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烟火足足燃放了半个时辰。很少有人看到最后,开始都觉得惊艳,到最后只觉得吵闹。
“这烟花,该不会是你放的吧。”
秦鸢眉心一动,仰头笑了起来,“别告诉孤直到放完了,你还不确定是谁放的。”
她虽然笑着,眼神里却流露出一寸失落,声音在停顿之后变了个语调,“梁衍,除了孤,谁家有烟火牡丹。”
梁衍抿唇,平静地说:“你的这场烟火,让今夜很多人难以入眠,也让很多人从睡梦中爬起来……他们有的人现在或许正在奋笔疾书,你明日如何应对那些上奏的折子?”
“若是问起立后之事,孤便告诉他们,孤要册立你为皇夫。”
梁衍摇头,“帝上是觉得一个北矢右相的份量还不够,一定要搭上一国之后血祭南安?”
“出使南安并不是非你不可。如果你肯……”
“可是出使南安,真就非我不可。”梁衍打断她的话,平静说道。
在朝上力主南伐的是他,而今要出使南安的也只能是他。别的任何人去,南安都不会打开豁口,或死在路上,或死在路的尽头,这些死亡没有任何意义。
只有他,北矢的右相,带着北矢帝君愿意议和的圣旨盟约,才能走进南安的国都。那么不管他是死在路上还是死在尽头,都是开战的理由。
他力主南伐,帝君却选择结盟,派他前往南安,是北矢女帝的诚意,也是南安皇室一定会提的要求。
作为送去两国联盟的友好使臣,南安不能杀他,甚至不能让他死。至于怎么活着,不重要。
秦鸢多年的苦心经营,是为了南伐。他年少时的宏图大志,也是为了南伐。
他们比谁都清楚这个结局。
河里的花灯已经全都飘到下游去了,河面空荡荡的,就显露出幽深黑暗的本质。
秦鸢站起身,说:“若是孤能保你,你仍执意要去?”
“没有若是。”
“你为什么一定要去南安,”心中一直潜藏的那个念头,再一次被勾起来,“是不是因为皇姐,因为你,想带她回家。”
梁衍沉默,一旦涉及这个问题,就只剩下百口莫辩。
“好!梁衍,你去吧。你千万,别后悔。”她愤怒地说。
“臣定不负所望。”
秦鸢深吸口气,“你今天,就给我滚!”
.
昨夜帝上不在宫中,梁衍也不在宫中,城中燃起一场烟火,盛开的是国花牡丹。
张玉竹半夜被吵醒,欣赏了半场烟花,后半场看到了牡丹,心就跟千疮百孔一样四面透风。
清晨得到家里的消息,那看胎的孙郎中跑了,留下一纸书信,坦白贵君所孕乃是皇子,因不敢开罪故而谎称是皇女。
张玉竹看了信跌倒在地上,攥着家书五指扣紧了手背,划出一道道淋漓的伤痕。弦冰一声不吭,等他松开了才默默收回鲜血淋漓的手。
张玉竹:“再找几个看胎的进宫,本宫要他们如实说,到底是男是女!”
弦冰应声退下。
上午便将朝凤城内所有看胎大夫请来了,张玉竹头戴帷帽遮住面容,等所有人都看完作出判断。
十个有九个说是小公子,还有一个拿不准,听了大家的推论,也推断是个小公子。
弦冰打发走下人,垂首唤了声主子。
张玉竹愤声说:“弦冰,出宫,开打胎药。”
“主子!”
“一个卑贱的皇子,生下来有什么用,不过是平白浪费本宫的时间和精力。与其留着他,倒不如留住帝上对本宫的半分愧疚。”
一个阴毒的计划在他脑海中诞生了。
.
梁衍拒绝了秦鸢今日启程的要求。
“我今日应当是自由的,帝上忘了吗?”
秦鸢:“昨日在天宴,孤退步让你赢了,赢是有代价的。你如今只有半日,未时一刻孤要在玉竹殿见到你。”
梁衍眯起眼淡淡道:“我不接受。”
秦鸢的声音不紧不慢在他身后响起:“你在天宴搞的那些小动作,不会以为孤不知道吧?你真觉得孤不知道梁钰的行踪?”
梁衍捏着拳头,冷冷回首,“半日……就半日。”
走了几步,忍不住道:“秦鸢,你能不能想出点别的东西威胁我。”
秦鸢微笑:“多有何用,有用就行。什么都不如梁钰好用。”
梁衍深深地看着她:“你有时,也该为你的行为后悔。”
……
这个短暂的上午,梁衍回了梁府。
在细细的回想之下,不禁汗毛耸立。
他不知道秦鸢到底在他身边放了多少眼线和耳朵。却想起了那日在宫中不仅没救下谢眉,还被人除掉了他藏在宫中多年的线人。
秦鸢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不来找他算账。监视皇帝,安插卧底,哪一条都够株连九族了。
是因为他现在,还有出使南安的价值吗?
午膳过后,梁衍回了玉竹殿。
能够安排的他都做好了安排,接下来便尽人事听天命了。
踏进玉竹殿,一名宫婢前来:“梁侍君,我家贵君有请。”
“没空。”梁衍径直往偏殿走去。
宫婢脸色微微一变,立刻接着道:“贵君说有要事相告,还请梁侍君务必移步。”
张玉竹在门口唤住他,在宫婢搀扶下走下台阶。梁衍见他身子不便,还不管不顾的追上来,看起来像是真有什么要紧事。
他停下来,转向张玉竹,“何事?”
张玉竹屏退两边宫婢,此间只有两人的声音。
张玉竹问:“昨日烟火盛放时,梁侍君与帝上在一处?”
梁衍压了压眉毛。
张玉竹不等他话,紧着问:“梁侍君不是凤子,帝上也愿意册立你为皇夫,是不是。”
他有些激动的抓住梁衍的手臂,脸色苍白地看着他。
梁衍:“张贵君,我是谁你应该清楚,皇夫之位可以是任何人,但绝不是我。你脸色不好,叫人去请太医来看看吧。”
张贵君这副患得患失的模样,多年前梁衍在他的母亲身上见到过,孕期的男女都会产生强烈的不安。他对张玉竹没有什么情感,但他腹中是秦鸢的第一个孩子,也许还是皇长女,不容有失。
梁衍让玉竹宫的宫婢将人扶回宫去,远处那些下人面面相觑,却是不动。
梁衍心中一沉,下一瞬,张玉竹再次抓着他的臂膀,低沉的声音阴森可怖,“梁大人说的不错,谁都能是皇夫,唯独你不行!因为,你杀了帝上的皇长女……”
说话间,张玉竹猛地与梁衍拉扯起来,他一个孕夫,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抓着梁衍的手往隆起的腹部狠狠锤下,好在被梁衍及时控制住了。
“你疯了?!”
一向言辞寡淡的梁衍在这一刻震惊到了极点。玉竹殿宫门禁闭,而远处的宫婢仍旧无动于衷,这是一场有蓄谋的嫁祸。
在梁衍的厉声呵斥下,宫婢们终于站不住了,纷纷跑来拉开张玉竹,梁衍抽回手的瞬间,张玉竹以一个夸张的姿势向后倒去,鲜血在这个时候倾盆而出。
面色惨白的张玉竹动了动灰白的嘴唇,勾起一抹只有梁衍看得到的笑。
未时三刻,到了。
梁衍跪在太荣殿正殿之中,上首是当今天下地位最高的男人,秦鸢的嫡父,太荣太凤后。
玉竹殿的宫婢还在凄惨哽咽地诉说着梁衍的行凶过程。
“梁侍君深受帝上宠爱,平日里惯是目中无人,我家贵君好心邀约他都视而不见,还扬言要让贵君生不出帝上的第一个孩子。”
“梁侍君此人心胸狭窄善妒,恐怕早就对贵君腹中子起了歹心。”
……
太凤后没有喊停,宫婢便有说不完的指认的话,梁衍一个字也没说。
等宫婢已经编不出什么理由,太凤后终于看向了梁衍,保养极好的面容上一双犀利狠绝的凤眸幽幽凝视:“梁大人,哀家到底还是在后宫中看到了你。祸乱宫闱,杀害王嗣,如今,哀家倒要看看鸢儿如何保你。”
梁衍缓缓抬起手行礼:“臣冤枉,请太凤后明察。”
太凤后:“冤枉?难不成是张贵君自导自演这出戏,连王嗣都不顾了也要陷害你?那你就更应该想想,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秦鸢将梁衍秘密放在后宫,这在前朝是秘事,在后宫之中算不得鲜闻,他早已知晓。鸢儿还是和多年前一样为了这个男人要死要活,没有半点帝王之风。
祸水。太凤后在心中骂了句。
太医带来检查的结果,满脸哀痛,“回太凤后,张贵君腹中是个……小皇女,已经回天乏力……”
太凤后闻言一阵心梗,险些连坐都坐不稳。
“长女,哀家的皇长孙……梁衍,你罪该万死!”太凤后怒喝,“来人!拖下去,把他拖下去!”
梁衍挣开禁军,叩首道:“臣该死,但臣不应死在北矢。”
太凤后沉沉地凝视着他。
“父后。”
秦鸢得到消息,最快赶来了。她看了眼跪在地上的梁衍,面上亦是不可捉摸的寒霜。
太凤后一脸悲痛,“儿啊。”
秦鸢附耳对太凤后低语,太凤后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缓缓地沉下来。
“哀家知道了。哀家要和梁大人单独说几句。”
“父后。”
“鸢儿,哀家不会吃了他。”太凤后放低声道,“哀家不会让他死在北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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