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是我司研发的最新款智能眼镜，可以身临其境进入历史场景，触摸到文物古迹，通过人机交互获得真实的互动感。”
孟遥瞻问：“感觉如何？”
我扶了扶镜架，智能眼镜很沉：“场景的还原度做得不错，佩戴感不好。应用商城里的程序不多，应用场景受限。”
话音刚落，突然，我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迎面重重袭来，差点跌倒的我顺势坐到了一张椅子上。
不知道那股力是计算机视觉算法捕捉和解析到我的动作和环境信息，从而模拟产生的交互感？还是我是真的被某种力量冲击了？
没等我反应过来，在智能眼镜呈现的世界里，我已经站在了一处高山之巅。举目四望，附近是如石笋般形状的高山。乌云蔽日，硝烟四起，火光冲天，看上去似有百万大军，厮杀声震天。
山底下血流成河，四处堆积着无以数计的青布铁甲。定睛一看，一队队如土豆般大小的士兵，源源不断地从高山四周陡峭的崖壁向上攀爬，我赶紧将智能眼镜摘了下来，心有余悸，连说：“太吓人了，太吓人了。”
孟遥瞻摘下智能眼镜，也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我问他：“你们自己开发的游戏，你还被吓成这样？说明是不是有些过于血腥和暴力了？”
孟遥瞻缓过神来：“啊，对，游戏……我们新开发了一款互动真人剧情游戏……”
“其它公司都是开发宅男的恋爱剧情游戏，你们倒是独特，开发这种血腥战争剧情，真实到可怕！演员都不像是演的……”
“啊……谢谢夸奖。”孟遥瞻心不在焉，突然，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如果我们公司的这轮新融资，聚焦在AR嵌入影视剧情、和游戏的概念，贵司有兴趣投资吗？”
我不假思索拒绝：“我司不投游戏项目。”
孟遥瞻问：“最近出了一款爆火的游戏，上架后迅速引爆全市场，你知道吗？”
我不感兴趣：“我不玩任何游戏。”
孟遥瞻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这款游戏是最近各大媒体的头条新闻，引发了全网热议。”
“媒体的热点多了，每天都不同，上热搜也不是什么大惊小怪的事情。”
“几家相关的上市公司，股价被连续拉了好几个涨停，你总有关注到资本市场的动向吧？”
“这几只疯涨的股票和游戏本身相关度并不大，都是拐弯抹角，有那么点儿牵强附会的关联。”
孟遥瞻见荆悠天还是知道这个事的，心想有戏，继续说：“可不是嘛？这款游戏还只是融合了短剧剧情，就已经火得一塌糊涂。如果再加上我们的虚拟现实设备，玩家戴上智能眼镜身临其境体验游戏岂不是更真实？这能带来巨大的商业价值。”
我眉头紧蹙：“那几只股票为什么涨？就拿短短几个交易日股价暴涨超50%的公司来说，马上就有占总股本10%的限售股解禁。这不明显摆着是有人搭乘热门概念，在操控股价吗？”
孟遥瞻很会避重就轻：“不必细究背后的原因，很多股票就是炒作概念嘛！这至少说明，剧情加游戏的概念是被资本市场接受和买单的。”
“你们之所以没有将AR和VR技术用于迎合人性低点，比如色情和暴力，是因为有监管的要求，而不是因为你们有良知……”
听到这里，孟遥瞻的嘴角微微下撇，极力隐藏着他的不满，转而问：“你为什么不喜欢玩游戏？”
“我不喜欢在假的世界里耗费时间，真人演戏我都不看，何况是假人演戏？我为什么要浪费那个时间？”
“如果假的变成真的，你就有兴趣了，对吧？”孟遥瞻有些不甘心。
经历了血腥的战争场景后，我的反应有些缓慢，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说：“不好意思，我身体突然不太舒服，要先走一步。”
2
从光影交汇回到高黎资本，已是晚上十点多，何述鸾居然还在公司。“你还没吃晚饭吧？不嫌弃的话，陪我一起晚餐吧。”何述鸾邀请道。
我看了一眼外卖包装，是附近的一家米其林餐厅，提醒他说：“你这一顿饭就花2千块，餐费超标了哦！”
何述鸾满不在乎：“那就不报销了，自费请你！”
我打开他递过来的菜：海参。我没胃口，看向窗外。
高黎资本位处国贸的高楼，俯视半个北京城。在这个时间，路上的车都少了很多。雾霾深处，依旧灯火阑珊。远处街道上，一排排路灯在宽阔路面的两侧，朦朦胧胧中，显出秩序感。
何述鸾倒了一杯热水，放在我面前：“你啊，就是太老实了！刚才的那份考察意见，那么及时上传到办公系统干嘛呢？如果我是你，写好后先放那儿，然后该聚会聚会，该休息休息。”
“嗯？”回公司路上，我忍住身体的不适，在车上打开笔记本电脑，写完访谈报告，
“等到周六的凌晨一、两点，再将报告发邮件给老板。并且微信他，让他知道你大半夜还在加班！”何述鸾出主意。
“你怎么这样？谁教你的？年纪轻轻地耍这些滑头！”
何述鸾不满：“嗨，你个小丫头片子，说我年纪轻轻？没大没小！我可是从国外总部派来的创始元老。”
“创始元老，好了不起哦。”
“告诉你一个秘密，公司老同志都是这么干的，你就不会学着点儿？”
我看了看他，莞尔一笑：“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我用得着这么干吗？我从来不演戏。我表里如一地对自己的工作没那么热爱啊！从不向别人隐瞒这个事实。”
我不信：“可我总感觉你这个人，远远不是你表面上展现得这么……”她想了半天，想不到更确切的词，嘴里最终吐出了两个字：“肤浅。”
何述鸾不满意：“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贬我？来我听听，你还有什么词来形容我？”
他面容刚毅、身型健硕，每天穿着各种英伦老钱风的套装，戴着各款细框眼镜。“斯文……败类……”我嘴里缓缓吐出几个字，又忙着补充：“这是夸你的词，形容有无与伦比的独特魅力。”
他无奈：“还真是谢谢你的注释啊……你看不懂我，都是些奇奇怪怪的词，不听也罢。”
我确实看不懂何述鸾。他不像别的合伙人那么正统勤奋，投资业绩却又非常出色。荆悠天羡慕他，倒不完全是因为他行业大佬的地位。而是因为何述鸾自由、洒脱极了，他淡泊名利又偏偏拥有那么多的名利！
不仅不必遵守高黎资本的规则，就连投资圈的规则对他似乎也无效。
3
西北五环的光影交汇，产品负责人吴启昊博士急切推开CEO办公室的门：“孟总，经过测试，排除是硬件的问题。传感器、显示装置和处理器全都运行正常。”
“排除了硬件故障，那是……软件出了问题？”
“操作系统也正常。智能眼镜里看到的战争场景，并不是通过我们的摄像设备采集到的图像。”
孟遥瞻说：“我当然知道那不是摄像机拍摄的。影视外包公司根本做不了那么大的场景，也请不起那么多群众演员。我的意思是，会不会是图像处理算法的某个环节出现了偏差？有没有可能，是算法自动将虚拟信息和现实场景进行了合成？”
吴启昊回想着：“异常最早出现在今天下午，也就是高黎资本的人刚到咱们公司后不久。初步判断是受到了不明强磁场干扰，导致了系统输出场景的不稳定。当高黎资本的人……”
“她叫荆悠天。”
吴启昊继续说：“当荆悠天和您一起到达实验室后，设备受到不明磁场明显增强。2分钟后，就出现了AR智能眼镜里看到的战争场景。后来，不管我么怎么调整实验室的各项系统参数，都无法重现当时的场景。”
“看来，还得找那个荆悠天。”孟遥瞻眼神笃定地说。
吴启昊疑惑：“您找这么一个人微言轻的小投资经理，有用吗？”
孟遥瞻说：“那个战争是什么场景？发生在什么地方？是什么原因出现的？可否帮助我们开发成游戏产品？这一切，在她身上应该可以找到答案。”
一边说着，孟遥瞻一边拨通了电话：“荆女士，你好。”
何述鸾耳朵很灵敏，听到了电话里传来的声音，他以飞快的速度，拿过我的手机，按下了免提键。
我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只好让电话保持免提：“这么晚打我电话，有什么急事吗？”
“下午在我们公司体验AR智能眼镜……”孟遥瞻停顿了一下。
“哦，对贵公司项目的考察报告，我已经写完交给楚总了。”
孟遥瞻似乎有难言之隐：“不是报告……和这个有点关系，但又不全是这个事。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楚。你给我一个地址，我去找你当面聊。”
我回绝：“今天这么晚了……我马上就从公司回去了，恐怕不方便啊。”
“那什么时候可以见面聊？”
我想了想，答道：“最早也要等到下周了。”
“这样吧，悠天，我这就去你们公司找你。”
“喂——喂？”我还想推辞，那边早挂了电话。
一旁的何述鸾说：“这些创业的人真是人精啊，才第一次见面，今天电话开头还是称呼为女士，转眼挂电话时，就叫上你悠天了。”
孟遥瞻风尘仆仆赶来，也不过多寒暄，将我拉到一边说：“你在我们公司AR眼镜里看到的古代战场，其实不是我们开发的虚拟游戏……”
“什么？你们盗用别家公司开发的游戏？”
“那……根本就不是虚拟游戏。”
“什么意思？”
“我们初步推测，那可能是……真实的历史场景。”
“怎么可能？”我诧异不已，“你之前明明说了，就是虚拟游戏。”
突然提高的嗓音引起了何述鸾的注意，他快步走了过来，说：“我是高黎资本的创始合伙人何述鸾，有什么事当着大家的面说吧。”
孟遥瞻如实告之：“实在是抱歉，下午是因为我想推荐AR眼镜，硬着头皮说误入的大战场景，是我司开发的游戏。但在悠天离开我司之后，就再也找不到那个场景。研发团队反复实验确认，那不是开发人员写的程序。”
孟遥瞻继续说：“我们得出结论，战争场景的出现或消失，唯一的变量，就是悠天……”
何述鸾提高音量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何总您不要误会。我们推测可能是有某种磁场，让我们通过AR眼镜，进入到了历史的某个真实战场中。悠天身上有什么能够影响到磁场的物品吗？”
我摇了摇头，孟遥瞻的话让我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4
第二天一早，按照约定时间，我们到了光影交汇科技公司的实验室。
就在前一天晚上，我的那纸特别的流历终于出现了一行字：【又见青鸟书】。
我拿出这张小小的浅青色纸。
孟遥瞻好奇：“这是什么？看起来像是信笺，闻起来还有种清新淡雅的香味。”
“爸妈告诉我，这纸信笺是我这一生的命书。但上面无字，相士说随着我此生命运铺开，信笺上的字自然会慢慢呈现出来。”昨天，这位科技公司创始人还让我感觉到与他谈论这些是荒诞的，此刻忽而变得如此正常。
这一次，孟遥瞻不再质疑，但他直愣愣地说：“记载你命运的流历，怎么到了你35岁才第一次显出字迹？你的命运，到了35岁才铺开？”
他的这句话，让我听来有些不高兴。
何述鸾似乎是被这纸信笺触动了，眼睛久久盯着它，神情有些复杂，缓缓说道：“这叫青鸢笺，传出来的香味是白芷花的清香。”
“你怎么知道的？”自从我有记忆起，这一纸浅青色的信笺就陪在身边，无惧水油，经得住时间和岁月。
何述鸾吞吞吐吐地说：“我在古书上看到过类似的图片，所以知道它的名称。”
“哪本书？”
“嗯……具体哪本书，我倒是忘了……”
“你知道这行字是什么意思吗？”我眼中闪着光，满怀希望看向他。
何述鸾只好继续说着：“在远古神话中，青鸟原是一只青鸢，是王母的信使，传递信笺，为世人带来冥冥之中的道。”
孟遥瞻插话：“这青鸢笺上的五个字，意思是一封远古书信重现。只是，此时它显现，是想要传递什么信息呢？相士曾说随着悠天此生的命运铺开，信笺上的字自然会慢慢呈现出来。是不是悠天的人生大运就要来了？”
我坚信命运都是靠人努力走出来的，但这行突然出现的文字，又印证着命数之言并非江湖骗术。远古书信与我的命数相连？这太不可思议。
孟遥瞻提议：“可以再去一次古代的那场战争，也许悠天的流历上会提示出更多的信息……”
同等的实验条件下，因为有我加入，AR眼镜中再次现出了古代的战争场景。这座建在万仞高悬崖之上的城池，此刻火光冲天，空气中弥漫着守城屯的粮食烧焦的味道。悬崖峭壁上，那一队队的士兵仍旧往上攀爬。一位俊逸将士手持一柄利刃，突然朝身旁毫无防备的女子刺去。
我吓得大喊一声，急忙推开那位女子。但是我伸出双手，却什么都触碰不到。
那女子受伤倒地，被刺之处，鲜血涌出。红裙在她的心脏处晕染出一朵绮丽的花。身着火红嫁衣的她，难以置信地望着刺她的人。那位将领又似乎后悔了，一把扔掉手中的刀：“阿幺妹——”
将领上前将她扶到怀里，女子说：“今天，是我们的大婚日。你是我的新郎……”
“对不起，阿幺妹，我毫无办法，必须如此做。”将领用颤抖的声音说。
眼泪止不住地从女子的眼角淌出：“你欺骗了我……”
“对不起，我有我的职责……”
那怀里的女子似乎醒悟了过来，用最后一口气说：“我不怪你……上一世，我的全族有负于你。这一世，我拉我的全族向你谢罪。”
接着，AR眼镜中一闪而过，显出女子全族被屠杀，悬崖上的城池被烧焦的场景。
血腥的画面到这里戛然而止。这个场景的结局，让大家唏嘘不已。
我半天才回过神来，慢慢地摘下AR眼镜，问：“这是历史上真实发生的战争，对吧？”
孟遥瞻点了点头。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位新娘死在我面前，我想救她……”
孟遥瞻摇头：“这不是技术人员写出来的程序，而是真实的历史场景。你戴上AR眼镜如同亲历，但你无法干涉他们，无法和真实历史场景里的人与事产生真实的交互。因为，你们实际上并不是在同一个时空里。”
“有方法能够让我与他们处在同一时空里吗？”我问。
孟遥瞻调动自己的学识推论道：“理论上讲，需要精准定位，要查明几个数据，包括该事件具体是何事，其发生的时间、地点、人物等。如果查明这些数据，就可以用3D建模搭建到那个时空的通道。”
他又向吴启昊博士确认：“理论上是可实现的，对吧？”
吴启昊说：“理论上是，但操作起来难度不小。这个战场景很短，仅仅只有十九秒，要从如此短的场景中寻找出线索，在浩瀚的宇宙时空中精准定位，这太难了！”
“悠天你先和何总下楼去喝杯咖啡休息一下，给我和团队一点时间，我帮你达成愿望。”孟遥瞻许诺道。
他们一离开，吴启昊急忙问：“孟总，我们去帮荆悠天找线索定位时空，再用3D建模搭建时空通道，需要大量的研发人员时间和精力的投入，我们自顾不暇，还要卷入这种没有效益的闲事里吗？”
孟遥瞻并不认为这是一桩闲事。以他在物理学、计算机、人工智能方面的深厚积淀和敏感度，察觉到这蹊跷事件中可能蕴藏着巨大的商业价值。
他劝说道：“荆悠天就是一把能打开宇宙历史时空的钥匙。这在AR的技术开发应用上，有无穷的想象空间。需花巨资做影视演绎和还原，不需巨大算力做后期，只要利用已经研发的硬件设备，利用荆悠天的磁场源，把真实的历史场景，源源不断地引现在我们的智能眼镜设备上即可。等于拥有了一个根本不需要开发，却又源源不尽的宇宙空间。这是多么一本万利的事。一旦实现，我们再也不必为后续的融资发愁了……”
楼下咖啡馆。我的眼前始终是源源不断的兵攀上悬崖，城中千万人被斩杀的场景，让我心神不宁。
“真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实发生的……”
一向镇定自若的何述鸾此刻也是脸色煞白，面无表情。
“你也被刚才AR眼镜里的场景吓到了吧？”我喝了口咖啡问。
被这一问，他才有些回过神来：“啊……是……吓到了吧？”
平时总是主动找话题的何述鸾，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话很少，一个多的字都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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