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好了？”
“那便回吧。”主系统轻轻挥了挥手，面朝她跪拜的韩蕲瞬时便消失不见。
仅于吐息之间，韩蕲闭眼再睁眼，云雾从眼前散开，他又回到熟悉的长街——在故事还没有发生如此强烈转折的地点。
他侧目望了眼身侧碧水楼的楼牌，心中的决意腾涌而起，眼中决心一步胜过一步。
摄政王府似乎还是离去的模样，白幡未撤，灯笼未解。四地空旷无人，门前散落的冥钱无人经扫，偶尔随风起落染尘。
他轻微疑惑了一番，走进去，发觉中堂还停着棺木，灵棺前肃重的，是写着吾妻的牌位。
他清淡一笑，原来，主系统是将他送回到这个时间点。
也好。
毕之若上前来，又一遍向他告知燕府的求告之意。
这回韩蕲微顿，改换了面庞，“准。”
“让燕听雪亲自来请，燕奚下棺。”
他轻抚着灵牌，神色柔和，无视掉身后诸多担忧探看的神色，用刀刃撬开了燕奚的棺椁，再度见到了眼前心中人。
“我只给我这一次机会，来世今生，我不会再缠着你。”
毕之若通报燕大小姐到时，他已收拾好手中的兵刃，光泽在乌云蔽日的天色中难以辨得，韩蕲却知晓定能一击必中。
这不算短的年华里，他杀过不少人。只是，还没有如今日这般，明确地去针对，一个无辜之人。
可是……为何无辜之人，要以旁人来证明，自己是无辜的那一位。
他转念一想，手中的刀刃便握得实了。
藏在袖中的刀刃，在见到燕听雪的瞬时，已经精准地落到她的胸口。
谁都不曾预料到，传闻中如此迷恋燕家大小姐的摄政王，在她请安问好的吉祥话还没说出口时，便横刃而来要了她的命。
她倒在地上，鲜血自胸口汩汩地往外冒，谁也拦不住。
韩蕲居高临下地站着，脸上的神情十分冷漠。
冷漠地瞧着燕听侯夫妇惊慌地扑向自己的女儿，眼前这混乱不堪的场面。
霎时，阴天之上，现了红日，像是吸足了人间的血气，殷红饱满，似要溢血。
剧烈的崩塌声响彻在世界四周，燕听侯一行人的谩骂指责，他一个字也听不见。
房屋接连倒地，哀嚎不断入耳，红日滴血，浸染了半边天。
他望向东北方，那世界的最高处，还直挺挺地立在原地，做支撑柱。
他悴然一笑，抹掉脸上被喷薄的血，镇定自若，缓步走回府邸。
府中人早已四散而去，只剩下毕之若，“殿下，此地有异，属下护送您离开！”
他挣开毕之若攀拉的手，淡笑道：“之若，抱歉，来世相见。”
而后，头也不回地走入灵堂。
他重新地打开了棺木，里面的女子仍睡得沉静，容颜安稳，丝毫不受此地此时此境所影响。
他随意一个翻身，落进了棺椁之中，缓缓地轻吻她的额头，再到嘴唇，恍然未觉，此刻已是她去后的第三十天。
他落下了一滴泪，说，“燕奚，我想再见你。”
棺木被他拉起，下一瞬，摄政王府也支撑不住，房梁自上方狠狠落下，将一切就此掩埋。
燕奚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已是泪落不成声。
眼泪模糊了视线，待逐渐清晰时，她已身处云雾之端。
周遭空明而洁白，她只看到不远处立着的两个人。
这两个人她太熟悉，一个是系统妈妈，一个是风筠姐。
她走近，原以为自己的情绪会很激烈，可说出的话，语调淡定异常：“妈妈，救我，你后悔过吗？”
她复又自嘲一笑：“你救我之时，如何都没想到过，我会多次考试都不及格，好不容易接了个任务，以为终于能够替你办事，谁知还是妈妈收拾我的前尘。”
风筠对她得知真相后的第一句话有些讶然，回头看了看主系统，却见她一副毫不意外的模样，神色柔和，伸手轻抚她的头顶，一如以往的宽慰，拭干她的泪：“不，在阿妈眼中，小溪儿可比自己认为得厉害多了。小溪儿，你的思考，是握笔人赋予你的，所以你没有自我思考，当你开始自我思考时，很难去适应跟上正常人。小溪儿，你是特殊的。你走到如今，已经超出阿妈的太多期待。”
“以后，阿妈会尝试接更多的角色出来，像你一样，完整丰满、感情充沛地生活。”
“小溪儿，记忆会忘记，但感觉是不会没的。去吧，再见他一面，回来告诉我你的想法。”
她笑着，风又吹散她们的身影。
燕奚复又站在了庭院之中。
孩童从她身侧经过，她远远听见一声呼唤，是“潇儿”。
她回头，看见一位漂亮的妇人倚着门，身旁怀抱着她的是一位穿着大红官袍的男子，二人望向他的目光柔和温柔。
她听闻孩童撒娇地扭犟了一句，“不要，我还想玩。”
妇人朝他招手，“快回来，爹爹马上要上朝了，没人看着你了。”
小孩听这话，才垂头丧气地靠近二人，在被男子抱起的那一瞬间，他朝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恋恋不舍，“阿爹早些回来，潇儿还想放风筝。”
“好。”
字音落，便转换到了重重白雪，冰冷的街道上覆着一人，尊贵的公主之躯，跪在地上，颤抖地扒开夜雪，抱着面色白紫的人失声痛哭。
小孩被人护在身后，远远看着，脸上的泪止不住地流。
燕奚再没见女子笑过。
她独处的时间越来越多了，从春到冬，总是喜欢将孩子抱在怀里，跟他讲男子的故事，有事不说话也能坐很久。
她再也没有进过皇宫。
几年后的某一日，她毫无征兆地让人准备华衣，进宫面圣。
孩子见到了第二个棺椁，从眼前走过。
那一日，雪也落得很大。
雪里的身影一步步长大，燕奚想，原来这么这么多年，从桃红林立的春走到大雪尽覆的冬，他一直孤独。
雪逐渐停了，二人的身影清晰，前方人顿住脚步，向后回望，他们之间的情景逐渐明了，是摄政王府回转的长廊。
他静静望着她，眼中情绪波澜不惊，一步一步缓缓朝她走来。
燕奚微顿，亦朝他去，起先是一步一步地走，后来似是确认了什么般，步履越来越快，裙角翻飞，她也顾不得。到相拥时，韩蕲先伸出了手，可她却意外地扑了空。
燕奚转身回望，发觉此时韩蕲亦转身，像是确定了什么事，嘴角微微上扬，眸中神色温柔，水波盈润。
他说，“去吧。结束梦吧。现实中，我在等你。”
话落，梦碎，一阵空灵声瞬时响在耳边：“恭喜主人达成完成主任务真实结局，不再重演；圆满通过支线任务，达成成就，揭开这个世界的真相；请主人选择是否离去……”
燕奚看着面前展开的屏幕，半晌后，点了是。
瞬间，风雪将她裹挟，待她再睁眼，人已到了现实世界，面前站着的，是真实存在的系统妈妈和风筠姐。
在她睁眼的那一瞬间，风筠扑上来抱住她：“恭喜小溪儿，你成功了，以后就是正式专员了。”
燕溪笑着回应：“让姐姐和阿妈担心了。现在世界还好吧？”
“放心，所有世界的秩序基本恢复正常，我们都可以歇息一段日子了。”风筠道。
燕溪点了点头，笑眯眯地道：“那，我要去吃顿好吃的！奖励我这一行这么辛苦！”
“那必须的！”风筠拉着她的手腕，二话不说便要带她出门，主系统笑了笑，没有跟上去。
她挥手看了眼《听雪》的世界球，望见水镜的那一头，坐在榻上静待之人，于月落日出之时，终心死地闭了目。
完成任务，燕溪照常以往般读书下课，偶尔会喝同学朋友出门聚餐、玩乐。
只是有事会失神，想起世界之内，韩蕲此刻在做什么。
她始终想着他最后留给她的话——梦的尽头，在世界之外，他在等她。
这个等待，从她承诺而未的实行之时，一直存在。
直到实在忍不住，她问了小绿一嘴：“《听雪》这个世界，如今可还平安稳定？”
小绿回答：[禀告主人，未有异常。只要检测出现异常，便会通知主人继续进行修补。]
燕溪点了点头，思绪还是没有静下来。
她知道韩蕲会实现他的承诺，会安安稳稳地，保证燕听雪他们好好生活。
可是只有他，始终孤独着。
老师课上总是说，离别是他们要经常面对克服的一个永恒课题，尤其是最近不少人刚从世界回来，不少还魂不守舍，略不适应在现世中生活，老师便强调得更厉害，回回目光便落到她身上。
她知晓，这是阿妈对她的特意叮嘱。
选择回来，她的确遵从了自己的心。
这么多日过去，她神游天外的思念思绪，不仅未消减，反而愈日愈深，让她明白，韩蕲之于她，已经不是堂堂课的教诲能够训导清晰，反而逐渐引她剥开内心迷雾，坚定看清自己的内心。
此番旅途之于她，可能仅仅只是一次任务，她只要想，便能有与任何时期任何时候的韩蕲相见的可能。
可是韩蕲，她之于他，仅是他孤注一掷，赌上所有，换来千千万万世唯一相见的可能。
所以，她得回去，珍重这一份真心。
她找到主系统跟前。
主系统早有所料，未及她言说，轻抚着她的头，莞尔笑道：“想明白了？那便去罢。阿妈，永远在你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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