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眉是医者。
所以当那沉重的刺棍无情地打在她的腿上,从身体深处传来“咔嚓”一声令人心颤的脆响,她便清楚地知道,这条腿断了,断得彻底。疼痛麻木到她甚至无法发出痛苦的呼喊。
行刑的地方并非阴森恐怖的天牢,而是帝王寝宫内隐秘的密室。她心里明白,自己已成为了一条不可公诸于众的性命。
“秦鸢,一切都是我指使的,你要泄愤我奉陪,你冲着我来!”
谢眉费力地掀起血腥模糊的眼皮,在血光交织的朦胧中,看到远处被紧紧绑在刑架上的梁衍。他早已不复她记忆中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模样,此刻正声嘶力竭地呼喊着,仿佛要将心中所有的愤怒和不甘都宣泄出来。
谢眉张了张嘴,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着,实在是疼得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其实她好想说,梁大人你安静点,也许这样她死得会不那么痛苦。
秦鸢身着黑袍,黑袍上绣着精致的墨绿色龙纹,在这血腥的场景中,丝毫看不出有半点血迹沾染。她皮肤白皙得如同羊脂玉,面容姣好如月,可此刻,那脸色却是浓稠如墨的黑。
她曾让谢眉用血莲救梁衍,但服下深海血莲的却是梁钰。所以那日梁衍表现得温顺异常,全是为了将那碗血莲汤带出宫去。
令她愤怒的并非梁钰喝了血莲汤,也不是梁钰逃出了朝凤城,而是梁衍那日所说的所有话,都不过是为了达到目的的精心遮掩。
而她的心,却曾经为此狠狠地跳动。
暗处的黑影如鬼魅一般将半死的谢眉拖走,秦鸢站在原地未动分毫,梁衍也不再说话,密室中唯有那粗重起伏的喘息声在空气中回荡。
“怎么不喊了?喊啊!”秦鸢冷冷地看过去,那眼神仿佛能将人瞬间冻僵,“你不是着急要孤滚过来吗?”
梁衍面如死灰,犹如失去了生机的木偶,“你杀了我吧。”
秦鸢笑了,那笑容却比哭还难看,“孤连谢眉都没杀,会轻易让你死?”
她步步逼近,每一步都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神色近乎疯狂,那扭曲的面容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梁衍,你以为藏起了梁钰,孤就找不到你的软肋?孤不杀谢眉,孤要你亲眼看着,因为你,她会变成什么样子。”
“至于梁钰,找到他不过是时间问题。你最好祈祷他死在半路上,千万别活着落到孤手上。你该不会以为不是凤子,孤就不能做什么了?梁钰就是下一个你。”
梁衍猛地一挣,铁链发出刺耳的碰撞声,后脑勺狠狠地撞击着身后的木桩,他的眸底翻滚着熊熊怒火。
皮鞭从他身前无情地滑落,火辣的疼痛让梁衍感觉到身体还是活的,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落鞭之人同样是满腔的愤怒,又不完全是愤怒,或许还夹杂着一丝复杂的爱恨。
生命仿佛随着那渐渐燃尽的心火在缓缓流逝。
一鞭,十鞭,二十鞭……
感受着那刺痛如潮水般遍布全身,梁衍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声与皮鞭抽打声相互融合,竟仿佛奏出了一段凄惨而又曼妙的乐曲。
鞭声骤然停止了,柔韧的鞭条像是一条恶毒的蛇缠住他的脖颈,鞭子在秦鸢手中一点点收紧,他被勒得喘不过气,却还是笑,一边剧烈地咳嗽一边放肆地笑。
秦鸢猛地吻住他的唇,那疯狂的笑声才终于停止。
“你死,也得给孤生孩子。”
.
醒来的时候,梁衍发现自己不在之前那阴森的密室,也不在熟悉的梁府。
他缓缓起身,坐了好一会,对于身上沉重的镣铐只是淡淡地一扫而过。
这里,是秦鸢寝宫的偏殿。
他心里清楚,自己暂时还死不了,引战南安的火还需要他去点燃。何况,他也从未真正想过求死。死亡这个念头,只有当秦鸢将他逼得毫无退路时,才会如鬼魅般窜上心头。
他不会因为这些羞辱就轻易自寻短见的,可是每当看到秦鸢那几近无可救药的疯狂模样,他的确感觉不到活着的意义。但只要秦鸢一天不杀他,他都会活下去。
“梁大人,周大人有事来访。”
门外宫婢的声音犹如一道惊雷,令梁衍脑子里瞬间“嗡”地一下。他现在穿着单薄的睡袍,被明晃晃的镣铐屈辱地锁着,这副模样,怎么见人?
他似乎一下子明白了秦鸢将他安置在这里的险恶意图。
她真的是想要,彻彻底底地毁了他。
屏风后已出现周玮的黑影,梁衍急忙出声喊道:“周大人,留步!”
周玮停下了脚步。
“有什么事,就在那儿说吧。”
周玮的身形顿了一下,“帝上让我给你送几件衣服。”
“你……你放在那里,就可以。”
“帝上说务必要送到你的手上。”
此时此刻,梁衍竟找不到一个能遮挡镣铐的东西。倘若周玮没有亲手送到他的手上,秦鸢说不定又要发疯,从而殃及无辜之人。他本就是将死之人,尊严……在这生死关头,又算得了什么。他咬着唇,沉默了。
“我进来了。”
周玮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走了几步,慌乱中差点跌倒,他是闭着眼的。估算着距离,他将叠好的衣服放到地上,然后迅速转过身去。
梁衍愣了愣,“你,知道……”
他今日缺席了早朝,不知道秦鸢是如何同朝中大臣解释的。难道……
周玮没有接话,身子停顿了一下,叹了口气,大步匆匆离开。
梁衍呆坐了一会,开始打量四周。他站起身,还没走出一步,便被铁链猛地拉回床上。竟是一座暗藏玄机的机关床。
几年前有幸结识一位机关大师,曾听其提到过这样精巧的机关床。梁衍仔细研究每一个铁链的收口,在床头侧方终于找到了机关。
解开锁链,他捡起最上面一件衣服,迅速穿戴整齐,然后毫不犹豫地往秦鸢的寝宫走去,在记忆中那面墙上仔细摸索一阵,打开了密室的门。
血腥味已经被处理得干干净净,空气中弥漫着冷梅味的熏香。
每隔一段路便摆放着一盏灯笼,光线并不强烈,阴暗得恰到好处。
走过一截路后,地面变得干燥,平滑得没有一丝瑕疵。继续往前走,出现了一扇扇铁板门,门上有小小的窗口,里面大都是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忽然,前方转角处传来细碎的声响,梁衍就近迅速打开了一扇门躲进去。
借着小窗外的微弱火光,并不能看清周围的全貌,好像窄窄的屋子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梁衍紧紧贴着冰凉的墙壁,外面的声音愈发靠近了。
“……已经将谢眉放到尾仓了,照此下去恐怕撑不了两日。”
谢眉还活着,在尾仓。
“主子,南安那边回信了。”
信笺拆开的声音清晰可闻,随后是一阵熟悉的冷笑。
梁衍对秦鸢的声音实在是太熟悉了,此刻与秦鸢只有一墙之隔,他屏住呼吸,不经意间好像踩到了一个东西,软绵绵的,像动物的皮毛,但又不像是活物。
“一个死了七年的废人,还要劳烦孤的梁大人亲自去一趟,真是抬举她了。”
死了七年的废人……难道是大皇女?
“你的金疮药不错,才一日他身上的伤痕竟全好了。”
梁衍下意识地摸摸自己,那本来受伤的地方却没有任何痛感。
“李岩,孤要你研制的那种药,进展如何?”
声音越来越远了,梁衍没有听到那叫李岩的男人回答。确定人已走远,他打开铁门,莫名地又停下来,取下一盏灯笼再次回到那间房。
屋内陈设极为普通,当有限的光源照到有些潮湿的地面上,他看到一只贴在墙角的白毛胖猫,准确地说,是猫的尸体。
梁衍久久不能动弹,目光紧紧盯着白毛身上一个灰色的脚印,那是他刚刚踩的。猫的肚子是鼓鼓的,爪子还有些红润。
他腿脚僵硬地缓缓挪过去,放下灯笼,慢慢地、极其小心地抱起来那只猫,轻轻拍掉猫毛上沾染的灰尘。
“尺玉……”
尺玉已经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亲昵地回应他。
梁衍将它放回猫窝里,深深地看了一眼,转身毅然往尾仓去了。
这段路的最后一个房间没有人看守,梁衍从小窗往里看了看,谢眉在阴暗的床榻上躺着,左脚以一种极度扭曲的姿势摆放在草床上。
他推门而入,谢眉惊了一下。她虽然一直被身上的伤痛刺激着,可神经却始终十分紧绷。
“梁大人?”
梁衍从外面取来几盏灯笼,屋内的光亮顿时更甚,他仔细打量着谢眉的腿,“我先给你接上,忍一忍。”
少年时,梁衍和谢眉曾师从同一位名医,只是梁衍并未专心钻研岐黄之术,仅仅学了些皮毛而已,所以跟谢眉还算不上同门。
谢眉咬住自己的手臂,“嗯”了一声,紧接着一阵剧痛袭来,顿时两眼发晕,差点昏死过去。
梁衍从旁边的木架上取下一块木板,折断成了合适的长度,将她的伤腿小心翼翼地固定。
谢眉问:“你怎么进来的?要是被发现,我们,我肯定活不了。”
“放心吧,外面没人。”
他没有告诉谢眉,他曾在秦鸢身边安插眼线,情报中曾提到这个密室,包括密室内交接的准确时间。
他蹲下身,“上来,我背你。”
谢眉艰难地爬上他后背,“梁大人,帝上没把你怎么样吧?”
梁衍没有说话,凭着对那张情报图的记忆,终于找到了密室的另一个出口。出口是御花园假山里的一个小洞。
梁衍将她放下,道:“淮兰,是我连累了你。等会有人来接应,出宫之后立刻离开朝凤,去我安排的那个地方避一避。你的情我来日再报。”
谢眉深深叹了口气,见梁衍竟要沿着密道回去,她惊道:“你回去做什么?”
“还有重要的事情。”
谢眉犹豫再三,道:“梁大人,你,若是落到帝上手中,切记服软,信我。”
他一头扎进山洞。
带上尺玉的尸体再次离开密室时,谢眉已经不在,应该是被他的人接走了。
他抱着尺玉弯腰钻出假山的洞口,忽然停住了脚步。
四面皆是手持兵器的宫廷禁卫,沉默无情地盯着他,仿佛守株待兔了许久。
秦鸢在人群中间,嘴角上扬,冲他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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