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上到底何时能醒?”
龙榻前,为秦鸢诊脉的谢太医神色沉重摇头。
脉相正常,只怕是帝上自己将自己困在了梦里。倘若她自己不愿醒来,那么谁也无能为力。
满朝文武都在外殿焦急等待秦鸢转醒的消息,这位年轻的皇帝一夜之间昏迷不醒,已经整整昏睡了七日。
周玮走向神色疲惫的梁衍,低声道:“这好端端的,帝上怎么会突然晕倒,梁大人当时在旁边,有没有发现什么端倪?是不是刺客……”
梁衍眉心紧锁,摇头抿唇不言。
正在这时,内殿传来宫婢的呼声。
“醒了,帝上醒了!”
秦鸢是猛然睁开眼睛的,仿佛是从一段漫长的美妙而痛苦的梦中醒来,她睁大双眼盯着眼前的天顶,很久很久才从梦境里完全剥离。
她的心跳剧烈加速,眼皮沉重得好像多年未曾睁眼,看着床边跪了一排面带担忧的御医,秦鸢捂住胸口,神色难忍地皱紧眉头,在宫婢的搀扶下缓缓坐起身。
梁衍率领朝臣中几名头部元老赶进来。
久睡致使她仍不太清醒,秦鸢坐在床边,有些怔神地看着面前的景象,看着面容清俊、意气风发的梁衍,她既恍惚又惶然,不禁紧握双手,颤抖地问:“今夕何年?”
“今日是凤鸣元年十月初七,帝上,您昏睡了七日。”
凤鸣元年,是她登基的第一年。初登大宝,还未坐稳朝纲,一切百废待兴。
那时,她拜梁衍为相,君臣一心,匡扶社稷。
秦鸢眼中掀起阵阵波澜。
“梁,梁爱卿,过来。”
梁衍垂首缓步靠前,温声道:“帝上身子可还好?”
他穿着朝服,是她谦恭贤能的臣子。
他的眼神纯净,好似既无恨也无爱,有的只是忠诚与恭敬。
这一刻,秦鸢全都想起来了。
那一切,不过是她的黄粱一梦罢了。
她自小仰慕着的男人,与皇姐青梅竹马。
这荒唐的一梦,是她的不甘,是她对年少时的一场漫长告别。
在梦里,她当了一世的恶人。
得到过,也失去过,恣意过,也悔恨过,她在梦境的最后,日夜忏悔着已经无法挽回的结局。
原来那梦中多年不过短短七日,原来她从未真正得到过他。
十年,七日,弹指之间。
可她好像真的苍老了十岁。
她看着眼前恭谨端正、高风亮节的梁衍,颤抖地攥紧指尖,闭眼藏起了心中曾经汹涌的爱恋。
她慢慢抬起手,却停在虚空不敢往前,又慢慢地放下了。
梁衍撩袍跪下,侧耳倾听。
她的手虚落到梁衍肩膀上,轻轻拍了拍,低声问道:“皇姐可好?”
梁衍静静看她的指尖,轻声回应:“承蒙帝上庇佑,内子一切安好。”
秦鸢指尖停顿,面容抽搐了下,一个破碎的声音猛然在脑海中响起。
她心里那颗珍藏多年的琉璃玉珠,在这一刻碎得极其彻底。那张明媚皎丽的脸庞,也在一瞬间回归了如梦境里的凉薄。
“好…好就好。退下吧!”
她闭上眼眸,不再看一眼。
朝臣纷至离开。
梁衍走出皇宫,没有回府,甚至没有换下朝服,独自往郊外的深山走去。
山顶有座云烟缭绕的寺庙。
梁衍徒步来到后山,百年槐树下一位白胡子老和尚正参禅打坐。
梁衍将手腕上的流珠手链取下交给和尚。
和尚抬眼凝视片刻,问:“引她入梦,在梦里可都看到了?”
“看到了。”
看到了,也经历了,一切都结束了。
“最终作何选择?”
“如少时言,辅佐她一统天下。”
斩断情丝,明君降世,他入梦十年,只为此事。
“那你呢?”和尚问,“你自己呢?”
“我……”
和尚说:“其实无需十年。”
无需十年,他本可以在秦鸢第一次强迫他时选择自尽。无需十年,他可以在任何时候选择消失。
可他入了梦中,陷进梦中,陪她几度巫山,还为她生了孩子。
梁衍无法言语。
和尚呢喃一声,像是听到了他的回答,亦不再多言。
梁衍看向他手中所盘玉串,流珠异彩,仿若虚幻。
他低声告辞,恰恰转身之际,听闻碎珠坠地之声。如同雨打芭蕉上,散落满地脆响。
和尚手中玉串赫然断开,蓝萤流珠如同炸裂的烟火四散开来,其中一颗滚到他的脚边。
此情此景,好似和秦鸢同在那梦中。
他压下强烈的思绪,静静盯着那颗晶莹光亮的珠子,直到一阵风来,将它吹远。
他抬头看天。
天空中银丝如针根根入骨。
渐渐,大雨滂沱,铺天洒落。
又似那梦里曾经三次绽放的烟火牡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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