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云家
云家大宅最偏僻的角落里,小院子里,女子一身素衣,眉弯如月,一双眼睛如同清泉,仙姿玉色,神情淡然,整个人如同蒙着一层纱的月亮,柔弱而又迷人。
女子手里捧着一本书,神情专注而认真,纤细的手指,不时翻动着,时间静谧而又美好。
如果不是胸肺里压抑不住的痒意,如同无数的小手搔着喉咙,阵阵止不住咳嗽的声传来,压抑而又沉闷,打破了这静谧的时光。
“咳,咳,咳”,女子用锦帕压了压唇角,本就没有血色的脸庞,更显苍白,比女子手上的锦帕还白,更显的病娇。
女子这才想起,今天的汤药,还没喝,放下手中的书,端起药碗,一饮而尽,神情没有一丝一毫变化,动作娴熟的让人心疼。
这女子正是圣旨中“德貌双全,贤良淑德”的云家大小姐云澜月,也是姚星辰口中的:那嫁不出去的抱着药罐子的老姑娘。
作为云家大小姐,云澜月在云家可是有特权的人,小院子里有个单独的小厨房。
云夫人想着,就云澜月这个身体,天天喝着汤药,还是风一吹就要倒的架势,索性给她在院子里弄了个小厨房,方便煎药,省的云澜月有个万一,别人还以为她这个后娘容不下继女,在汤药里下毒手呢。
给云澜月弄个小厨房,既省了麻烦事,还能落个好名声,后娘也有疼爱继女的,云澜月也喜的落个清净。
细看才发现,同样是三月,姚星辰早就换上了单薄的外衣,云澜月还穿着厚实的棉衣。
此时的云澜月还不知道自己多了个“小未婚夫”,更不知道自己是“小未婚夫”口中的嫁不出去的抱着药罐子的老姑娘。
皇上也是有心了,特地让刘公公带着圣旨先到了将军府,晚了一个时辰再到云家宣旨。
“小姐,”
“小姐。”
听着外面传来春桃咋咋呼呼的声音,云澜月好看的眉蹙着:“春桃,什么事情这么大惊小怪?”
云澜月的声音,如同本人一样清冷,就像林间泉水潺潺流淌的声音,不急不缓。
“刚才有小厮来喊,来了宣旨的官人,正在正堂里等着。”
“圣旨?是不是听错了?”云澜月抿着唇,云家祖上也曾经风光过,可是那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云老爷不是读书的料,靠着祖上的荫庇,混了个没有实权的差事,在权贵多如牛毛的长安城,根本不够看。说出去体面点,好歹是吃皇粮的,这才换来人前人后一声尊称:云老爷。
“小姐,不会错的,来的小厮,是老爷身边最信任的小顺子。”春桃拼命解释着:小顺子做事一贯稳当,这才得了云老爷的重用。
如果不是有重要事情,云老爷是不会派自己的小厮特地来知会一声;如果不是必须云家所有的人都要出现,还有谁记得云家还有个大小姐。
春桃看着云澜月站起身子,就要往外走,赶紧叫住了:“小姐,等一下。”
“怎么了?”
“小姐,怎么也要抹上腮红、口脂吧。”看着小姐苍白的脸色,多半是咳嗽过了,看来小姐昨晚又熬夜看书,这才染了风寒。
云澜月无奈的被春桃按在那,给自己梳妆打扮。长安城,人人都知道云家大小姐是个药罐子,打扮不打扮有什么区别。
春桃满意的看着云澜月,涂了腮红,抹了口脂,气色好看多了,小姐的相貌本就是一等一的漂亮,现在更美了。
“小姐,要不然再换身衣服吧,身上的衣服太素了。”明明是花一样的年纪,小姐总是一身素衣。
春桃打开小姐的衣柜,衣柜里的衣服数量和云家大小姐的身份明显不符,少的可怜,还都是素衣。
哎,春桃无声的叹了口气。
小姐一向喜欢素色,衣柜里哪有什么颜色鲜亮的衣服?
小姐的月钱,大都用来买了书,好久没有添首饰和新衣衫了。
幸好前几天,老爷惦记着小姐,派人给小姐做了几身新衣服,昨日正好送来了。
“小姐,要不然换上老爷派人送来的新衣服吧?”
云澜月想着那些新衣衫,再想想今天的圣旨,眉心直跳,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这么多年,父亲一直对自己不闻不问,任由云夫人暗地里苛责自己,前段时间父亲突然到小院子里转了转,看自己的衣衫太素了,就让霓裳阁的人上门给自己量身定做了几件新衣衫,都是上好的绸缎。
当时云澜月还有些惴惴不安。过了一段时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云澜月还以为父亲是良心发现,一时父爱泛滥呢。
看来,日子太安逸了,都让自己忘了,哪家高门大院不是深不见底的能吃人的黑潭?有几家女儿的婚事,不是给家族铺路的垫脚石?有几家女儿的婚事,不是攀附权贵最便捷的手段?尤其是云家这样没落的门户。
“走吧。”
“再不走,去迟了是要被责罚的。”看着春桃捧到面前的新衣衫,云澜月的脸色冷了冷,终究是穿着那身素衣往外走去。
不敢多耽搁,两人赶紧往正堂赶,只是云澜月院子本来就是最偏僻的,离的远,久未出门,云澜月身子本就病弱,心里还想着心事,这一段路,对于云澜月走的并不轻松。
云澜月来到正堂的时候,正堂里已经跪了黑压压的一片,云老爷跪在了最前面,看着云澜汐左边空出的位置,那是留给她的位置,敛下眉眼,跪在了云澜汐左边的位置。
云澜月静静的跪在那,好在有棉衣撑着,让瘦弱的身体,看着不是那么羸弱。
等人到齐了,小太监尖而细的嗓音响起: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云家大小姐云澜月,德貌双全,贤良淑德;姚家小将军姚星辰,文武双全,德才兼备。两人乃天作之合,着先行订婚,择良辰完婚。”
“云家二小姐云澜汐,温良敦厚,品貌出众,太后与朕躬闻之甚悦。今六皇子……”
小太监念着冗长的圣旨,耳边嗡嗡作响,云澜月只听的清楚前面,自己所有的猜测都得到了验证,看来,自己对云家,还有那么点价值。
宣读完圣旨的小太监,将圣旨交到云老爷手上:“恭喜云老爷。”
“贺喜云老爷。”
“云老爷这是双喜临门啊!”
“多谢李公公,以后还望李公公多多美言几句。”
“还望早日喝到云老爷家的喜酒。”
云老爷脸上笑的起了褶子,将袖中的金瓜子塞进李公公的衣袖,李公公心领神会的紧了紧衣袖。
身后人脸上表情,不尽相同,各自精彩,所有人还未从皇上赐婚圣旨的震惊中反应过来,不仅是赐婚,还是连赐两道圣旨,看云老爷的反应,好像并不意外。
“咳,咳咳……”刚才忙着赶路,强撑着病弱的身子,听完宣旨的云澜月,一直压抑着喉间的痒意,憋在胸肺里,现在终于可以释放出来了,只是这剧烈的咳嗽声,好像是对赐婚的圣旨不满。
引的云家其他人侧目,对云澜月的反应十分不满,李公公听着这阵阵咳嗽声,也是皱了皱眉头。
“小女这今天几天着了风寒,还望李公公海涵。”可能是云家双喜临门,云老爷的心情格外好。一番常态,云老爷居然主动开口维护云澜月。
李公公也不多停留,让这喜气留给云家人。
李公公走了,云家人这才放开了,最喜的自然是云老爷,自己的两个女儿:一个是未来六皇妃,一个是未来的小将军夫人。
云老爷没想到,自己也能得到皇上的青眼,没想到,重振云家到了自己这一辈,有了希望。
云老爷看了一眼自己的两个嫡女,又看了眼嫡长子云浩鹏,有了两个如此了的妹婿,日后不愁云浩鹏谋一份好差事,谋一门好亲事。
其他人多是围在云澜汐的身边,现在的云澜汐可不仅仅是云家的二小姐,更是未来的六皇妃。现在的六皇子,未来的王爷,再大胆一点,也是有机会坐上那龙椅的人,那以后的云澜汐,不就是……?当然,有些事情,只能放在心里想想,万万不能说出口的。
云澜汐看着围在自己身边的人,也是得意的看了眼自己的嫡姐,这么多年,自己一直被云澜月压着。说来,云澜汐面容姣好,可是有个美若天仙的嫡姐,这样一对比,她就显的一般了,好在云澜汐胜在性格活泼,一张巧舌,讨人喜欢。
云澜汐正是二八妙龄,碧玉年华,一个女孩子,最美好的年纪,自然喜欢颜色艳丽的衣衫和各种漂亮的首饰。
一对比云澜月身上的素衣,和没有任何首饰装饰的寒酸,更显得云澜汐明艳动人。
现在又有了让人艳羡的未婚夫,还是以前想都不敢想,高不可攀的皇子,云澜汐脸上的表情自然是欢喜的。
同样是皇上赐婚,云澜月的身边就冷清的多,姚小将军的身份虽然比不上六皇子,对于云家来说,也是高攀了。
只是云澜月赐婚的对象不仅是个女子,还是个比她小的“未婚夫”。这“小未婚夫”还是恶名远扬的长安城女纨绔,一时间,众人不知道是该同情云澜月,还是该同情那女纨绔,云澜月药罐子的名声,也是名冠长安城。莫名的,觉得两人还挺般配!
不同于其他人的反应,云老夫人和云夫人想的更深、更长远,云老夫人叫走了云澜月,云夫人带走了云澜汐。
*
云老夫人房间里,云老夫人看着面前的嫡长孙女,纤弱的身体,脸上是掩不住的病容,真是个苦命的孩子:幼时亲生母亲病逝,一直体弱多病,及笄后不知怎么传出“药罐子”的名号,吓得无人敢上门求娶,就这样踌躇了一年又一年。
这些年,云老夫人对云澜月是偏爱的,只是手心手背都是肉,能做的也是有限,只想护着她平安的长大,盼着她有个疼爱她的夫君。
今日皇上突然赐婚,云老夫人也是猜不透,云澜月久居深门闺院,很少出门,怎么就入了皇上的眼,突然赐婚姚小将军。
云老夫人不清楚自己的“孙女婿”姚星辰,却知道姚家几代都是铁骨铮铮,为了宁朝百姓的安乐,鞠躬尽瘁。不管外面传言姚星辰是怎样的纨绔,云老夫人相信,有那样的家风,姚家的子孙不会差。
云老夫人轻拍着孙女的手背,安抚着:“终究是有了归属。”
“祖母也就放心了。”
“就是现在死了,也能闭眼了。”
云澜月不喜欢祖母说这样的话:“祖母,您就放心吧,您一定长命百岁。”
“以后,遇到事情,看不清,听不明的时候,索性就闭上眼睛,捂上耳朵,用自己的心去感受。”云老夫人想着自己的孙女,不久后就为人妻,只能传授着自己的经验。
“孙女谨记祖母的教诲。”
“咳咳咳……”止不住的咳,云澜月背过身子,用锦帕捂着嘴,压低声音,不想让祖母担心。
“你也早点回去歇息吧,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看着云澜月病弱的身体,云老夫人很是心疼。
“我这还有点补品,过会让人给你送去。”
“祖母,您还是自己留着吧,孙女只是惹了风寒,喝点汤药就好了。”
“祖母现在没有别的盼头,就盼着你能平平安安嫁人。”云老夫人拍着云澜月的后背,给她顺着气。
“想来,姚家很快就会派人上门提亲,你这风寒,可不能耽误了。”
“让祖母担心了。”
云澜月从云老夫人院子出来的时候,一眼看到一直守在院子门口的春桃,看到小姐出来了,春桃赶紧迎了上去。
路上人多眼杂,主仆不方便说些什么。
一路上春桃想着同样是云家的小姐,为什么小姐的命就这么苦?
二小姐赐婚是清秀俊逸、温文尔雅的六皇子,自家小姐赐婚的是嚣张跋扈,吃喝玩赌,样样精通的女纨绔。
一回到云澜月的小院子,关上房门,春桃就红了眼眶,担心的看向云澜月:“小姐……”
“怎么了,今天可是个好日子啊,你家小姐也是有了婚约的人。”
“可是,可是……”春桃不知道该怎么说,那是小姐的未婚夫,也是自己未来的主子,虽然春桃平时里大大咧咧的,关键时候也知道轻重,哪些话该说,哪些说不能说,也是有分寸的。
“咳咳咳……”
“我今年二十了。”
“不能总赖在云府啊。”
“可云府本来就是小姐的家啊?”
“家?”
“没有亲生母亲的疼爱,没有父亲的庇护,这哪里是我的家?”
“再说了嫁给姚小将军也没什么不好。”
“嫁过去,上面没有没有老的伺候、为难。”
“一嫁进去就当家,也没什么不好的。”云澜月一向话少,说这么多,不知道是说给春桃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姚星辰再是纨绔,有着那样的身家背景,以后的日子,只要自己不贪心,倒也顺遂,情情爱爱的对于云澜月,就像天上的月亮,从未奢望过。
这一晚,被赐婚的几人,各有心事,注定了是难眠的夜。
*
第二天,难得早早起了床的姚星辰,自己在衣柜里巴拉了半天,终于挑了件自己满意的长袍。
小厮看着姚星辰那身洗的褪色,半旧不新的紫色长袍,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小将军,您身上的衣服,要不要换一下啊?”
“我看挺好的啊。”姚星辰特地转了个圈,觉得自己挺美的啊!
“您待会可是要进宫的啊!”小厮没说出口的是,您就不怕皇上、皇后治您个大不敬的罪?
“对啊,我今天进宫可是去哭穷的。”
“不,我是为了未婚妻去挣买药材的银子!”姚星辰伸出手指头,在小厮面前晃了晃,说出这话,姚星辰脸一点也不臊得慌,还有几分理直气壮,还有几分骄傲。
姚星辰今天只有一个目的:哭穷。
而有人和她的行动出奇的一致,只是某人是真穷。
未曾谋面的一对未婚妻妻,竟也如此默契,心有灵犀,不点都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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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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