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一天天长大,皇帝对他有万般柔肠。
大皇子满月,皇帝大赦天下,为大皇子祈福。
满月礼并未大办,皇帝顾念皇儿还小,生怕有什么闪失,不过皓家人安家人作为外家倒是都有出席。
皇帝甚至为此,专门招回了皓父,估计以后,也都留皓父在京城了。
满月礼后,皇帝带着皓父去了书房,直接道,“皓爱卿去吏部吧,吏部尚书年纪也大了,你先跟着他干段时间。”
这是等到皓父能上手就升为吏部尚书的意思,皓父忙谢恩,“多谢圣上,微臣必肝脑涂地,以报圣上知遇之恩。”
皇帝亲自扶起他道,“一家人,不必如此客气。”
至于皓知武,皇帝考较之后颇为惊喜,和皓月说起时道,“我看知武有卫霍之能,放在京城倒是屈才了,正应该放他去军中,干出一番事业来。”
“至于知文,却有治世之才,外放磨练一番只怕皇儿的宰相就有人选了。”
皓月就笑他,“只怕旁人必是要笑话夫君的。”
皇帝理解她的意思,笑道,“小舅子有能力又可信,他们怕是得嫉妒一番,说几句酸言酸语就随他们吧。”
等皓月得知官员调令的时候,不曾有丝毫失态,只是叫人为皓家准备了三份厚礼。
大皇子周岁,皇帝举办了极为盛大的周岁礼,抓周案上赫然放着传国玉玺。
大皇子不负众望,拿起传国玉玺爱不释手,台下众人赞美之词几乎将人淹了去。
皓月有些不赞同,“夫君此举,也太过显眼,皇儿还小,如何受得住呢?”
皇帝搂住她叹气道,“月儿,你只想要皇儿平安喜乐,我知道。可是我们一家三口,从一开始就处在权力之巅,并不会因为低调行事换来丝毫安宁,月儿,我只有你们了。”
只有你们,可以信任,萧家已经不可信了。
皓月听出他语气里的孤独,有些用力地回抱他,皇帝难得放松下来,两人倒是温情。
至于京城里,说法就太多了,
有人说,圣上多年膝下只得一女,骤得皇子,自然偏爱。
有人说,因为大皇子是圣上心爱的女子生的,所以子凭母贵,才会偏爱成这个样子。
连带着帝后当年大婚的盛况都再火了一把。
黎晓晓和皓月说起这些话时,她就只是笑,不曾发表过任何意见。
在大皇子三岁这年,发生了一件大事,萧老太爷去世了,萧家掌权人换成了萧大老爷,也是皇帝嫡亲的舅舅。
不过萧大老爷明显不是顾念亲情的人,他接手萧家以后很快联合各地世家和京城旧式权贵,几乎有半朝之势,他看出了皇帝打算削爵的意思,采用了硬碰硬的解决办法。
别说,一时半会儿,皇帝还真拿他没办法,总不能上去就杀了,那只怕,人心浮动,从前的容忍就失了意义。
皇帝气得摔了不少茶杯,皇儿还小,他做事处处受限,只是本来打算徐徐图之消减爵位也变成了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皓月劝他,“夫君莫要生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终究是圣上的责任,旁人不过是治理的工具罢了。”
皇帝心中一动,叹道,“只是我近来身体虚弱,不知能否等到孩儿长大。”
三年了,后宫全无动静,皇帝也不再期待,只一心教养大皇子,只是最近他忽然身体不适,倒是有些暮年之思,生怕他突然去了留下孤儿寡母遭人欺凌。
这倒不是他多疑多思,纵观史书,孤儿寡母坐稳江山的几乎没有,坐稳的,无一例外,都有一个强势的太后和皇帝外家。
皓月嗔他道,“你我夫妻可是要白头偕老的,你莫要再说这些丧气话。”
皇帝收回思绪,笑道,“我的错”,心里倒是有些想法越发清晰,他和皓月道,“月儿,我需要你帮我。”
“嗯?”皓月抬头,“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你尽管直言。”
皇帝叹道,“萧家来势汹汹,我又身体虚弱,此时情况对你我很是不利,我有心与你一起抚养孩儿长大,可又怕天不垂怜,到时留下你们孤儿寡母受人欺凌,我只怕九泉之下也要悔恨难当的,在我们这个位子上,哪怕你将江山奉上旁人也是不会信的,夺权后还要弑君,这样他们才能放心。”
皓月心里一叹,这倒是真的,这个位子上容不得不争不抢之人,这就是至高无上的权位所要付出的代价,几乎没有可以信任之人,就连皇帝对她,也是信着也防着,她对皇帝也是,信任,有;防备,更有。
只不过他们有皇帝唯一的继承人作为纽带,比旁人多了几分默契。
世人猜测天道无情是有些道理的,无情才能公正。
皇帝看她听得认真继续道,“如今之计,唯有你我一起临朝,你在朝中安排人手与他们抗衡,这样哪怕我有个万一,你也可以护住我们的孩子。”
皓月似是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他,良久喃喃道,“你会好起来的。”
皇帝握住她的手,“月儿,我们不敢赌那个万一!”
皓月被他大力钳制,目中含泪抬头看他,“我并不懂朝政,你会好起来的!”
她倒也不是完全做戏,而是确实觉得悲凉,所谓九五至尊也是至孤,他生病这些日子,前朝后宫都不安稳,那些依附于他的大臣妃嫔们蠢蠢欲动,竟是连安心养病的机会都没有。
皇帝看到她眸中的心疼,心中触动,可他必须这样做,“月儿,不会可以学,我可以教你,而且这段日子你说起朝政很有自己的见解,为了皇儿,你必须临朝。”
皓月的眼泪就一滴一滴滚落下来,她离所要算计的地位已经很近了,可是她好像没有多么高兴,她已经看到了一路走去的白骨与鲜血,她必须踩踏着这些成为一个没有感情的金色至尊。
黎晓晓看她在窗边愣神良久,问她道,“月月你怎么啦?是皇帝不好了吗?”
皓月摇头,“就是觉得自己陌生了,从古至今,人好像必须要抛弃感情才能做一个合格的君王,但如果没有感情,就只是权力的傀儡,我不知道我这样值不值得。”
黎晓晓叹道,“可是傻了,怎么会是权力的傀儡呢?你坐在那个位子上可以做很多事情啊。”
“我曾在后世看到一句话,我觉得很符合现在的你。”
皓月抬头,屏住呼吸,就听到空气里一字一顿传来八个字,“我将无我,不负人民。”
黎晓晓看皓月怔住的神情严肃道,“你不能陷入这种虚无中,坐上那个位子,你确实不能再是你,但你可以同时是很多人,你可以是茅屋陋室中的农夫,也可以是木屑纷飞里的工匠,可以是近在朝堂的官员,也可以是隐于山林的居士,可以是挥笔题词的文人墨客,也可以是刀剑天涯的江湖侠客,可以是闺阁中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也可以是边城里奔放泼辣的女中豪杰,你可以是很多人,你为了他们而活着。”
“你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可是这份权力并不是上天赐予你的,而是上天赐予他们的,你需要敞开心胸接受他们爱他们,并且拼尽全力让他们生活得幸福快乐,因为上天赐予他们的权力他们赐予了你。月月,人不可能独立存在,你能走到今天有你身边所有的有名氏无名氏的努力,还有天道赋予你的运气。”
“你幸运地出生,平安地长大,自小读书,长大归京,又顺利地入宫为后,可以说没什么缺憾。”
“也许曾经也有人如你般壮志,可天道不降天命,他们举步维艰只能遗憾离去;也许尘世中也有女子如你般聪慧,可生活的艰辛让她们只能早早劳动沦为生育机器;也许皇帝也曾如你般挣扎,可后宫前朝并不会给你们丝毫后退的余地。”
“你走到了这里,便有你的使命,你不会没有感情,只是你要爱的人太多了,你只能让自己理智客观,不要做出错误的决定,但这理智和客观,便是你对天下的大爱。”
“这份大爱,也需要你的理智与客观。”
“没有你,便是其他人,可萧家为了威胁圣上不惜叛国通敌,你放心把天下交入他们手中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前朝末年的两脚之兽人间炼狱你可还记得?”
“你们的民族天生就是要一统天下的,因为你们仁爱,慈悲,温良,纵然落寞也会很快翻身,他们残酷,冷血,贪婪,纵然风光也只有一时,人说天道无情,我却觉得天道最为有情,他选择的是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所以,月月,你将无你,但你不必害怕,你会融入这山川江河,成为托起这江山的脊梁,我为你骄傲,你的子民都会为你骄傲。”
皓月沉思良久,莞尔一笑,“我将无我,这句话真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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