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刺史府内。
自黄昏时分被赵星言亲自带兵囚禁在了屋内后,嵇承便一直试图命自己的下人紧急联络凰凌世,想要提醒对方务必不要落入赵氏的圈套,奈何赵星言此人实在是卑鄙得过了头,不仅当着他的面杀死了传讯的下人,还又故意让整座南望城都装出了一片风平浪静的假象,使嵇承的内心被迫处在了无以伦比的煎熬之中。
后背的衣物早在两人进行言语交锋时就被冷汗打湿,枯坐在屋内无能为力的每一分每一秒于嵇承而言都是一种身心上的双重折磨,他强撑着想要为自己与凰凌世争取最后的机会,却可惜这点努力在赵星言的面前根本就是困兽犹斗,脸上净是得逞后的恶意。
“嵇刺史,”赵星言咧了咧嘴,“我劝你现在还是老实等着比较好。...否则,你留在颢州的妻儿会遭受什么,可就不一定了。”
被人以妻儿的性命为威胁,饶是嵇承早已有所准备也不自觉地滞了片刻。——他自知今日落在赵星言手上就绝无生还的可能,也清楚自己的家族会因此遭受牵连也是情理之中,却从未想过赵星言竟会赤/裸/裸将其摆在明面上来讲,就仿佛她从一开始就已预料到了嵇承的参与、故而才能像现在这般嚣张。
...等等、
想到这里,嵇承心头一跳,而赵星言见此更是愈发得意,撑在桌上半抵着额头痴痴地笑出了声,一双杏眼透过指缝已然彻底疯魔。
良久,她才悠悠地叹了口气,道:
“嵇承,你该不会以为——我会放过你吧?”
恰逢此时,于炎州刺史府内骤然升起的无数明艳的火光几乎将整片天际都烧成了赤红的汪洋,屋外看似嘈杂混乱的动静实则处处皆为赵星言刻意安排后的结果,就连嵇承手下另一名勉强‘逃过’赵氏眼线‘顺利’向凰凌世传讯的下人也都在其预料之中,并在失去了利用价值之后被人砍下头颅呈在了桌上,双目圆睁尽是鲜血。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嵇承瘫坐在座上,那自脖颈断裂处流出的血迹正在桌上不断蔓延、甚至还滴到了他的衣上,很快便晕出一片令人几欲作呕的猩红;而赵星言则是疯狂地大笑着,像是压抑了许久过后终于大仇得报时的畅快、又像是发自真心深刻入骨髓恨不得能生啖其肉的憎恨,狰狞着面容反反复复咀嚼着凰凌世的名字,每每换气呼吸的间隙都如同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吐着信子叫嚣着要让那该死的血脉彻底断绝,亦摧毁了嵇承心中最后的一点希望。
——他们输了。
并且还输得十分彻底。
在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后,嵇承的脸色不由阵阵发白、藏在袖中紧捏的双拳亦止不住地颤抖着。——分不清究竟是因为对真相的过度恐慌、还是愤怒于赵星言的下/作程度,在嵇承胸口强烈翻涌着的负面情绪甚至一度压制住了他在面对死人时想要逃避与作呕的冲动,使他险些没能克制住自己想要冲上前与赵星言拼命。
而这,也恰是赵星言最为卑鄙的地方。
——她对此早有预料。
只听“铮”地一声过后,赵星言已抽出随身的佩剑,银光闪过的下一刻便抵在了嵇承的脖颈上,自上而下地将他每一处微小的变化尽收眼底,刚想要开口随意嘲弄两句,却被屋外一阵异常的吵闹兀地打断了行动。
这并不在赵星言的预料之中。
她皱起了眉头,正打算将矛头对准屋外把守的众士兵的瞬间,紧闭的房门忽地被人以蛮力强行破开,飞散的木屑残渣中依稀可见两名赵氏士兵倒下的身影,而为首竟是那本不该出现于此的郑钜。
“赵星言,”
区别于接风宴上仅凭一时意气就能撸起袖子将赵星言揍得满地找牙的热血模样,此时的郑钜看起来明显要冷静得多,也因此显得更加恐怖。他的手中同样持着一把利剑,周围还簇拥着一众全副武装的亲兵,踏着满地的碎屑缓步而来,沉声道:
“滚出去。”
被人当众如此下了面子,赵星言的脸色可谓是难看至极,可她却并未直接命紧随郑钜之后赶来的士兵们将其就地斩杀,强压着怒火回道:“该滚出去的人是你,郑钜。”
听闻此言,郑钜怒极反笑,迎着满屋虎视眈眈的赵氏士兵依旧不露半点惧色,并将剑尖对准了赵星言的方向,直言:“我若滚了,今日死的便该是你。”
——这话是什么意思?
嵇承顿觉不妙,身处险境之中使他本能地朝着最坏的方向想去,不料那猜想中应是同伙身份赵星言的反应竟比他还要更加有趣,居然对着郑钜反问道:“...你什么意思?”
“老夫、便是这个意思!”
说完,郑钜向前几步便要将剑劈向赵星言。)期间有反应迅速的赵氏士兵急忙出手想要挡住这一突然袭击,但郑钜身旁守护着的诸多亲兵也不是吃素的,纷纷握紧武器与周围战作一团,使郑钜能得以顺利行动、逼得赵星言不得不匆忙回剑格挡。
“铮——”
伴随着刺耳的兵刃声在屋内炸开,此时赵星言已不见先前在面对嵇承时的嚣张,双手共同发力才堪堪抵住郑钜迎头一剑,厉声骂道:“郑钜——!!你当真要与我赵氏为敌!?”
这头的赵星言回击得固然狼狈,那边郑钜的情况也好不了哪里去。——他本就是文官不擅武艺、加之多年镇守在朱州鲜少经历危险,故而这一击虽看似是令赵星言处在下风,但实则郑钜自己也有些吃不消,全靠着出其不意与蛮力才勉强撑住了场面。
可这终归不是长久之计。——当前最重要的,还是必须要先保住嵇承再说。
郑钜暗了暗眸色。
“为敌?嗤,真不知你哪来的颜面竟敢如此信口开河...你赵氏一族祸害朝纲已久,专权擅势、欺害百姓,此等奸佞,自当人人除之而后快!何来我要与你赵氏为敌一说?——赵星言!过来受死!”
“郑钜!你少在这给我胡说八道!”赵星言骂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来是打算做什么,若是你执意如此,我便——”
“?杀了我在朱州的妻儿?”
面对赵星言的威胁,郑钜非但没有像嵇承般有所顾忌,反倒还径直抢过赵星言的话茬、仿佛他早已料到赵星言会做什么,眼中明晃晃地满是鄙夷与嫌恶:
“就凭你?...不过是乘着大雨顺势长出的杂草罢了,还想动我朱州郑氏百年家业?狂妄自大、无知小儿,这般下作的手段倒是与你家风极为相符,只可惜——你终将死于正道之下!”
然而不知是郑钜话中的那一句戳中了赵星言、亦或是他的眼神实在太过伤人,使原本一直苦苦支撑着的赵星言忽然暴起直接撞碎了两人间微妙的平衡,兵刃相接的锵锵声瞬间充满了整个屋内,震得一旁的嵇承只觉耳边似有千军万马正在咆哮,忍不住低头捂住了双耳试图缓解疼痛,却还是依稀能透过掌缝听见郑钜与赵星言对峙的声音时不时传来。
...不,那或许不该叫做对峙,而应该叫做赵星言对郑钜的单方面的泄愤。——她与郑钜同样都不擅武艺,所谓打斗也不过是在胡乱地挥舞劈砍,纵然不成章法但胜在下手毒辣,逼得郑钜不得不边战边退,二人脸上俱写满了杀意。
“正道?哈哈!正道、正道!!何为正道、何为邪道?谁该死、谁不该死——时至今日,你难道还分不清吗!?”
“郑钜!你当初亦是凰樱身边之人,理当与我同样清楚!凰氏一族根本就不是什么被凰鸟选中的一族,她们才是致使世间一切灾祸的起源!!”
“郑钜!你难道忘了吗?——义真是被凰樱所杀!他的死皆因凰凌世的存在!就连我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也是拜她们所赐!郑钜!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为何不愿救我!”
赵星言口中的义真,指的是她姑母的儿子、也就是赵星言的表弟——那位曾经不可一世,却最终因为屡屡陷害赵云澜致其流产而被先帝凰樱亲自判处死刑的赵氏贵君,赵义真。
“住口!!!”
提及赵义真的名字,郑钜也一并失了理智,怒呵一声趁着赵星言中盘防守薄弱之际狠狠刺向其腰腹使她失去行动能力,随后又是一扫猛地挑飞赵星言手中利剑,嘴里骂道:
“义真当年是因自己心中执念而死,而你沦落今日则是因果报应,与旁人有何干系?...何况二十多年前我便已劝过你姐弟三人,不求一心向善但至少行得端正,可你们中又有谁当真听了进去?”
“赵星言,你说我不愿救你,又可曾想过自己所犯下的种种罪行究竟该不该由人相救?...你若为人构陷、不曾犯下那些过错,那我就算搭上身家性命也定要护老友儿女周全,还要将那些胆敢污你清白的贼人的参个倾家荡产!——可事实上你所犯之事桩桩件件哪怕单拎出来都是杀头的大罪、且铁证如山,既然如此,那我为何非要救你?!”
“赵星言,从前我已与你赵氏恩断义绝,如今便最后念在你父赵喻与我的交情上奉劝你一句——滚出去,这是我给你最后的机会。”
赵星言捂住伤口,涓涓流动的血液很快打湿了周围的衣物,不多时便已染红了赵星言的手掌,而那些原本正与郑钜亲兵交战的众士兵见此纷纷聚拢至其周围,形成一堵人墙将赵星言牢牢护在其中,却被她一把推开。
除了郑钜和他的亲兵之外,在场众人无一人胆敢拦截赵星言的去路。——只见她踉跄起身,仿佛刚刚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对着郑钜问道:
“你当真执意如此?”
郑钜答道:“我当真执意如此。”
“...好,”
得到了答复,赵星言不再顾虑,粗/暴地从身旁士兵的手上夺过利剑对准郑钜的头颅,杀意愈发浓厚,“既然如此,那我便连你也一并杀了。”
郑钜亦不甘示弱,手中利剑再度对准了赵星言,上面还沾染着些许温热的血迹,道:
“做得到的话,尽管放马过来就是。”
二人的对峙中似乎还夹杂了一些不为人知的往事,令作为旁观者的嵇承颇有些云里雾里,好在没过多久赵星言就因剑伤而不得不暂时败下阵来,捂着伤口灰溜溜地逃了出去,末了还不忘撂下一句狠话:
“你迟早会后悔的,郑钜。”
郑钜没有搭理她,也不管赵星言之后是否会突然折返回来杀他们一个回马枪,从怀中径直掏出一方手帕默默擦拭剑身,而后收剑入鞘,示意周围的亲兵将桌上的人头收拾干净准备安葬,自己则抱臂居高临下地瞪着嵇承。
“......,”糟了。
嵇承一时压力山大,不知自己是该先询问郑钜为何会出现在此处、还是该向其求救保住凰凌世一命,反正总归不可能问他与赵星言的过往这种事情,不然下一个挨揍的指定就是嵇承自己——正当嵇承好不容易决定先为自己将其算计进这趟浑水一事道歉之时,一直冷冷瞪着人的郑钜却忽地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
“今日赵星言在此,便说明你们彻底失败了吧。”
嵇承愣了一愣,“你怎会.......?”
出乎意料的,向来暴脾气的郑钜并没有如嵇承想象中的那般质问或是责怪于他,而是哼了一声,拉过一旁还算干净的凳子径直坐下,在嵇承不解的眼神中对着空无一人的身后招手示意道:
“出来吧。...现在这里不会再有别人。”
郑钜话音刚落,便见一蒙面黑衣男人瞬间出现在了他身后,随后单膝跪地面朝两人恭敬道:
“在下公良平,奉殿下之命前来保护二位刺史周全。”
霎时间,嵇承如遭雷劈,他猛地意识到了什么,本能转头看向郑钜、想要从对方那里寻求一个能够安心的答案,却只得到了一声重重地叹息。
“...可惜了,是个不错的孩子。”
...
......
与此同时,在炎州某个不知名的村庄内。
蓝发的健壮少年小心翼翼地淌过河水,将怀中所抱着的东西交给了岸上的同伴,随后用力撑着一旁的石块艰难上岸,拧着湿漉漉的衣服随口问道:“怎么样?还活着吗?”
那同伴默不作声,一双绿眼死死盯着怀中之物,在良久地沉默过后如是宣判道——
“没救了,埋了吧。”
*吐魂*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7章 第四十六章【修】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