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权力的地方就会有纷争。除夕这夜的南州城暗流涌动。
珍宝阁的地下密室内传来茶盏与地板撞击的破碎声。得亏密室在修建时便采用了上好的隔音材料。男人在收到下人来报后无法压制自己的怒气，“我们做的是什么生意你们心里也有数，人怎么能捅这么大的娄子？！”
“大人，求求您想想法子了！我一家妻儿老小就都指望您活命了啊！”跪在地上的男人全然不顾被瓷渣扎得鲜血直流的膝盖，抱住男人的大腿哀求道。
“知道会掉脑袋，装运的时候怎么不上点心？装上马的那些是货吗，装的是你的脑袋！”没忍住踹了跪在瓷渣上的中年男人一脚，“没用的东西。”
当务之急，愤怒无法解决问题。虽然是手底下的人做错了事情，但是真的追究起来，他和上面的人都得掉脑袋。
“回去吧。”气到极点人反倒平静了。
“大人…!您一定有法子的对不对？”那中年男人似乎完全没有觉察到疼痛，跪着在碎渣上移动，攀上了男人的大腿，“求求您了。”
“求我？”哼，男人冷笑，“回去多上两炷香吧。至于救不救得了…那就要看神明愿不愿意庇佑你了。”
不想再和他多费口舌，男人摆手示意他离开。男人求也求过来，见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除了离开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目送着他一瘸一拐地走出正厅，男人示意身边的小厮，“备车。”
乘坐着不起眼的马车来到城郊的宅子，见四下无人，才从偏门走进了宅子。造访前早已通过书信，宅子的主人已在等待。
“王爷，”珍宝阁的阁主恭敬地跪在他的面前。“我们的那批货，已经装错上了宋家的车队。”
“宋家的车队…宋贵妃的宋家？”男人倒是没有慌乱。
“是。”
“货到哪里了？”
“还有半日的脚程就到涿州了，估摸着还有三四日就要到北境了。”
男人点了点头，“坐吧，不必拘谨。”珍宝阁的阁主岑渊如今是他的得力干将，珍宝阁更是他成就辉煌大业的重要一步。这种买卖的风险他心里有数，这么多年来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他倒也不至于因为这样的事情就自乱阵脚。
宋家…呵，既然不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少一个实力强劲的敌人自然也不是什么坏事。
“听着，让涿州的知府去查他们的商队，不管宋家愿不愿意，都得让他们吃下这个哑巴亏。”这件事能让宋家坐实贩卖私盐的罪名自然最好，做不到也不失为让宋家重创的一个好机会。
“明白，我这就去安排。”
“做错事的人该处理的就处理了。”男人有些不耐地玩着手中的爬宠，“做这掉脑袋的勾当，不仔细些的人会连脑袋是怎么掉的都不知道。”
“是。”岑渊应下。
“此事了结后先暂避风头，最近边关战事吃紧，父皇心情不佳。近来不容再有任何差错了。”男人也有些疲惫，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此时出了问题。
“属下最近会盯得再紧些的。”
男人不欲再追究此事，没有再说重话，只是沉默着点了点头。
“那…属下告退。”岑渊见没有其他吩咐，便抓紧时间安排人手去处理这件事。
如今的晋元国并不太平，他和三弟势均力敌，皇帝迟迟不肯立下太子。西北有北戎，西南有乌邗，两个外族虎视眈眈偏偏实力又都不容小觑。北戎刚刚被镇远侯收拾过，短时间内是掀不起什么风浪的了。至于乌邗…呵，那个见钱眼开的乌邗王。二皇子想起就忍不住冷笑。
二皇子将手中的小蜥蜴放回笼中，背着手透过窗户眺望着京城的方向。
————
京城宋府内——宋家向来有在除夕守岁的习惯，当时暮一手拿着她的兔子花灯，一手拿着她心心念念的糖画回到送府时，宋父宋母已经在正厅坐着了。
宋昱朝将时暮买回来的东西交给小厮和丫鬟，让他们将这些东西放到时暮的院子里。
“回来了？”阮念说道，“喝碗姜汤祛祛寒。”示意丫鬟将小厨房一直热着的姜汤端上来。
宋昱朝和时暮听话地喝下，两人将碗放回桌上之际，宋父和宋母已经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压岁钱。
虽然知道一定会有这一个环节，但是谁不爱银子呢？
时暮笑得嘴角的梨涡都出来了，“谢谢阮姨，谢谢宋叔！”
“我们小时暮要开心健康地长大！”阮念怜爱地揉了揉时暮的头发。
时暮接过手时有些惊讶，以她对银票的熟悉程度，手中的这一叠份量绝对不轻。况且，这其中甚至还有地契！
“谢谢宋叔阮姨，但是这个…太多了！”时暮不敢收下，宋府已经对她足够好了，这样大的压岁礼有些太重了。
“长辈给你的你就安心收下吧。”阮念佯装生气，“还是说…你要跟阮姨客气了？”
见时暮担心，宋父补充道：“不过是宋家在北境的几间铺子和一座宅子，算不上什么。”
宋家财力雄厚，早先靠着做运输生意和纺织生意起家。现如今京城内绝大多数的纺织品均出自宋家之手，说是富可敌国也不为过。宋家能始终在京城立脚，既与宫里的宋贵妃和在朝为官的宋衍有关，也与积极缴纳赋税和参与捐款的宋父宋母有关。善于经营却又懂得让利，这是宋家当初得以在乱世中发展壮大的原因。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推辞不收倒显得时暮矫情。索性直接真诚地道谢：“谢谢阮姨、宋叔。”
时暮拿着沉甸甸的压岁钱，开心之余是感动与感激。
阮念也拿过一个沉甸甸的袋子递给了宋昱朝，“昱朝，平安健康，学有所成。”
“谢谢父亲母亲。”
打开一看，是宋家在京城的几件药材铺子。宋昱朝看到地契，挑了挑眉，他的父母倒是了解他。
“好了，时辰也不早了。我和你父亲就先去休息了，你们也尽早洗漱吧。”
宋昱朝和时暮点了点头。目送着宋父宋母离开，两人也分别回了自己的小院。
宋昱朝回到自己的书房，犹豫了片刻，还是打开了书桌下的抽屉。拿出了一个精致的香包和编织了许久的剑穗。深吸了一口气，拿着它们走出了自己的小院去找时暮。
宋昱朝与时暮即便青梅竹马，也终究男女有别。待小厮通传后时暮匆匆赶到院子时，蒙蒙的小雪已经悄悄地落在了宋昱朝的头顶。
时暮看着雪里那个高大的少年有些心疼又有些生气，举过不算太大的油纸伞遮在他的头顶，试图为他撑起一方天地。“宋昱朝，你是傻子吗？”时暮抬头看着宋昱朝，“外面在下雪怎么不进去里面坐坐！”
“男女有别。”宋昱朝认真地看着时暮道。
“你去正厅打开房门坐着，只要不遣散下人，如何算是违背礼数呢？”
“不必进去了，就在此处吧。”宋昱朝没有进去的打算，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剑穗和香包递给时暮，“给阿暮的压岁礼。”
时暮见到剑穗眼睛都亮了。她的剑对她而言就像是宋昱朝的针包对他的意义，非同凡响。于时暮而言，她的长剑几乎陪伴着她度过截止至目前为止的所有人生，挂上宋昱朝送她的剑穗，对她而言也有不一样的意义。
“我很喜欢！”时暮先接过剑穗，倒是选择性地忽略了香包。原以为她今年的压岁礼便是宋昱朝亲手绘制图样并亲手制作的那支兔子步摇。倒不曾想到了深夜还有意外的收获。
宋昱朝对她的反应早就有所预判，拿着手里的香包敲了敲她的脑袋，“这个香包有安神醒脑的作用，以后见到让你感觉不舒服的事情可以拿起来闻一闻，这样恶心的情况便会有所缓解。”
不想跟他讨论这个香包，时暮抬头，径直地看着宋昱朝的眼睛，有着试探却又真诚。
“宋昱朝，你知道送给习武之人剑穗意味着什么吗？”
虽然没有正面回答时暮的问题，宋昱朝却没有躲避时暮的视线，与时暮对视着说道：“你送的针包，绣的图样很好看。”
时暮勾起了嘴角，“那是自然！也不看看这是谁的手笔。”女红其实并不算是她的强项，非要比个高下的话，只能说是比让她头疼的诗文好一些。
宋昱朝看着她得意洋洋的小模样轻笑，在心里默默地摇了摇头，他就知道这个小姑娘只要适当夸奖小尾巴就会翘到天上。
想起师父第一次看到那个针包时，有些怀疑地询问他，这包上绣的究竟是草还是竹的模样，宋昱朝有些无奈。却还是夸赞道：“嗯，阿暮很棒。”
雪夜里四周一片寂静，只有尽职的仆人还在守着夜。伞下的空间有些狭小，两人呼出的热气相互缠绕。天地之间一片寂静，恍惚间宋昱朝觉得自己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宋昱朝倒是想和时暮多相处一会，只是雪夜不宜久待。今夜小姑娘本就落了水，若是真的寒气入体，便是真的对她不好了。
“早些休息吧，明日见。”宋昱朝揉了揉时暮的脑袋。
时暮点了点头，将手中的伞递给宋昱朝，“你拿走这把伞，明日见！”
说完便跑回房檐下，目送着宋昱朝离开。
是啊，刚刚站到屋檐下便不用举着伞了。真是…宋昱朝无奈地自嘲着自己的慌乱。走出院子时回头看了一眼时暮，只见她笑意盈盈地目送着他。
宋昱朝心情很好地勾起嘴角，走进了雪夜。
她看着自己时，心脏像是失去秩序慌乱地跳动，血液在体内横冲直撞。宋昱朝知道——他的身体器官在叫嚣着告诉他——就是她了。
陷入美梦，一夜好眠。
第二日便是正月初一，按说是要早起去走亲访友的。但宋府规矩不严，倒也没有对时暮提出太多的要求。
当时暮还在梦境里时，恍惚间便听见安冬的声音：“小姐，醒醒。你阿兄来了！”
“没事，让她睡吧。别折腾她，等她醒过来再说。”时宴站在时暮正厅内，参观着自己的妹妹居住的地方。
恍惚间听到自己哥哥的声音，时暮有些分不清是梦里还是现实里。睁开眼睛时，时暮只觉得巨大的幸福降临在了自己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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