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星棋顺了顺膝上的裙子：“给几位堂主看座。”
沐霜三人都已归位，她们站在陆星棋身侧的位置，井然有序。
几个椅子被搬到身后，荆泽华等人谢过四小姐后方才落座。
一直等在大堂的金成双还拎着那些东西，成功获得陆星棋的第一眼。
“这位想必就是西堂隐线的金成双金堂主？”
金成双立刻从椅子上起立，双手叩拜行礼：“属下金成双，参见四小姐！”
陆星棋堪称温和地说：“金堂主不必如此多礼，我听皋黎说金堂主昨日亦有登门拜访，只是不巧，昨日我有事出门，麻烦金堂主跑空了。”
金成双连连摇头，直呼四小姐客气：“四小姐来到江州已有数日，未能第一时间知晓小姐抵达前去拜会已是属下失职。昨日来得冒昧，也未曾提前知会四小姐，属下实在羞愧，不敢当四小姐一句劳烦。”
陆星棋没说话，打量他的目光却转化成了满意。
这番话说得可谓是滴水不漏，她就喜欢同聪明人打交道。
金成双背完妹妹教的内容，然后立刻将怀里的账本拿出来。
“启禀四小姐，这是西堂隐线所有的账目营收，属下将其奉于四小姐，请四小姐过目。”
“金堂主有心了。”
陆星棋拿起茶盏，杯盖与杯沿轻碰。
立刻有侍卫上前接过账本。金成双说是只给账目，实际上却连同拿来的几个盒子想要一起递过去。侍卫将盒子推回去：“金堂主自行收好即可。”
话毕，他抽走了账本，交给了礼霜。
总归是送出去了一样，金成双后怕地拍了拍胸口，根本没理会其他几个人看他的目光是如何鄙夷或不屑的。
实际上其他人也顾不上这样看他。荆泽华早已知道新主的行事作风，严菱自己也是这么做的，二人都对他这个做法毫无介怀。至于剩下的三个人，一个倒在地上疼得嘶哈的，另外两个正艰难消化面前的情况。
牙行行主—鹰钩鼻—娄兆远，他一进门就震惊于赵临的凄惨，刚开始他还以为是藏香院被哪方势力波及到导致赵临身受重伤的，紧接着看见那个金羽卫一脸毫不惊讶的样子，徒手摘箭，再到陆星棋过来的一系列架势……他才终于确定，赵临这伤同这位陆家四小姐脱不开关系。
这位四小姐……这是娄兆远第一次见到陆家子女，和他脑海里勾勒的、从前见到的官宦人家的千金都不太一样。世上女子大多接受的是相夫教子三从四德的熏陶，平民女子尚且有自食其力劳作的本事，大户人家的小姐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整日除了吟诗作画就是煮酒烹茶，到了年纪就嫁到另一户人家，顶多会算算后宅的小账罢了。
要说本事、心性，那是万万没有的。这也是娄兆远从一开始就不太看好这位四小姐的原因，女子无才却有妇人之仁，要他跟着这样的主子是绝无可能的。
但等到他亲眼见到四小姐本人时，他脑海里危险的弦一直在收紧。她太……太内敛、太清冷了，人就站在你面前，你都没办法看出她在想什么。观其外貌，金玉盛行，的确是位千金小姐。但那股气势强得过分，他从商数年，也见过不少达官贵人，这种气势他只在陆家那几位长老和家主身上感受到过。
即便是那位京城来的崔家二公子，京城里拔尖的姓氏，拔尖的贵人，与她站在一处都未必及得上。
这就是陆家那个富贵乡里……养出的四小姐吗？
娄兆远恍惚着，曹浚就是单纯的怕了。
他之前没想到过会有被拎到四小姐面前的这种场合，那金羽卫来到他家是二话不说踹翻了他的一干家丁拎着他衣服把他拎过来的。
可谓是毫不客气。
来了之后赵临的凄惨又给他七上八下的心加了砝码，曹浚紧张地咽了口口水，感觉自己今日危矣。
金成双的行为倒是给了他点拨，可他既没带账本又没带礼物，想求饶都拿不出东西。
他们的百转千回陆星棋一概是不理会的，她放下茶盏，看向下首的赵临。
“今日事发突然，与几位堂主初次见面，在下陆星棋，行四，一月前奉家主之命接手江州明暗隐全线商脉，按照规矩，诸位应称我一声掌舵。”
经霜手执玉牌走到几人面前，严菱第一次看见如此通透的玉，正面是一个镶金的’棋‘字，劲瘦大气。
“今日发生了一件事，赵堂主因判主弃恩，不敬陆家被我罚了两箭，许久没有射箭了，好在今日未失准头，留得赵堂主一命。”
随着她出言，每一个字都令其他几人如芒刺背。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沐霜将一摞纸张放在桌子上，“今日江州诸位堂主见证，我陆家家规森严，按章行事，生死赏罚严苛有度。”
“陆家向来奉行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行商营生，不得坑害百姓。”陆星棋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张纸，通读出声，“江州东堂隐线藏香院，永昌十年，买回贫家女子7名，不到一年，其中三人因病去世。次年，其余四位女子被当地富绅赎身，为人外室。”
“同年七月，院中三名女子意外**，其中一名不堪受辱，吞毒而亡。”
“永昌十一年，买入幼女，年仅九岁。不到半年，离奇死亡。”
“永昌十二年……”
……
陆星棋掀开一页又一页罪状，而后抬手一扬，满堂纸张纷飞。
隔着无形的牢笼，她眼神染上了罕见的冷，仿佛手执审判的天平，严明的威严倾泻而出，在场的人都忍不住想跪下求饶。
“赵临，你执掌一堂足有十年之久，可是忘了上任之初诵读默记的陆家家规？你明知故犯，罔顾人命时，可曾想过将来有一日，此债必还？”
赵临艰难地跪在地上，唯有时不时颤抖的身体算是给出他还没死的回应。
陆星棋的语气转淡，却掷地有声。这一刻，即便所有人清晰地记得她是个女子，也不免对她感到畏惧、敬重，她是手握权力的人。
尤其是，这个掌权人还和软弱心善毫不沾边。
“陆家家规第五十四条，陆家名下所有产业，禁草菅人命、禁女子卖身、禁勾连官府。你名下主管产业十年间上百女子失踪、病故、**，你失责在先、奸佞在后，上不敬家规，下勾连官府，中饱私囊共三十万白银。按家规惩处，缴没所有资产，革除堂主及藏香院院主之位，行鞭笞，腰斩之罚……”
言及此，陆星棋看向下首的人：“赵临，你可有异议？”
赵临的腿动了动，他勉强抬起头。他是有求生欲的，贪图享乐的人不会求死。只是他中的这两箭几乎穿透了他的灵魂，痛到仿佛撕裂的程度。直到现在，他都感受不到双手的存在。
但他听到陆星棋仿佛要将他的行为盖棺定论的时候，他还是透支了所有的力气看向她，抗议：“经营青楼，怎么可能做到秋毫无犯？这么多年主家都没管过，骤然肃清，你就不怕难以服众？”
陆星期眼波不动：“家规定下便是用来遵守的，你做不到干干净净是你的问题。陆家产业之多之广，每隔几年便会有人因违反家规被惩处，这些……都不够成为你引以为戒的先例？‘主家没管过‘？此言从何而来？无非是没查到你头上你心存侥幸罢了。”
“今日，我便为陆家略尽绵力，刹一刹如你这般沽名钓誉的风气。”
一根木签摔落在地上，恰好停在赵临的面前，上面的鞭笞二字显眼沉重。
下一瞬，又是一根木签掉落，这一次上面的字是“腰斩”。
阎王般的宣判从头顶高高地砸下来，将他从生的一面摔到死的一端。
“赵临今日罪责累积已久，诸位堂主需谨记陆家家规，以清正之名延绵此身。”
五位堂主闻言，齐齐躬身，执下属礼节。
“属下谨遵掌舵教诲。”
自今日起，陆星棋之名闻彻整个江州陆家商脉大大小小数百商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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