阌朝在北,如今又是入秋,午时便不像在南境时那样烈日当头,反而日光温和,伴着阵阵微风扰动竹林枝叶,却不扰人午间小憩。
竹影斑驳落于青石小路上,竹院靠近主院为客居,地方却实在清净隐秘,来往的奴仆都不自觉在此放轻步子悄悄走过。
只除了一人。
“明清野!明清野你好了没啊,马车都已经备好就等你了!”一声嘹亮的呼喊从院外响起。
这里只是一方小院,也不隔音,加上这声音穿透极强,顿时打破了竹院的清净。
刚刚起身收拾穿衣的明清野一点都不怀疑,要是她房里没夏路回,这袁瑄汝指定要冲进来在她耳边喊。
还好她还知道女男有别。
袁瑄汝喊了没多久里头的两人就出来了,将手里的折扇一合就迈着步子走过来。她一身优雅贵女的打扮,月白银丝袍,腰间系一块质地上好的青玉,行走间满是志得意满,面容也是衬得风流俊逸。
若是不认识的人见了,肯定能被她这一身行头唬住,说不定还能让哪家男子一见钟情芳心暗许。
但一开口……
“明清野啊,你看看你,又是一身黑,你这是出去玩乐又不是行军打仗埋伏暗杀,还有你腰间这是什么?匕首?还是两把。你放心,这阌朝已经没人敢对你动手了!”
袁瑄汝上上下下看了明清野一眼,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你穿这么阴翳,真真是白瞎了你这张好脸。”
明清野穿着在军营时的玄衣劲装,但不是那件狼毛领的,而是另一套夏路回亲手缝制的衣物,虽然衣料不是什么流光锦缎,但胜在心意,这个时节穿着也正好。
“这是我夫郎给我做的,穿着合身又舒服,某人眼光浅显又没贴心夫郎,自然不知道这其中情意。”
明清野清亮有神的丹凤眼又与袁瑄汝对视,嘴角隐隐勾起,眼见其失神,便笑道:“再说我这面容,要是白瞎,你也别看傻了眼啊,呆瓜一样。”
“……你竟然对我□□!”
袁瑄汝承认她刚刚那一笑犹如枯木逢春,给那如神刻的脸上添了入尘的野性色彩,极为迷人,更别说离她那么近。
她一时看呆了眼,但回过神就恼羞成怒:“夏夫郎你管管她,要是哪天她也这样对那家男郎笑,肯定会惹一屁股的风流债!”
“现在还学会告状了?”
明清野抬手就要拍她脑袋,被她灵活闪过。而后她看向身边的夏路回说:“刚刚我故意逗她玩,但不会对旁人这么笑,阿回放心。”
明清野知道夏路回最担心的莫过于她恢复真容后,阿回觉得自己配不上她,这一路上走来遇见的世家公子一个个又那么出挑。
虽然阿回不说,但从一些细节里她能感觉到阿回的不安。
就拿前两天那场宫宴说,她到了男子堆里,虽然全程都没看过别人一眼,但夏路回却多了许多平时没有的小动作,什么让她把桌椅拉近,又或者在她跟那个宁世子说话时指尖不自觉僵硬,她都能感觉到。
明清野现在由着他暗戳戳宣誓主权,因为这世道能像夏路回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随时跟她牵手,拥抱,面不改色做这些亲密动作的男子恐怕没有几个。
这也是让夏路回到现在还没有露出异样的原因——她没有拒绝。
明清野永远都不会拒绝,并且还要明面上给他所有的主权:等到府邸修建好,她要做的头等大事就是再次和夏路回成婚。
夏路回点点头,出府路上又见妻主面上笑意清浅,那神色肯定是在想什么好事。
门外只有一辆马车,专为夏路回准备的,袁瑄汝更喜欢策马过长街,那样才算潇洒肆意。
她还邀请明清野一同骑马。
明清野看了眼外头虽不灼热但还是有些晒人的日头,果断拒绝:“我选择马车。”
袁瑄汝伸出的手无人问津,只好缩回在马车旁边驭马转向,颇为无奈的讲:“明清野你……我到底怎么跟你做朋友的,一点相同的喜好都没有。”
“这不是你上赶着的嘛。”
明清野撩起帘子趴在车窗旁探着脑袋没心没肺道:“而且我觉得咱们还是有相同点的,比如都看上了柏家男郎对吧。”
“谁,谁看上柏溪了!”袁瑄汝听她这么一说,顿时面红耳赤:“你不要胡说,那是我的任务,我得看着他。替我洗衣服收拾房间都是他自己没事干,然后报答我救命之恩才做的,你们跟我阿父一样误会了。”
“是吗?”
明清野摆明了不信。
袁瑄汝这么纯情的人,又恰好因为她跟夏路回有了对男子的好奇心。
来阌朝的路上,她跟柏溪同吃同住,明清野有时候都能看见她盯着柏溪出神,那模样可不像是单纯监视。
明清野更相信袁瑄汝把对男子的好奇倾注在了柏溪身上,但自己还没有察觉,毕竟是一块傻木头,哪里那么容易知晓感情这样细腻玄妙的东西。
“就是!”袁瑄汝还不服气:“我就是看他可怜,你可别再多想,我才二九年华,还想多潇洒几年。”
“好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明清野不再多说,问起另一件事:“我们这是要去西南府邸吗?”
“嗯,说是西南,但其实居于正中,靠近城西集市,那边多是商贩开铺买卖之地,白日里极为热闹,比长平街繁华了不知多少。”
袁瑄汝骑在马上,出了落霞门就到了长平街,边看过路商贩边问:“明清野你为什么选了西南府邸啊?那边多是富商住所,再往西一些就是占地极广的白将军府,你选的地方恐怕离白府很近。”
“我看过城宅经,知道那边是白府。”明清野半身倚在窗口说道:“主要是袁府这边没有什么小宅院,都是靠前的府邸,在后面的又太偏远,地界间被高墙分离,出行都不方便,有时阿回一人在家都没个街坊邻居关照。”
“我只能看看别的地方,发现城南有不少靠近街中的小宅院,我跟阿回两人住着刚好,阿信青姐她们也能在隔壁买处住宅,价格都很地道。”
明清野还看中了那边的生活气息,现在就是去寻个白日不喧闹,但一出门又方便日常采购的空宅。
“我看的那片区域离白府挺远,居于西南之中,觉着应该没什么问题。”
明清野觉得挑的地方自己跟阿回住的舒心就好。
很快就到了一处叫庆临门的地方,不过她们被门口的官兵拦住了,只听那女官兵说:“此处乃皇家御宅,近日有重臣府邸修建,闲杂人等不得闯入。”
“你说的可是今日所封明将军的府邸正在修建?”袁瑄汝下马问道。
“是。”那女官兵见袁瑄汝周身气质不凡,但因为袁瑄汝平日不来这边,也就没个眼熟,只能先依令拦人。
袁瑄汝抬手摸了摸下巴笑得更欢了,然后敲了敲马车们道:“明清野快下来,人家修建你的府邸却不让主人进去瞧瞧,快下来验明正身好让她们放人啊。”
那女官兵立刻明白过来,上前几步就半跪在地道:“属下们有眼不识泰山,想必这位是袁氏女君,多有冒犯。属下受到命令说将军会在这两日来选择府邸,也是奉白大人之命特地在此等候为将军领路。”
“哦?白大人啊,就是那个白……白什么。”袁瑄汝一时半会没记起来城西府尹的名字。
“白大人名讳单字珏。”那女官兵悄悄提醒道。
“哦!白珏,白将军的侄女,我记起来了。”袁瑄汝恍然大悟状,但内心却有些不安定。
因为那白珏父母双亡,一直养在白将军府中,后来因为辛氏多年无所出,白鸿就让白珏认其作父,也正好凭女上位成为白府侧君。
这样说来,白珏是辛氏养女,明清野为亲女。
辛氏让白珏派人在此等候明目张胆对明清野示好,白珏又是何感想。
“明清野,白珏是辛侧君的养女,如今二十三岁,官居正三品城西府尹。”
袁瑄汝虽然觉得这话说给明清野不合适,但现在人家都让人在庆临门守着,摆明了就是要认识认识,要是明清野什么也不知道那也太被动了。
“只不过你也别担心,辛侧君对这位养女的态度是不闻不问,我从没见她们一同出行亲近,你大可放心。”
袁瑄汝坐上马车放低声音说:“就昨天,能让辛侧君变得那么耐心又祥和,迄今为止,我见到的只有你一个人有这本事。”
“哦。”
明清野听她解释了半天,一点都不为所动:“我又不介意,我都有养母养父,辛侧君自然也可以有养女。”
“我这不是怕你,心存芥蒂嘛。”袁瑄汝摸着头顶傻笑。
“那我们言归正传,白珏肯定不知道你跟辛侧君的事,也绝不会多此一举派人给你领路,所以说这些人只能是辛侧君借着白珏的名头派来的。”
“但白珏也不简单,肯定能从中发觉不对。但她这人吧,特别听辛侧君的话,也容不得旁人说辛侧君的不好,加上地位高,是白氏手里一把锋利的刀。”
袁瑄汝望着明清野的眼里有几分担忧:“要是白珏因此盯上你处处跟你作对就不好了。”
“这有何难。”白珏软肋这么明显,明清野都不好意思不用,只听她正气凛然道:“她要是算计我伤到我,我转头就去跟辛侧君告状,以后她绝对再也不敢对我怎么样。”
袁瑄汝:“……高,实在是高。”
就是太不要脸了些,女子家家怎么老想着告状,袁瑄汝还以为明清野要像以前一样直接上拳头呢。
既然有办法,就算商量完了,袁瑄汝直接赶起了马车,让原本的赶马娘子去守着她的马等她们出来。
那女官兵在前面带路,不多时就到了这一片皇家御宅最好的地界。
“将军,到了。”
明清野这才携夏路回下了车,那女官兵看了她一眼,一对视上就赶忙低下了头。
明清野知道她是那边的人,心里有了底就暂且没管她,抬眼向这一片宅院望去。这地方不大不小,刚好清净又道路宽畅,周围的住宅不过相差一条三尺小巷。
可以说正好是明清野心属之地。
“劳你的主子费心了。”
明清野都能猜到那杂录司的掌司给白贵君汇报她的摸过纸页痕迹,然后白氏又给辛侧君递信。
辛桓怕是半猜半摸的选定了这处宅子,然后命人带她来此,不知她喜不喜欢特意叫人盯着。
“回去复命吧,就说我很喜欢,就定这处宅院。”明清野在门口对那女官兵说道:“还有,这宅子是城西府衙统管修建吗?大约何时能入住?”
“回将军,半个月左右才能住人。”
“行,多谢,我们就不进去看了,还有要事在身。麻烦你修整好了来城东袁将军府上给我传个信。”明清野道。
“是,属下领命。”
那女官兵跪地道,实际已经满头冷汗,从明清野说她主子费心了就面色大变。
大约是知道袁白两家向来不对付,她也猜不透辛侧君让她们来此是何用意,要说为难也不像啊,更像是对明氏示好。
上面的心思太难猜,女官兵也是提心吊胆,一听明清野这口气定是猜到她背后主人是谁,更是冷汗直流,害怕惹了这两位主子不快。
等目送马车离开庆临门,这女兵才一擦头上的汉对同行官兵吩咐道:“都好好守着,我先去向侧君复命。”
说罢就赶紧到旁边骑上马往白府而去。
再说明清野她们又回到了街上,来时明清野也向袁行歌问了青铁她们的住处,正好是城西的一处小客栈,她们拐个弯就能到。
这条街叫卖声不绝于耳,明清野掀开车帘向外看时,还发现了一处成衣铺,就转头跟夏路回说:“阿回,我们等看完了青姐她们,过来给你买几身衣裳吧。”
夏路回应季的衣服少,这两日换洗的两身衣服都是跟袁三公子借的。
他顺着明清野点了点头,的确再不好麻烦袁三公子。
外面各种商品琳琅满目,繁华集市能看花人的眼。
不知何时马车停下,已然是到了。
明清野下车一看招牌,上面写着来福客栈四字,里头也是人头攒动,生意很是红火。
不过人有些太多了,明清野将夏路回揽在身侧才进了门,叫住一个小二姐问道:“麻烦问一下,这两日有没有一位青铁姑娘来这里住宿,还带着两位夫郎。”
那小二姐见来者气度不凡,眼珠子一转就想到了:“有有有,就在二楼左转第三间,黄字三号房。几位女君还要点什么吗?”
“不了,多谢。”明清野掏了块碎银子给她,然后就走上了楼梯。
那小二姐得了银子,欢天喜地就去招呼别的客人了。
而明清野很快来到黄字三号房门外敲了敲,听里面传来一声进来,她才推开门。
只见青铁在里头拄着拐杖在地上走来走去,她的两个夫郎一左一右守着。
不见冯阿信。
明清野进来就松开了夏路回,这里人都知根知底,她不在像刚刚那样将夏路回护的严实。然后看青铁进行间还算平稳,语气关切道:“青姐,几日不见,伤势恢复的怎么样?”
“恢复的不错,那赫连月没给我直接踩碎了骨头,军营里的医女正骨到位,加上这阌朝的药也好使,现在已经可以下床走路了。”
青铁扔开拐杖自己走到了明清野跟前。
这几日她气色也好了很多,只是经过那险而又险的一夜,到底还是有些惊魂未定之感:“你们都坐吧,尹望,倒茶。”
“是妻主。”尹望低着头过来道了三杯茶水,然后又退去了床边,与杨七换了个眼色,便去收拾床上衣物,没有凑到跟前去。
“多谢。”
明清野向尹望道了声谢就拿起茶杯边喝边道:“我本想着跟随袁将军去宫宴回来后,第二天就来看看你们,结果被女皇扣在了宫里两日,今早才给我放出来。”
“刚刚我跟袁四去看了府宅,周遭的宅院也有空着的,我也想跟你们商量定居的事,要是我们三个能住在一处也能相互照料。”
“阿信呢,怎么不见她?”明清野放下茶杯道。
青铁端着茶杯听她说着,听此先是望了眼尹望,然后不确定道:“中午吃完饭就没再见过她,估计又跟要好的南境女兵一起玩乐去了,这两天还经常带回来一些奇怪的小玩意儿。”
“这阌朝可是都城,要不是我这腿,我也想多出去走走。”
青铁说罢,有些遗憾地拍了拍腿面。
“我看青姐走路没多大问题了。”明清野宽慰道:“等青姐好全,我们几人再一同游玩也不迟。”
“对啊对啊。”袁瑄汝连连点头。
尹望杨七收拾完了床,就站在旁边等候,目光其实有很明显的闪躲,对夏路回也是小心胆怯地露笑,却没搭话。
好在夏路回本身就没那么在意他们,现在又有青铁吸引了几人视线,没人注意他们的异样。
“承你吉言了阿野。”
青铁如今对明清野亲近了很多,开怀笑了几声就目光担忧道:“那你在宫里那两天,白氏没对你怎么样吧?”
“没有。”
明清野摇头道:“其实是我的封赏女皇还未定夺,这不,今天早上才宣了旨放我出来。”
“那就好那就好。”青铁长松一口气满脸放心:“这白氏向来针对你,但现在不在军营,我跟阿信也不知会分到哪里去,都帮不上你什么忙。”
“青姐有这份心清野已经十分感谢。”
明清野刚说完,一旁的袁瑄汝就放下茶杯插话道:“青姐,你可知这明清野得了什么赏赐?”
她满脸憋着坏的样子。
“应该是……封了很大的官职?”
青铁摇头失笑,像是看小孩子胡闹一样说:“就看你那开心得意的模样,这赏赐也不会少。”
袁瑄汝连连点头,然后竖起一根手指,神色神秘卖着关子道:“明清野被封了……一品将军!”
房间里不知情的人都瞪大眼睛惊了。
青铁更是微愣,然后就神色激动道:“这可是女皇亲封的将军,不是行军打仗戴的虚帽子,恭喜你阿野!”
“不止呢,女皇还赐了封号镇南,夏夫郎如今也是三品君子,实打实的诰命正君,有的风光。”
袁瑄汝就跟说自己的正君得了诰命一样自豪。
“三品诰命之身,那是平常女子男郎见了都得下跪行礼称一句夏君子的官身……”尹望都不由惊呼道。
只要是男子都修习过礼仪册,见了什么官要行什么礼上头都有规定。
“恭喜夏君子。”尹望杨七都眼含羡慕的对夏路回行了礼。
“恭喜啊。”青铁抱拳道:“我就知道,你会是咱们三个人里面最有出息的,太好了。”
明清野摆了摆手让她不要这么客气,夏路回也赶紧让尹望杨七起身,还很不习惯自己诰命之身,在明清野身后羞赧地低着头。
“多谢,但这里头其实还有很大的说法,之后肯定不会这么太平。”明清野说道。
她现在不好跟她们分析朝堂局势,因为一切还没有尘埃落定,青铁冯阿信以及归朝的八万南境军都还没有落处。
正当她想问问这两日南境军的情况时,客房外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想了想还是先看府邸再搞事情,感觉顺了不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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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城西宅院(大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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