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镜湖是宫里最大的湖,起初建造皇宫时,匠人挖了湖中的泥石来打造宫中部分台阶,湖不算很深,但是泛舟游湖已经足够。
夏日里荷花半湖是能欣赏的好景致,这四月初湖里只能见到还未完全长成的荷叶,还见不到荷花。
春日暖阳和煦,临近未时日头西斜,照在湖面上,湖面泛着金光。
小船游在湖上,谢云昭坐在船篷下,船上搭了煮茶的小炉子,船头有两个内侍轮换着撑船。
船不大,摆着一方小桌,她与萧翊和坐在桌子的两侧,摆着些小吃煮茶喝。
康泽在湖岸上同侍卫内侍待命,盯着湖中心的一举一动,若是船有半点不妥,那他便会带着侍卫行动。
船篷下,萧翊和咬了一块豌豆黄,还没有咽下,谢云昭已经将温好的茶递过去。
萧翊和喝下茶水,眼神低垂,笑意温和。
“这湖中的风光美好,看多了奏折再出来走走,叫人心情也好。只是,也不知道这风景能看几时?”
谢云昭自己品了一盏茶,抬头时面上露出些疑惑:“陛下说的这是什么话?陛下身体康健,大陈国运昌盛,只要陛下喜欢,自然是年年能够看到这样的好景致,又何必愁苦能看几时呢?”
萧翊和点点头,赞同她的话:“确实如此。”
不过一会儿,他又抬眼道:“只是年月虽有相似,但是能与令晖泛舟湖上,也不知道还能有几次?”
谢云昭心领神会,唇角弯起:“陛下这样拐弯抹角,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不盼着我好呢,我出入的是陛下的皇宫,陛下若是想要同我泛舟,只需要说一声就是,何必内心纠结?”
她说话时,萧翊和身后的两个内侍都低头卯着劲划船,装作听不到的样子。
萧翊和看见她抬头,顺着她的视线回头,看见身后的人,唇角轻抿,低着头继续喝茶。
“过去的一年,陛下极少外出,等到朝中事情少些了,陛下也可以着人安排狩猎或是祈福,同朝臣们一起出宫走走。安全不必担心,若是我同去,必然会保护陛下的安危。”
谢云昭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也夹了一筷子卤肉片说道。
萧翊和点点头:“那敢情好。但是春日已经了快一半了,想要夏狩倒是不错,去骊山看看风景,顺便散散心,狩猎倒还是其次。宫里的太妃们也没什么可玩的花样,若是她们身体允许,就去宫外游玩也未尝不可。”
宫里的太妃们说是先帝的妃子,但保养得宜,身子骨还算康健,骊山距离京城最近,树林茂盛但不至于偏僻,去那里也不过几个时辰的路程,很合适夏狩。
谢云昭吃肉喝茶,时不时看看湖边景致,轻笑:“这考虑很妥当,太后前些日子还跟我说宫里发闷呢。能去骊山,太后一定很高兴。不过这件事还得陛下去说,让下面的人把事情办得安稳些,真要是去骊山,可不能有半点马虎。”
宫中陛下、殿下、太妃,包括皇亲国戚、朝中重臣,谁不是金贵之躯?
若是下面的人不上心,其中谁有半点马虎,这骊山之行说不定就是旁人做计划的筏子。
“我知道。”他轻轻颔首。
两个人吃喝赏景,闲聊宫内外的杂事,倒也自在。
吃到一半,谢云昭放下筷子,突然开口:“陛下对苏家怎么看?”
这话问得突然,萧翊和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怔愣,他眉头微微一皱,手上倒茶的动作也停下来。
“你问这个做什么?”
他想了想,继续问:“是苏续的事?”
谢云昭摇摇头,面上展露笑意,但眼中分明闪过无奈:“与他无关,是我这些日子突然想起苏丞相,丞相是先帝选给陛下的辅臣,但是苏家情况复杂僵固,对陛下虽然有助力,但若是苏家要支持陛下所行新政,也难免伤筋动骨。苏家老太爷多年不理事,苏氏一族所有事情都是苏丞相一个人在把持着,他维持现状也能支撑苏家,但若是转而力挺陛下,局势可不一定能稳得住。”
苏家是苏丞相在管,但若是底下的人都掀竿而起,他可能也镇不住。
虽然京中朝官大多出身世家,但苏家若是倒了,世家大族恐怕第一个开好酒庆贺。
就这样维持下去,保持着世家之间的和平稳定的局面,对苏丞相来说又有什么不好呢?
但对萧翊和就不一定了。
新政颁行,需要的不仅是朝中老臣的支持,还有朝外源源不断的新生力量。
新人已经紧赶慢赶站在泰安殿门口,但泰安殿内已经站满了老人。
世家大族紧紧攥着手中的权力,漏出的也不想分给他人。
其中利益交杂,萧翊和同样有自己的顾虑。
说起苏家,他也有些想法:“丞相在朝堂上,虽然很少说话,但是也不曾偏帮他人,最多也只是为了他几个儿子出点力气……苏家可以暂时不动。”
谢云昭收敛脸上笑意:“不偏不袒,这不是一个臣子应该的吗?苏丞相是有能力有才华的人,但若是他不愿意掺和进朝廷的事,不愿意帮助陛下,陛下又何必留着他在丞相这个位置上。”
“有句话说得好,在其位谋其事,倘若这一点都做不到,怎么做辅政大臣,陛下能容忍他这么多年,不容易。”
谢云昭说着,眼皮抬了抬,乌篷的阴影下,她双眸黝黑得发亮,像是山野精魄,摄人心魂。
“但苏续是你好友。”萧翊和老实回答。
他不动苏家的原因,除了苏家本身的缘故,还有一半是因为苏续是谢云昭的好友,她必然是不希望苏家有任何不稳当的。
“不错,延之是我好友,若是他日后能够掌管苏家,必然会是陛下得力助手,但他江南遇刺受伤,如今这已经是大半年的时间,他都闭门不见——是什么样的结局陛下不知道吗?”谢云昭说话时轻轻歪头看着他。
萧翊和自然是知道的,丞相府的消息,他比她知道得更多,但就是知道得多,才不便问、不敢问。
苏续若是死了,谁还能代表苏家?
那个买凶杀人的苏恪?还是苏家那些没有什么天分的纨绔子弟?
苏家的代表会有人,但是在萧翊和眼中能够让他看得上眼的苏家人,已经没有了。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我以为他这样,你会难过。”
却没有想到,她说起这件事这么冷静,冷静到他觉得自己曾经听到的、见到的都是假的。
就当这两人只是普通的友人。
“谁说我不难过?”
“我很难过。”
谢云昭轻轻眨眼,再次靠近强调:“我真的很难过。”
萧翊和呼吸一滞,目光定定地看着她,不知道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但是世间许多事情,我也没有办法。从十月到四月,我花了半年的时间去接受这件事情,构建起他随时离开的预示,只等某一日预示突然降下,我再难过也不迟。”她说到这里,目光移开,移到泛起阵阵波澜的湖面。
“就像知棠一样。”
萧翊和声音晦涩:“那你是如何看他呢?同窗、知己、好友?”
他声音微微颤抖,却比小桌旁沸腾着的茶水都激烈。
带着阵阵花香的气味,他直起腰背看过来,离她很近很近。
谢云昭收回目光,低头道:“初时相见是朋友,德昌书院是同窗,书院外交际是好友,北城关是同僚,亦是知己……就是这样了。”
“就是这样了?那他在你心中,与其他的好友、知己,有不同吗?”萧翊和再次问,这一次,他靠得更近。
谢云昭不避不让:“你何必问?”
“我必须问。”萧翊和开口。
是她难得一见的分寸不让。
但也让她开不了口。
船上的氛围凝滞下来,划船的内侍原本还小声交谈着划到哪里去,现在也噤若寒蝉。
船中间,萧翊和低头注视着她,她低着头看自己腰间的佩饰,沉默良久。
“算了。”
萧翊和预备起身。
他已经准备让船靠岸了。
再在这里接着这个话题聊下去,他怕自己忍不住。
“有不同。”
听到声音,萧翊和下意识看她。
谢云昭抬头,与他目光相接,慎重点头:“他自然不同。”
“我们自小一起长大,也算得上一句青梅竹马,又是同窗又是同僚,战场上也一起出谋划策,他自然不同。”
萧翊和又重新坐回来。
“那我呢,我算不算得上一句青梅竹马?”
他声音很轻,但是却带着坚定,想要透过她眼睛看透她的心。
若说青梅竹马,他难道算不得吗?
“你是殿下,是陛下,自有太子伴读,天子伴驾。”谢云昭回答得含蓄。
从前他是大陈的储君,现在他是大陈的陛下。
他身边自然是环绕着很多人的。
萧翊和捂住眼睛,掩盖下一丝情绪的流露,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说“我对你来说只是殿下陛下,你对我来说却不一样”?
说“我真后悔让苏续去了北城关”?
说“我对你来就没有一点特别,只是你辅佐的储君或是陛下”?
说……
“但无论过去如何,我也得让陛下知道……”谢云昭停顿了一下。
“现在的陛下与我而言,是与他人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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