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失败了。”
云晞从幻世镜中出来,回到现实,从床榻上缓缓坐直起身,听到一道清脆的声音。
她扭头看向窗边。
试图钻进屋子的赤羽鸟折腾了半天,把脑袋卡在了窗缝里,正奋力扑腾着翅膀试图挣脱。
系在手腕上的引路铃边缘燃起一线火光,木香在升温的空气中迅速扩散,地上堆积出了一小簇灰。
云晞一手掏出棉帕捂着嘴,咳得弯下了腰,一手疲惫地轻轻一挥。
窗户被一道气劲推开,赤羽鸟如离弦之箭飞了进来,绿豆大小的眼睛盯着她空空如也的双手,在桌上又快又急的跳来跳去,重复道:“果子呢?怎么办,失败了。”
“成功了。”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结束后,云晞缓声纠正。
她从来没说过自己进百草谷的目的,是为了什么生灭果。
百草谷嫡传一脉自创的药物无数,其中一种剧毒无比,又可强势破除封锁之力。
以封锁力量的剑阵逼少谷主用出此毒,来解除她身上神器残力对灵力的封锁,不是难事。
更何况,她的身体无药可医。
四大宗门的镇宗之宝皆为上古诸神的法器,被其中之一击中,神魂都会化为飞灰。
而她十年前是被四大神器同时重伤。
为何能残喘至今,她自己也想不明白。
或许是应了当年众人的一句称赞,她是天道的宠儿。
云晞扯了一下嘴角,起身走到一只炉子旁,把提前熬好的解药倒入碗中,捧着瓷碗饮下。
日夜困扰梦境的往事第一次在清醒之时挤进脑海。
当年四大宗门控诉魔族盗走镇宗之宝,魔族又因修行者欲毁魔脉而怒不可遏,双方大战于望秋原。第三日,她从血魔手下救出差一步就要灰飞烟灭不得轮回的三千亡魂,亲自引入轮回井。
轮回井外,失窃的四大神器同时被一神秘人掌控,将她重伤。
她失去意识,醒来时发现自己竟然到了陨星原。
众所周知,陨星原是一处只进不出的空间间隙,被世人遗忘的牢笼,那些罪大恶极者被废去修为后的流放之地,以及被天道惩戒者的最终归宿。云晞被关在陨星原十年,至今没想明白自己来到这里的理由。
她六岁执剑,剑下救人无数,赞誉崇敬加身,这辈子都未做过一件恶事。
只剩一种可能,有人趁她昏迷,故意将她扔进了这里。
药汤又苦又冷,云晞无甚在意,她一口气喝完,起身打了一盆水,把攥在手里的棉帕扔进水里,洗净血迹。
赤羽鸟没见到东西,以为她藏了起来,又叽叽喳喳追问:“东西呢?你以后能活多久?”
灵力解封,实力恢复,高阶的术法终于能用了。云晞指尖燃起明离火,将棉帕烤干后放回怀中,开始收拾行囊,云淡风轻道:“这就不知道了。”
但肯定要努努力,要活着回到青乾,向那些与她互相记挂了这么多年的同门报一句平安。
“什么意思?”赤羽鸟展翅飞到她折叠的衣物上,蹦哒了几下,表示自己的问题很重要,“你要去哪里?”
云晞伸手按住它,浅金色的灵力出现在掌心,赤羽鸟身上迸发出层层破碎的光点。
灵符-唤生,解除。
赤羽鸟没了术法的束缚,变得灵巧活泼几分,也不再担任云晞在陨星原上唯一好友的角色,转瞬消失在窗外的暮色之中。
去时比来时多的只有几件衣物,云晞带上轻巧的行李出了门,抬首望向南方。
当世灵气充沛,大小的修行宗门与世家林立,尤以宗门发展蓬勃,其中扶曦、青乾、孤光、天枢四大宗门难分高下,分据东南西北四方。
青乾建于南边的巍巍高山之上,隐于万顷云涛之间,如临大江之畔见风逐白浪。门中有梨树万千,花白胜雪,一去两三里。
岁晏将至,散落于天南海北的青乾弟子都陆续赶回宗门,岁末大考之后,又能等来一年梨树细蕊初发,摘花酿酒。
——但她已十年无法回去。
云晞的视线从群山漆黑的轮廓上收回,路过院子里的梨树,顺手折了段树枝。
陨星原荒芜贫瘠,诡异古怪,出了这唯一一座有人聚群而居的小镇之后,生灵死绝,空气也不再干净。
星辰陨落时意外破开了这一处空间裂隙,千百年前就该燃尽的暗金色光点与微不可见的尘粒漫无目的随风漂浮,无处不在,夹带着一股烧焦的气味呛住鼻腔。
她瞬形赶赴向陨星原的边缘,将她往后推去的阻力越来越大,燃在周身的灵力防护屏障一层层碎裂,又一层层重聚,脚下随处可见一具具试图离开这里,却被陨星原禁制的力量轻易碾碎的尸骨。
直到她再也不能往前迈出一步。
云晞把手伸向眼前的这一片昏暗,触道一层无形的屏障。
猩红的光带瞬间飘出地面,围绕着被禁制包围的巨大囚笼浮动闪烁,如同警告。
云晞贴在屏障上的手用力,灵力似一团雾气铺展,巨大的光阵覆盖在屏障之上,剑气涤荡开,浅金色的线条勾勒出的五道剑影迅疾又浩荡地冲出光阵,刺向禁制屏障。
铛!
猩红的光束蛇行而来,与剑影高速冲撞间发出刺耳的声响,如一只刀枪不入的大手,将剑影死死握住。
来自整个陨星原的阻力都汇聚于云晞身上,按在她的头顶,捏住她的四肢,要将她踩进地里,布衣之下出现一道道淤青与血痕。
遍地的沙石在突然间的剧烈颤动之后纷纷上浮,扭曲成龙卷冲天而起,将云晞围困。
云晞站定在力量混乱的风暴中心,五指抓紧成拳。
几道剑影与禁制的力量对抗到极致,撞开鎏金的星火,飞溅在层层叠叠爆炸开的气浪之中。
狂风飞舞,扬起她的长发,似嘲弄一般。
出不去吗?
云晞不信,抬手召剑。
步尘剑已失,唯有三道保命的剑意还留在她体内,缝补着被四神器震碎的心脏。
既然破除了灵力封锁仍不足以让她离开,今日她就再拼上步尘剑之力,以命换自由。
一道剑意脱离心脏,在云晞手中凝出一道长剑虚影。
剑身银白如月,一根淡紫色的细线从剑尖缠绕而上,止于剑柄,像是一根流动着鸿蒙紫气的血管,上面零星绽着几朵银白的小花。
铮鸣声突起,华光明彻,淡紫色的剑气映亮一方天地,漫天飞舞的焦尘粒子消霁一空。
猩红的光束被横斩而断,破了个豁口。
一滴滴鲜血连成线地滴落下来,穿过手中消散的步尘虚影,浸入脚下的沙土中。
云晞忍着从心口汹涌爆发出的剧痛,走进外界的夜色里,一刻不停。
在她并未注意到的身后,整个陨星原都在悄无声息之间消失得干干净净,所有的黄沙枯骨,砖瓦房舍,以及每一个属于这里的人,都没留下任何一丝曾存在过的痕迹。
陨星原远在大陆边缘,距离最近的城镇也需要一天一夜的路程。
云晞终于见着了一座小镇时,夕阳已沉入灰褐色的山林之外。
她进了镇子,一条条街巷宽阔敞亮,两侧的商铺鳞次栉比,却意外的只有零星几间开着门,路上人影稀少,本该是游街逛吃的时间,四处却都是冷冷清清的凋敝之景。
显然是不久前才出现了妖邪作祟的地方。
拦了个过路人一问,果然,说是有两个年轻的修行者白日里刚刚铲除了镇子里的魔物,街坊邻居们心有余悸,现在都还不太敢出来。
云晞走遍了街头巷尾,也只找到了一家还开着门的客栈,门楼高大气派,雕花的匾额镌着镀金的大字,迎着最后一抹橘金色的霞光熠熠生辉。
客栈内生意冷清,一楼大堂里吃饭的食客只零散着坐了三桌,但台上说书先生的热情丝毫不受影响,端起手边的杯子喝了口水,刚合上的扇子再次哗啦声打开,在身侧轻轻一摇,接着说起了食客们翘首等待的后续。
讲的是大家百听不厌的望秋原那一战。
云晞也想知道这场大战的结局,找了空位坐了下来,也喘口气歇歇。
原本还倚在楼梯柱子边听故事的小二热情地招呼了过来:“客官想吃点喝点什么?可要住店?”
“一份栗子烧鸡,一间客房。”云晞顺便问,“从这里到青乾,最快的路程要怎么走?”
“哟,这可远了。”小二麻利地倒了杯热茶,“客官得去东市外那渡口乘船,走上三天的水路,到了横江城,再骑马沿着去南边的官道走,少说也得十天半个月。”
云晞道了声谢,捧着茶慢慢地喝了一口,也不知是她听漏了还是怎么的,刚才和店小二说话的功夫,台上说书人的话题就已经从望秋原切换到了青乾剑仙。
世间突破了洞虚境的修行者屈指可数,其中修剑者仅她一人。剑仙二字既是尊称,也是特指。
“大伙都知道青乾剑仙扶危济困,涤荡妖邪的事儿吧,那可知剑仙的头号倾慕者,正是如今被封印在星河界的魔君?魔君数年以比剑为由,屡闯青乾,不过是为了见意中人一面。”
说书人情绪感染力极强,几桌的人都听得专注入迷,跟着他遗憾叹气,“当年望秋原大战,魔君既是被积怨驱使,更是为了强抢剑仙,可这一正一邪,谁能认同?”
云晞听得眸光一颤,开口道:
“笑话。”
与她同时出声的少年嗓音响亮,将她的声音淹没。
云晞的目光顺着这道愤愤不平的声音扫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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