀的话:“是吗?”
陈禀连连点头,“臣又怎会欺瞒殿下。”
颜莳稍稍放大了声音,“既然有陈大人称赞,那孤可要好好嘉奖一番。”
听见颜莳的话后,方才几人干事更加卖力了起来。
陈远在远处看着,犹豫着要不要将这事告诉王爷,毕竟谁能想到这颜太子才到一日便能引得四大家的人都纷纷赶来帮他。
就在陈远迟疑时,忽然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他一个激灵立刻回神,是个认识他的世家子,温家的人。
“陈兄弟也来这里帮忙?”
似乎是已经断定了一般,这人还不等陈远说话便拉着他往前走,陈远本想推开,下一刻颜莳的目光就看了过来。
陈远顿时停下了动作,苦笑道:“可不是,我叔叔还在这,我当然要来帮忙。”
温家子感叹道:“陈兄弟真有陈大人的风范,在下佩服。”
陈禀没了差事一身轻,就站在颜莳身边是不是跟她说些有关水患的事,看见陈远后他也有些惊讶,他这个侄子平日里一直待在宣淮王府,没要事不往他这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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