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戾站起身来，自己伸手摸了摸伤口处。
蝴蝶怎么会这么大呢。
四岁的李戾踮起脚在水盆里看倒映出的脸颊，摸了摸胎记，有点光滑像渡了层蜡模，仿佛用力就可以将蝴蝶整个取下。
五岁的李戾傻傻的站在原点，抚摸起渗血的胎记。
为什么拿不掉呢？
梅香用艾草熏了很久，常常熏的他咳嗽不止。母妃也寻来偏方，日日用融化的蜡水浇在胎记上连同符水一同服下。可是都没有用。眼睛依旧是金色的，蝴蝶也更加红艳。
李戾虽小，但也明白如果没有金瞳和脸上的胎记，陛下就不会如此厌恶他，母妃也就不会那么讨厌他，老太妃也不会被金瞳吓到一病不起。兄弟们也不会对他避之不及。
‘兹——！’
他用梅香点燃艾草的蜡烛烧热陶片，嗯在蝴蝶胎记上，希望能把胎记烫淡一点。
胎记上渗出的血液碰上热陶片发出‘呲呲’的响声。
可惜只是将伤口烫的结痂，蝴蝶胎记更加鲜艳。
碎陶片上也沾染了不少血迹，显得更加肮脏。
听梅香说二皇子为首的皇家子弟们邀请他去御花园玩耍的时候，他有点怀疑，也有点怯懦，同时也有一丝丝的期待和欣喜。
他的哥哥们。
除了之前在墙上远远看到过一眼，就只有那天寿辰见到过了，他的哥哥们从不屑与他一同玩耍，他似乎从没有好好的见到过一次他们。
而除了那天他也从没真正近距离看到过他们，从出生起李戾就从没有踏出宁安宫半步。
梅香将他带到主殿时，他的哥哥们早已等候多时，当他们提出要带他出去时，跟在身后的几个人偷偷笑了几声，梅香不但没阻止他们的提议，还笑眯眯的嘱咐他要乖乖听话，不要玩的太高兴冲撞了皇子哥哥们，惹得皇子哥哥们不高兴。
于是，他的哥哥们带着他，带着他离开了唯一熟悉的小天地，带着他去了向往的外面的世界。
他们还找来他的几个姐妹，说要一起狐狸叫的游戏。
他长的最像妖怪，自然就由他来扮演狐狸。
他的姐妹们一个个跑的远远的，两只眼睛却又不受控制的偷偷从指缝看着他，似乎害怕又有些好奇。
他觉得这样很好玩，也用手捂住脸，在张开做个鬼脸，再嘿嘿笑起来。
结果女孩子们惊叫连连，一起躲到了哥哥们身后。
他有点难过，放下手，低下头。
后来开始扮演狐狸，站在最远处。
游戏规则就是他站在假山前，数十个数再回头，谁没停下，就要做新的狐狸。如果摸到他可以捡一块小石头给他。狐狸被卡住了喉咙就不能再吃鸡了，要帮助鸡做一件事。狐狸不能拒绝，也不能随便动。
李戾跑到假山前面想，他不能抓到他们没有站稳，如果他抓了，以后他们大概就不会跟他玩了。
所以他告诉自己；无论什么事情，知道碰到他，他就一定会做。
那天他被抓了很多次，也做了很多事情。大家都玩的很开心。尤其是他的姐妹们，似乎都不再怕他，还咯咯笑个不停。
晚上回去，母妃难的叫他去主殿屋里问话，进去后让他跪在地上低头回话。问她今天和皇子及宗室子弟都玩了什么。
他回答：
二哥哥们让他从他们御花园爬到假山，他曾经吓到的宗室子弟坐在他的身上让他做马，爬满了两圈之后让他跳到湖里去摘了两朵荷花，可是湖里的水太深自己没摘到；还有单脚跳，不过他不小心摔倒了；
完了，他说很好玩。还说哥哥们玩的也很高兴，说下次还会找他一起玩。
淑妃半响说不出一句话去，后来冷笑一声，抚着额头想了一会。
对梅香吩咐道；‘以后教教他礼义廉耻。否则他永远不明白什么是耻，什么是辱，没有廉耻怎么会有反抗。’
学了礼义廉耻的李戾再也无法忍受每次去偷吃厨房的残羹剩饭，或者吃老鼠和长虫。忍无可忍之下，终于鼓足勇气向他母妃说照顾他的两个宫女偷吃他的膳食。
珍珠和明月被叫来问话，自然是又叫屈又辩解。
淑妃随口让梅香平时注意一点，说不能让别人抓了把柄。
身为宁安宫管事的大宫女，对情况很清楚的梅香轻描淡写的将惩罚一笔带过，又克扣了珍珠明月半年的俸禄作为惩罚。
李戾以为自己不花会在饿肚子了，可在第二天他吃完一顿饱饭之后，肚子立刻疼了起来，疼的他浑身直冒冷汗。
明月走过来随手拿起一件衣服堵住他的嘴，问他；‘今天饭菜还可口吗？以后啊天天都让你吃这样可口的饭菜，天天让你吃的饱饱的，省的你闹到娘娘眼前，惹的娘娘徒增烦恼。
‘珍珠，我看这天也不那么冷了，把这床被子拿出去洗洗晒晒，免得啊四皇子又要说我们懒惰，去娘娘那里告了我们的状。’
说罢就把一旁的被子扔到盆里用水泡上离开了。
之后他又被珍珠明月合伙折腾了几次。
比如在吃食里放上精心调配的药粉，让他肚子疼痛难耐；准备的洗澡水不是井水就是刚刚烧好的热水，不愿进去就硬塞进去；墙壁上被以尘土太多为由泼上了水，本就破陋的屋子更加潮湿冰冷；等等都是不留痕迹的折磨。
知道他向他们求饶，并哭着说以后再也不敢告他们的状，并且答应以后得到了之前的玩意一定孝敬二人，珍珠明月才不那么热切的‘伺候’他。
又过了两三月，开春之后，他又被叫到主殿里。梅香说这是他母妃和外公好不容易才争取来的机会，要他好好珍惜。
于是，开始有教习嬷嬷来规范他的行为举止。
一个月后，他在太书院出现，他的哥哥弟弟们都很高兴，聚集一团在旁边哈哈大笑起来，叫他一起去玩，还会时不时的带些吃的给他。
‘啊，你看他，真恶心，他竟然真的吃。’五皇子捂住嘴。
一个宗室子弟一个劲地追问道；‘好吃吗？’
他点头，把盒子里的蚯蚓一点点塞进嘴里。
‘妖怪，你真是个妖怪！’
有一次，二哥说要比比谁的力气大，结果差点把他胳膊折断，借着要教教他怎么锻炼为由，打的他鼻青脸肿，站不起身来。
然后其他的兄弟们指着他哈哈大笑，说他的脸看起来比平时好看多了。
于是他的哥哥们让他向二哥磕头致谢，感谢他们开恩让他变得不是个妖怪，勉强有了个人样。
他不想，要是真的跪了下去就真的成了‘妖怪’，做不成人了，几个哥哥一起上来压住他让他磕头，磕的不响不能走。
几天头脑门上的伤好了，这次是三哥，借着比武将他打的鼻青脸肿，一样要他下跪感恩他的宽宏大量。
然后是五弟六弟，还有宗室的几个哥哥，除了大哥觉得这样无聊，让他绕着太书院爬上几圈，看他爬的慢了就狠狠踹上几脚，知道他累的爬不起来为止。
就这样，这个游戏陪伴了他好几个月，直到偶然被教习的太师发现制止才告一段落。
他记得当时太师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夹杂着厌恶还有怜惜，良久说；‘太祖逝去前曾言，金瞳祸世，所到之处便是恶事显现，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天注定你并非良善之辈，如此皮肉之苦也算是在抵消你今生的孽障。’
李戾没听懂但也大概明白太师说的不是好话，听罢便低下头跟在太师身后进了学堂。
李戾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在洞口边掏出碎陶片，细细打磨尖锐，刺中洞中一只老鼠，将皮剥下，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老鼠肉，坐在地上发呆。
已经懂得礼义廉耻的他不再完全是被羞辱却懵懂无知的傻孩子。他已经知道什么是耻，什么是辱。
也知道无论他怎样委曲求全也不会得到他人的怜惜，反而会让施暴者更加变本加厉。
无论他怎样诉说他的痛苦，不仅不会招来同情，反而会被人耻笑，落井下石，被大肆嘲弄。
他知道很多人都想要他死，他娘、他舅舅、他外公，对了，还有陛下。
可他不想死，他要好好活着，他一直在很努力的活着。
看看手上打磨尖锐的碎陶片，在看看地上剥了皮的鼠肉，轻轻拿碎陶片在肉上戳戳了，笑了。
三天后，二皇子发现椅子上有个粗陶罐子，好奇的拿掉上面塞的破布，打开看了看。
一看之下，二哥的脸色顿时变了。
最小的弟弟在看清罐子里的东西后更是吓到大哭大叫，三哥站起身垫脚向里面一看，顿时瑟瑟发抖，失手将粗陶罐子打碎。
掉到地上发出清脆响声，一只死了的菜花蛇从罐子里显现出来。
半响，‘谁？谁干的！’叫起来的是老二。
老三的声音中带着颤抖和恐惧，跑远叫来太监将蛇扔出去，看着那摊血肉，惊吓的哇哇乱叫；‘谁？是谁做的？，快去把这东西扔掉，让黄总管查查是谁做的。’
小太监飞快的去唤黄公公。
太师看不下去，让人把死掉的菜花蛇连同碎陶片一起收拾了。
一盏茶的时间黄总管匆匆赶来，说这是从御膳房不慎逃跑的菜花蛇，是为太后娘娘做蛇羹的食材。
三皇子当场就急了，抓起茶杯扔向黄总管，让他赶紧去查是谁干的。
书院场面乱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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