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姑赶紧转回前殿,唤黍离去寻陛下。
“糟了,孙大人若发现陛下不在勤政,怕要说道陛下。陛下本来心情就不佳,若是再被孙大人念叨,怕是……”
袁云昭忽然出声:“麻姑,不若让我来吧。”
“啊?”麻姑听她耳语,惊出一身冷汗,“这怎么使得啊?不行。”
袁云昭敛眉肃容,沉声呵斥:“麻姑,遣人回孙大人话,朕在太极殿等他。”
麻姑浑身一震,惊愕地看向袁云昭。这说话声倒像极了。只是,陛下从未这般严厉地呵斥下令,颇让人不适。
袁云昭瞬间绽笑:“麻姑,觉得如何?可有几分像陛下?”
“啊!?”麻姑眨眼,坚持摇手,“使不得。这是欺君之罪。若被孙大人知晓,你会被杀头的。”
哪里像了?陛下不用这种厉声重语,就有皇室威严。这份帝王气是从轩辕氏骨子里透出来的威严,而不是单凭语气就能展现。
袁云昭察觉到她的不屑,不由蹙眉,再听宫侍已报孙大人过宫门的觐见声,心头一狠,径直走进太极殿。
麻姑微愣,被袁云昭的大胆举动震惊:这是要干嘛?
赶紧追去拦下她。
袁云昭环顾巍巍太极殿,目光落在案牍上的笔墨纸砚奏章,回首便道:“麻姑,还不快领朕……我去后殿。
孙大人来了,就说我在小憩。他一男子还敢擅闯陛下闺阁吗?
若是陛下怪罪起来,我全权担下。”
说着,人往后殿走去。
麻姑蹙起长眉,再三阻拦:“袁大人,万万不可啊!这是掉脑袋的事。”
两人僵持这会,孙衍几已到殿外门口。
“孙衍几,请见陛下。”
袁云昭神色微微肃然,低声道:“麻姑,还不快去回孙大人,说陛下不在。”
麻姑心道正该如此,转身欲往殿门外。
“请孙大人。”袁云昭忽地高声,快步跑入太极宫后殿。
麻姑看着殿门外的孙衍几,耳听殿里的声响,一时卡壳了。
孙衍几老成持重,官威颇重,踏过门槛,便迫得麻姑退至一旁。
入内后,他没看到案牍前的云簪,侧眸问去:“嬷嬷,陛下呢?”
不待麻姑答话,后堂帘后已经传来相似的声音。
“朕在后堂小憩。孙大人,找朕何事?”袁云昭在殿后压抑兴奋,模仿云簪的语调说话。她等这一天太久了,整整五年,无时无刻都在学习云簪的形貌举态,便是平日多吃一碗饭,多长点肉都会打自个一巴掌。
孙衍几微微蹙眉,虽觉不妥,但也想不到有人敢假冒陛下,不疑有他:“陛下若身体不适,可请太医正常安喜过来请平安脉。”
“无妨,有些乏力罢了。”袁云昭学着云簪往日漫不经心的语调说话,却因激动有了几分力量。
孙衍几听来到觉得云簪这心态状况似乎好了不少,随即又不免蹙眉,近来宫里无大事,有什么能让陛下开怀呢?
眉头反倒蹙得更紧,他本来的语意:若陛下无恙,何不勤政批折?
思量下,放缓语气:“既如此,恕臣直言,再过半月是陛下及笄之礼。国不可一日无皇夫后嗣。
臣与六部商议,奏请陛下遴选侍夫,拟京中适龄弟子名录,请陛下过目。过后,礼部会一并把画像送来,请陛下仔细斟酌。”
“有劳孙卿。”云簪自外而入,幽幽目光睨向殿后门栏。
孙衍几微震:“陛下,您不是在后堂?这……那里面是谁?”
殿后的袁云昭脸色倏然煞白,疾步而出,跪在当堂:“陛下恕罪。小臣是怕……”
云簪抢在她自白前道:“云昭与朕在议事,朕忽然想起件事,出去一趟。云昭见你突然造访,怕朕不在殿内勤理政务,平白多添事端,与孙大人开个玩笑。”
孙衍几脸色几变,眸光扫向袁云昭时透着冷冽杀意。
“谋朝篡国者,当诛九族。陛下,这等玩笑不容宽恕。”
云簪看向低头伏地的袁云昭,少有地轻笑出声:“呵!”
孙衍几、麻姑、黍离皆是一震。云簪已经许久不曾笑了。
孙衍几虽总领朝政,但忠心耿耿,也是关心云簪的。
他忽然明白,袁云昭此举虽属大逆不道,论罪当诛,但在陛下眼中,不过是稚儿拙劣的把戏,难登大雅之堂。
此袁云昭虽在明面上顶着永庆一十三年状元的名头,看似才高八斗。实则,她在礼部录入文书,经常错字漏项,令人大失所望。
为此,当年考官之一的孙衍几还被人诟病过几回。
“陛下,此事关乎国本。若无必要,绝不可轻易用之。”孙衍几提点道。
云簪明白他话中深意。
若不是到生死攸关的地步,绝不可轻易使用替身这方法。
“朕明白了。云昭,还不快多谢孙大人不杀之恩。”
“多谢陛下开恩。多谢孙大人。”袁云昭赶紧谢恩,在云簪挥手下退了出去。
云簪回到案前,接过菽娇手里孙衍几递上的名录。
名录上第一个赫然是楚国公楚天机。
“李江海想让朕发诏令,召楚国公回京?”云簪一下猜到朝臣的心思。
孙衍几顿觉对味,拢起袖子,仪态松弛地站着,慈爱笑道:“他等陛下亲笔拟写诏书。”
云簪沉吟片刻,在位五载,犹如坐牢,此言半分不假。
楚天机在与不在,并无不同,何必多添一位牢友。
“罢了,暂先跳过他。朕担心没吃到荤腥,先被他拘着了。”
孙衍几难得听到云簪说笑:“陛下成年了。”
云簪看向名录上其余人的名字,名后备注一句简略家世。粗看下来,都是朝臣的嫡次子,年岁在十五至十八不等。
“上面的人都愿意吗?”
“当然。其父亲或母亲在朝为官,皆已首肯。”孙衍几见她没有反对,又提及,“若本上没有陛下心仪者,臣可令礼部发文地方,敕令各地方府君亲选三百适龄男子入京待选。”
“……”云簪指尖轻点案牍,这还真是今日第二桩趣事。“往日朕想建天机楼,你们推三阻四。此番催朕选皇夫侍夫,你们倒不怕兴师动众了?”
“陛下夫婿关乎国本,理应重视。”
云簪颔首:“此事便交给孙卿和礼部尚书李大人操办。对了,李大人的长子应该比朕小不了几岁,不论是否适龄,务必放入遴选之列。”
“……”孙衍几年纪大,差点跟不上云簪的想法。随之,他记起云簪幼时的顽劣。这五年来拘得她太狠,如今趁机反击了么?
“臣一并转告李大人。”
云簪见他匆匆而去,莞尔一笑。
待目光落回眼前的奏折,又收敛笑容。美丽青春的面庞上虽平静,却藏着一双暗含悲伤泪意的眼眸。
她所拥有的一切,随时间过去,心理年龄上来,皆成束缚她的囚牢。
袁云昭被麻姑领进殿,跪于殿中央:“陛下恕罪,臣只是……”
“起来吧。过来。”云簪令她近前,“再近些。”
袁云昭心惊胆战地站到她半臂距离,偷偷觑去。
云簪:“坐。”
“臣不敢。”袁云昭跪了下去,面上沁出大颗冷汗。
云簪虚扶起身,再次道:“坐下。朕教你怎么批折子。”
“啊?”袁云昭不敢置信地直视过去,对上云簪幽深如墨的黑瞳,又慌忙垂下,“小臣惶恐。”
“你无需看上面写什么,只用朱笔在这地方写个‘阅’字。”云簪把朱笔塞入她手心,“写吧。”
袁云昭胆胆颤颤写完一本,见云簪递来第二本,便接着写。
待五本过去,她忍不住问:“陛下,不用看这些内容吗?”
“看了。”云簪侧眸,“你没看吗?”
袁云昭脸倏地一红:“陛下让臣写什么,臣便写什么。”
“你是聪明的,”只是,不够智慧。云簪只道,“接着写。当是练字。”
袁云昭大起胆子,一连写二十本,直至手腕酸痛,便问:“陛下,为什么本本都只写‘阅’字啊?”
云簪勾起唇角,平静地盯在她与自己颇有几分相似的面容。
“清儒把你放出来,说明你作为朕的替身已经足够出师。但是,他没有让你达到袁云昭本该有的标准。”
袁云昭知道这话在讽刺自己无才无能,咬紧了牙关。
云簪:“六部递上的奏折已经由六部尚书详阅,而这些批语不是他们独行决断,全部经孙丞相审阅议定后再写批语。
对于朕而言,孙卿的理政想法利国利民,与朕所求一致。既如此,写个‘阅’字……足矣。”
袁云昭稍松口气,思忖道:“这样讲,孙大人不就是权倾朝野……”对上云簪幽深眼眸,捏紧笔杆跪下,“臣知错。”
“话没错。但是,不该说出口。”云簪弯身拿过她手中朱笔,在最后一本上写“阅”字。
“起来吧。孙卿忠君爱国,日理万机,身体已大不如从前了,对他要多存敬意。”
“是。”袁云昭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云簪,即使暗中模仿她的言谈姿态,应对他人时的反应也是天差地别。
“陛下,为何让臣做这些。”
云簪没答,领她出了太极殿,对菽娇道:“奏折送去左丞衙门。”
菽娇应是。麻姑想领走袁云昭,被云簪一眼摄住。
云簪:“麻姑,去宫侍监寻掌宫姑姑淮叶。你知道要做什么。”
麻姑微叹了声,弯身行礼:“是,陛下。老奴这就去领罚。”睨眼默不作声的袁云昭,低声吩咐黍离和稷姜两句,赶去宫侍监领罚。
袁云昭讶然,又不免得意。麻姑受罚,而自个被陛下宽待,是不是说自个更得陛下欢心?
云簪步入木工坊,头也不回道:“跟来。”
袁云昭踏入一地木屑的殿宇,震惊于丈长见方的大木盘上摆放座精雕细琢的木制郡城。上面房屋井然有序,街道间小木偶人栩栩如生。
“陛下,这是……”
“南旋府绿风郡的郡城模型。”
云簪目光落在当中一处庭院,想必五年来,母亲和父亲应该在那平静生活。
“你来看看这个。”
袁云昭看到一座乾坤殿木模,没有加顶盖。木制殿上立着一位位朝臣木偶,神情面目栩栩如生。
“陛下,您在玩……巫蛊之术吗?”
“嗯!?”云簪扯了扯唇角,拾起最前头的木人,递去,“这是孙卿,像不像他?”
“像。”袁云昭接过木偶,翻来覆去找生辰八字,寻不到又尴尬了。望着面容板正、衣袍纹理清晰的木偶,诧异道,“陛下,这是做什么?不过,这人的手艺简直……鬼斧神工。”
“这是我家传手艺。”云簪拿回木偶放回木模。
袁云昭诧异:“这些全是陛下亲手雕刻?”
云簪没答,只看着这些朝臣人偶,慢慢敛起容色,平静无波却威严颇重:“你想学朕,可能效仿朕在朝堂上枯坐五年,凝视他们千篇一律的面孔和衣袍?”
“能……臣不敢。”袁云昭一时不察,欣喜下口快了一分,又惶惶不安,赶紧跪下。
一面是心思被洞察,冷汗浸透衣衫;一面是陛下要抬举自个,给替身机会吗?
“朕不太明白你的心思。但朕知道你想要什么。”云簪悲悯地看着她发顶那支相似紫钗。
大庆朝不避讳,便是皇家衣冠钗环,民间都可效仿。
只是,袁云昭已经把目的明晃晃戴在发髻。她有野心、胆魄,甚至小聪明,却没有与此相匹配的智慧。
“下去吧。下不为例。”
“……是,陛下。”袁云昭跌跌撞撞又懵懂不解地奔了出去。
出宫的甬道上,风一吹,衣衫湿哒哒地黏在后背。不是不懂陛下的意思,只是更愿意相信替身存在的作用。养一个替身可不容易,尤其是陛下的替身。
木工坊内,云簪敲在绿风郡的城池木模上:“出来吧。”
楚让悄无声息地落在殿内壁角:“主上。”
“有消息吗?”云簪凝眸望去。
楚让摇头:“属下再去探。”
“嗯。”云簪等他离去,拿起郡城木模里——院子中央的“一家三口”全家福雕像,轻轻地抚摸父母的小人偶,“下月初八,你们会赶来给女儿梳笄,加簪吗?云簪,想你们了。”
眸光落空,悲伤尽泄。
*
初六日夜半,云簪迎来一名浑身是血的隐卫。
“陛下,太上皇车架离开南旋后在洛川江口遭人伏杀。她与东暹王双双跌落洛川江。现在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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