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逼仄的地牢内,奄奄一息的秦玖钰锁挂在绞架上,牢门处传来落锁声,她早已无力抬头,来人芊芊玉手,轻抬起她的下颚,模糊之中,她看清那人的脸庞。
那人嗤笑着,眼底闪烁着不屑与讥讽,还有深深的怨恨。
“钰妹妹,可是惊喜?”
惊喜么?只恨她过于软弱,做惯了那委曲求全的事儿。
秦玖钰闭上眼,喃喃自语:“为……为什么。”
“为什么?哈哈哈。”
来人笑的癫狂,竟逼出一滴泪水滑落眼角,她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刃,一刀一刀的捅进秦玖钰腹部。
“这一刀,为我父亲受牵流放。”
“这一刀,为我母亲入宫为奴。”
“这一刀,为我全族受累分散。”
……
“这一刀,为我做小伏低,在这猪狗不如的宫中苦苦挣扎……你笑什么?”
秦玖钰气息微弱,强撑着抬起头,扯出一抹笑容,喃喃自语。
“可怜你……”
“啊啊啊!你怎么敢!”
那人皱着眉头靠近秦玖钰,还未听清,秦玖钰猛的向前伸,张嘴狠狠咬掉那人的一只耳朵,霎时间,猩红的血液从耳边顺着脸颊滴落。
秦玖钰看着她狼狈捂耳,如同回光返照般放声叫骂:“可怜你,认贼作父……”
牢房中的叫骂声渐渐变弱,最后只剩下刀子进入血肉的摩擦声。
爹,娘,孩儿不孝……
————
“贱人,来人打醒她!”
“啪啪啪。”
秦玖钰在一片混乱中睁开了眼,入眼便是一张肃穆的脸,她身后坐着的宫妃白着一张脸,拿着绢布不停地擦拭着脸庞上沾着的星星点点金色液体。
她不过慌乱一刻,便镇定下来,摸了摸自己生疼的脸,心底闪过一丝荒谬的可能,她这是又活了过来了?
“来人,给我拖下去,乱棍打死!”
高高在上的宫妃完美的妆容被宫女泼染上了擦拭不掉的液体,不禁怒从心中来。
秦玖钰飞快拉回思绪,她这是在那年被阉之前,中秋夜宴之上?
脑海中如走马花般闪过几个场景,她立刻跪下磕头求饶。
“不,不,荣妃娘娘,不是奴婢,奴婢是被陷害的!”
荣妃闭上眼睛,完全不理会一个小小宫奴的求情,只派了两个侍卫,就要将她拖出去。
秦玖钰虽然看着瘦弱,可鬼门关里走了一遭,竟然挣扎脱出两个高大侍卫的钳制,直直扑倒在齐小将军的脚边。
“小将军救救奴婢!奴婢是被陷害的,奴婢,奴婢有法子补救,对,对,求求将军给奴婢一个补救机会,求求将军!”
秦玖钰伏倒在地,朝着齐小将军求饶。
齐小将军最是心软,不由得开口劝到:“娘娘,宫奴在怎的愚蠢,不至于押上身家性命,敢在大庭广众之下陷害娘娘。”
“荣妃娘娘,是,是杨贵妃让奴婢送茶汤来的,奴婢不知其中是洗不脱的金汁啊!”
“哼,愚蠢的奴才,你说不知便不知?拖下去!”
她再次被侍卫拉开,双手被束缚着,还不忘高声辩解。
“奴婢是被绊倒,杯盏才会脱手的!娘娘!宫里有歹人啊娘娘!”
荣妃一听,眯了眯眼睛,歹人?她堂堂一介妃子,背靠将军府,谁人敢害她?随即摆了摆手,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秦玖钰战战兢兢地开口:“奴婢端茶而来,一直低着头,恐下贱模样误了贵人眼,只见一只掺杂着金色绣线,顶尖立粉花的绣鞋伸到奴婢脚下,奴婢一时躲闪不及,这才被绊倒!求娘娘明鉴!”
“金色绣线?!”
荣妃目光如肃,立刻环视全场,好啊,她宫里人可真是大胆,妃嫔才有的制式,也敢穿在脚上。
只见一身着淡粉色宫装的女子,在荣妃的注目之下,不自觉地缩了下脚。
“莺儿?竟然是你!”
被念到名字的宫女,两股战战,跪了下来,在荣妃压迫的眼神中只堪堪吐露几个字。
“奴,不是,奴婢……”
只听身旁跪倒的人立刻又磕起头来:“娘娘,宫女着金线绣鞋,本就不合规矩啊娘娘!”
荣妃一听,好似想起了什么,目光如炬,不容她辩解,立刻派人将粉衣宫女拖了出去。
又紧紧盯着伏跪之人,半是试探半是威胁:“你说你有补救之法?”
秦玖钰又磕了几个头,如同倒豆子般将前世说过的话再次说了出来。
“多谢娘娘!娘娘万福金安!奴婢原是合宜公主宫中分线绣女,自小耳濡目染,学会画些花鸟鱼兽,又善于辨色,合宜公主寒食节上青鸟妆乃是奴婢所出!奴婢匆匆一瞥,娘娘面若桃花,金汁如泪,不妨让奴婢斗胆作上’桃花泪‘。”
荣妃蹙眉,又些犹豫,又听伏跪之人开口道。
“娘娘若信不过奴婢,可让齐小将军置剑于奴婢后心上,奴婢万万不敢有半分异动!”
语必后便长跪不起。
又听一人劝说道:“娘娘,献礼时辰将近,恐御前失仪!不若让此人试上一试。”
良久,才听到坐上之人开口:“诺。”
不多时,荣妃眼角上多了几朵娇嫩桃花,如诗如画,几点金汁宛若桃花落泪,惹人心生怜爱。
齐小将军见着荣妃捧着铜镜,左晃右看,很是满意,心下了然,长舒口气,弯腰拱手告辞。
“荣妃娘娘,既已无事,臣弟先行告退。”
刚出了荣妃宫,便听到身后传来一身高呼:“齐小将军,且等一等。”
来人竟是刚才殿上所作“桃花泪”之人,他脚步一顿,疑惑转身。
只听那宫女行了个礼后,不徐不疾的开口:“多谢齐小将军救命之恩,奴婢是合宜公主宫中之人,原本是替合宜公主给齐小将军传信,没想到半途被硬塞了盏茶汤,幸得齐小将军救命之恩,奴婢没齿难忘。”
“我如何信你?”
“合宜公主只道:‘戌时二刻,承乾殿前,连理柏下’,只说将军定会知晓。”
齐小将军难掩喜悦之情,那连理柏,乃是他与她初见之地,又想到藏了三天的情信,欣喜之余,全然掠过了那宫女低声的请求:“还望齐小将军……”
迈着步子,朝着承乾宫走去。
秦玖钰低着头,眼中夹杂着怨念,却不敢抬头,生怕在这宫中被他人发现,平白挨顿打骂。
饶是心软如同齐小将军,也贯不会听她这样低下的人说话的,她攥紧了拳头,闭上眼深吸口气,安慰自己莫要着急,总归还有两天,她定不会如同前世那样惨遭阉刑,成为那任人欺辱的女宦官。
再次睁眼,眸中如同疲于复命的宫女般,充斥着麻木死气。
又似不小心跌倒进灌木丛中,失了踪迹。
借着树丛的遮掩,秦玖钰摸到一处墙角,轻轻移开早已松动的墙砖,钻了进去。
前世入宫十余载,她曾为了搜集父亲含冤入狱的证据,走过这宫里每一处角落,哪里有狗洞,哪里有缝隙,她都了然于胸。
在废弃的庭院中靠着墙,借着皎洁的月色,她从怀中掏出一张揉皱的信纸,徐徐打开,抚平。
「与汝一别,三日有余,情难自抑,满腹相思,昔见汝于承乾宫,连理柏下,青丝缈缈,秋波滟滟……」
秦玖钰看着齐小将军随意拼凑出的情书,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如同稚儿般随意添减的诗句,那衍王竟然相信,还珍藏于府中。
直至三年后,齐小将军战死疆场,衍王怒发冲冠为蓝颜,世人才知道这段畸形的爱恋,当时宫中还流传着一段隐秘的爱情:齐小将军爱慕合宜公主,合宜公主心悦自己的堂叔衍王,据传三人的纠葛便是从郅历五年中秋夜宴开始的。
最后三人的结局以一死一禁足,一叛变结束,只是可怜了英勇无畏的齐小将军,本该风光回京,求娶美娇娘。
那时衍王被合宜公主从晚宴上叫出,没成想,齐小将军从荣妃娘娘宫中出去,刚好撞见合宜公主端坐在连理柏下,孤男寡女,又有美酒作祟,何况刚于信中抒写了青丝。
齐小将军便上前表明心迹,刚拿出情书,便被后来的衍王夺过,拳拳爱意倾于纸上,可思者非他……三人从小青梅竹马的感情,被这她爱他爱他给破坏了!
秦玖钰混迹宫中多年,对这些禁忌之恋并无更多的想法,九五至尊的郅帝喜好男色,在宫中已不是个秘密,只不过身为下人的他们是万万不可到处龃龉的,她还曾听闻,衍王曾多次于夜间进出郅帝寝宫。
秦玖钰拉回思绪,抬头看了天色,估算了时辰,应是合宜公主身边女使送信之时,忆起那偶遇女使之地,将信一收,又从狗洞中钻了出去。
远远的便见着那宫女焦灼的张望着,秦玖钰拿着随手捡来的木棍,悄摸着上前,只一下就将那宫女砸晕,她拖着晕死过去的宫女进了狗洞,看着那枯井心生狠戾,却还是扯了井绳,将人捆绑起来,还用帕子塞住了嘴。
随后回到路中,焦急观望。
不多时,远处石板路上,一白衣美男子手持折扇,缓缓走来,月色皎皎,透过斑驳树影映在他那惊为天人的昳丽容貌之上。
一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嵌在他那如天神雕刻的脸上,眼尾坠着一颗泪痣,如血如泣,惹人怜惜。
而秦玖钰却是不敢直视他的面容,只在路边低下头行礼。
声音颤抖地开口:“参见衍王殿下,奴婢……”
来人并不搭理,目不斜视的掠过她,朝前走去。
秦玖钰似是被那人吓到,愈发惊恐起来。
“衍,衍王,王殿下,奴婢……”
白衣男子颇有些不耐烦的皱了皱眉,朱唇轻启:“拖下去。”
不知从哪儿飞出来的近侍将她擒住,就要拉扯开去。
“……受齐小将军嘱……”
一句齐小将军,衍王便让人停下。
她战战兢兢的跪下,从怀中掏出一封被揉皱后又细细抚平的书信,恭敬地递到衍王面前。
近侍接过检查后,递给衍王,他看似随意的打开,只一眼,便情不自禁的露出笑来,仿若明月。
“还真是允璟之字,呵,八月中秋月不圆,千言万语说不尽,情难忘,自思量,空留寂寞谁人诉……允璟啊允璟,你真是,抄都抄不明白。”
转头又见着跪着的宫奴,这宫奴,平常好似未曾见过,疑惑之余,开口便问:
“你那个宫的,怎的未曾见过你,这书信为何如此折皱?”
“回衍王殿下,奴婢乃是荣妃娘娘宫中洒扫宫奴……险被发现,遂揉皱了置于奴婢怀中,派奴婢传信给衍王殿下。”
“噢?”
“齐小将军戌时三刻于承乾殿前,连理柏下等候衍王殿下,并,并许诺……”
“戌时三刻?甚好,甚好。”
秦玖钰低着头,只听到衍王渐渐走远的脚步声,等到四周寂静一片,她才抬起头来。
世人皆说衍王殿下心狠手辣,亲手了结了自己的父亲,也就是当今圣上的皇叔,才被郅帝认可留在朝堂之上,当了个纨绔王爷。
可前世衍王分明是因着齐小将军的离世,悲痛难忍才拥兵自立为王,重生二世,她抱着寻求合作之心,前来试探,没成想,这衍王殿下是个如此深情的痴人,罢了,这宫中之人谁人不是棋子,既然下定决心要做执棋之人,便不可心软。
下定决心后,秦玖钰转身拨开灌木丛,钻了来时的狗洞,悄声离去。
还有些时间,她偷摸到御膳房中,趁着宫人上菜忙碌,偷摸了几份糕点,溜回废弃的庭院中。
就着十五的圆月,一点一点的将噎人的糕点咽下。
想必那三人不会如同前世那样相遇,起了嫌隙,衍王殿下也不会气急离了宫门,以至于齐小将军在宴会上醉酒,而被皇帝招到了寝宫内,求助无门。
且依着合宜公主的性子,见到齐小将军先于衍王到来,便知一时摆脱不了,找了个借口回了晚宴。
那齐小将军痴痴立于树下,又会撞见她错开了时刻报信的衍王殿下,那衍王也是个痴情的,又有聊表心意的情信在手,今夜皇帝侍寝之人定不会是齐小将军。
她不禁有些恶意的猜测,莫不是皇帝老儿看上的是衍王?前世曾有传闻,衍王早已是皇帝宫中之人,才得以分封了个闲散王爷。
思及,她有些蠢蠢欲动,想回到那晚宴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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