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爱的室友兼同学艾拉正坐在我床边的软凳上，手里捧着一本《史上最伟大的女巫——奥罗拉·瑞德·斯图尔特》看得津津有味。
“难以想象我们的《女巫必修课》居然会把奥罗拉称为‘最优秀的女巫之一’，拜托——奥罗拉根本就是巫师界最最伟大的巫师了！”
艾拉难以置信地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在书籍的某页插入羽毛书签。
作为斯图尔特家族的头号粉丝，她对奥罗拉的光辉事迹可谓如数家珍，在她看来，奥罗拉的名字后面不仅不需要加上“之一”，甚至完全没有注明“女巫”的必要。
“她是‘无声禁音’的首位觉醒者，精确断言了至尊女巫的继承规律，十一岁掌握‘七大奇迹’，十七岁掀起巫师界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巫师教学改革，男女分校制度就是从她的时代沿袭至今。”
想到二十一世纪的女巫们居然和男巫和平共处、握手言和，艾拉就有一肚子出不完的气。
“要是奥罗拉知道女巫们做出的妥协，一定会被气得掀开棺材板!”
她大声嚷嚷起来，在医疗管理员甩来警告的眼神后，像是终于想起自己是来看望我的一般止住了话头。
“啊——你看到昨天的巫师论坛没有？自从男女巫师论坛合并以后，论坛上居然有人说理是最接近甚至可能超越奥罗拉的巫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
见她笑得如此肆无忌惮，我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虽然我很想和你一起嘲笑他们，但我昨天一整天都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
“哦——抱歉，不小心提到了你的伤心事，不过你不用担心，你英勇无畏的负伤行为这几天已经在论坛广为流传，作为此次事件的唯一受害人，我们一定会为你报仇雪恨的！”
“你说的报仇雪恨是指——？”
艾拉一只手重重地拍在我的肩膀上，双眼坚定地燃起正义的火光。
“我们会为你讨伐理的违法行为，争取送他上巫师法庭，到时候你会作为被害人出庭，而我们所有人——都是你的证人。”
“我就知道你们会这么做，你们难道就没有一个想帮我灭掉他的吗？”
艾拉摇了摇头，批评我没有思想觉悟，只知道用暴力解决问题。
“我们巫师界早就与时俱进建立起了法治社会，不提倡使用私刑，你是想毁了巫师界吗？”
“呵呵。”
理使用暴力的时候可没有人说他想毁了巫师界，他们只会觉得这就是天才的秉性。
“高兴一点吧，管理员说你的身体状况恢复得不错，已经可以回去上课了。虽然你昏迷了整整两天，但好在伤势不重。”
“如果你们愿意和我一起惩治理，我会更高兴。”
艾拉把书抱在怀里，劝我打消这种不切实际的念头，她只能在精神上给予我支持，其他的想都别想。
“你还是抓紧时间出任务吧，课程落了一两天倒没什么，实践学分到周末就要结算了。”
我直接表演一个垂死病中惊坐起，一瞬间腰不疼了腿也不痛了，哪里痛？心痛。
“什么？带病也要提交和平时一样的实践学分？”
“你不知道吗？校规上明确写着‘不超过三天的病假需在康复后补上对应课程与实践学分’，这条规定就是奥罗拉主张通过的。”
这是人能想出来的校规？？
我生无可恋地把自己摔回病床，仰天长叹道：“我恨奥罗拉——”
“我允许你恨她一秒，看在你是病人的份上。”
艾拉拿起摘有课表的便签，一把把我从床上捞起来。
“下午一节巫术必修，一节巫师心理，两本书我都给你带过来了，咱们直接上路吧！”
我不依不饶地问她：“真的没办法吗？”
艾拉撇嘴，把《女巫必修课》和《巫师心理研究》两本重量级巨著扔到我身上。
“我劝你务实一点，先把巫术的理念给搞懂，除非至尊女巫想追究理的责任，不然任何人都拿他没办法。”
“可如果你们都愿意帮我说话，她为什么会不想追究？”
“因为……”艾拉欲言又止，“很丢人。”
“不是你们在论坛上说我英勇负伤？”
“哦——那只是为了更好地谴责理而已，故意伤害的性质可比毁坏公共建筑恶劣多了。我也不知道你当时在想什么，连这种级别的巫术都没躲过。”
“你还是别说了……”
总不能跟艾拉说我在看烟花吧？我可不想被质疑巫术能力之后再被质疑一次智力。
我接过书，掀开被子从床上起来，在艾拉的搀扶下缓了好一会儿才找回双腿，踏出第一步的时候差点就对着医疗管理员跪了下去。
在艾拉幸灾乐祸的嘲笑声中，我推开医疗室的大门，和她进入了外面的长廊。
女巫学院的走廊是哥特式的六分胁骨拱顶，不论向上还是向远处看，都有一种无比的纵深感。这种骨架一般的结构很像人体的肋骨，当你站在它的荫庇之中，会感觉自己变成了一颗跳动的心脏。
环抱整条走廊的玫瑰窗就镶嵌在其线条的延伸处，上面绘制了瑟茜、美狄亚、赫卡特等巫师史上著名的女巫形象，历届至尊女巫在身死之后也会受到同样的待遇。
但你只有在正午光线最充足的时候来到走廊，才算“打开”了这些窗户。
光影是一位精通复活术的巫师，它无需挥动它的魔杖，就能使玫瑰窗上的人物变得鲜活而生动。当他们眨着五彩斑斓的眼睛，透过上千年的历史向你露出微笑，你一定会分不清虚幻与现实的边界，把这里当做奥林匹斯山。
不过我希望你醒来后还能记得它原先只是一座修建于文艺复兴末期的哥特式教堂，这里曾经门庭若市，有过牧师和神父，也有过唱诗班和主日学，每个周日还会有远道而来的虔诚信徒来做礼拜。
“猎巫行动”期间，这座宏伟的教堂成为幸存女巫们的根据地。
她们伪装成神职人员，在第一任至尊女巫佛罗伦斯·伯德的带领下逐渐掌控了教堂，而弗洛伦斯·伯德作为伪装术的觉醒者，在教堂上空落下足以覆盖上万平方米的屏障。
从此，这片人类社会中的“荒地”成为一代女巫的避风港。
行动结束之后，巫师们的处境变得相对安全，居安思危的她们意识到巫术修习的重要性，遂召开了有史以来第一次女巫集会。
她们将教堂内部的房间改造成一间间的教室，着手制作并改良各种巫术用具，冒着被巫师猎人杀死的危险搜集散落在世界各地的巫师书籍……
——以上种种，形成了女巫学院的雏形。
你大概会好奇我们这些人是如何进入女巫学院的，很简单，只要你在生命中的任何时期展现出巫师的天赋，就有了入学的资格。
如果你出自巫师家族，从小就生活在巫师环境中，你的家人自然会送你上巫师学校。
如果你的家庭里只有你是巫师，请你一定谨言慎行，不要相信任何人，因为《巫术法案》直到1951年才被废止。你所能做的，就是等待女巫学院的相关人员找到你。
“你知道吗？”
艾拉和我走在去教室的路上，我们并肩穿过走廊，经过了一扇属于佛罗伦斯·伯德的玫瑰花窗。
“我小时候一直以为女巫学院会派一只猫头鹰来给我送录取通知书。”
“你是不是《哈利波特》看多了……”
艾拉喜欢看书，特别是喜欢看一些奇奇怪怪的书。她这么一问，我马上就想起了她放在床头柜上的《哈利波特》全集。
她对此书的痴迷程度不亚于奥罗拉。
为什么这么说？因为在一次巫师历史课上，当我们的历史老师讲到“女巫学院是最好的巫师学校”时，她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一句“霍格沃茨才是最好的魔法学校”。结果显而易见，她被当场赶出教室并罚站到下课，原因倒不是因为她顶撞老师，而是因为霍格沃茨是男女混校。
“我甚至以为我们所有人都要去一条神秘的巷子购买巫师袍、魔杖、书本和羽毛笔。”
“醒醒，现在是二十一世纪，我们连钢笔都不用……看到你的笔记本电脑了吗？你昨天还在用它和隔壁学院的男巫对线。”
现实情况是每个女巫都需要在开学前上交该学年的学费，所有服装和学习用品都会由校方统一发放。这条规定是从人类那里学来的，目的是避免攀比。
我以为我这句话多少能把她唤醒，但艾拉充耳不闻，继续沉浸在对魔法世界的幻想中。
“为什么我们没有飞行课？”
“因为人类发明了飞机，如果你骑着扫帚在天上飞，会被他们的飞机无情撞死。”
“哦——天呐，这就跟学院禁止我们在校内使用瞬间移动一样。1953年曾有一位女巫因此从五十米高的窗台上摔了下去，她的同学们希望至尊女巫能够将她复活，但当时的至尊女巫只说了一句话就让大家放弃了她。”
前面提到过，艾拉喜欢看一些奇怪的书，这个故事很可能就是她从哪本书上看到的——或许是那本比理的脸皮还厚的《巫师奇谈》？
“她说了什么？”
“土豆可以变成土豆泥，但你们怎么把土豆泥变回土豆呢？”
我大惊失色，脑子里控制不住地想象土豆从高空坠落后生成土豆泥的场景。
“至少她很擅长讲地狱笑话……”
我和艾拉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磨蹭了好一会儿才磨到教室门口。
上巫术必修的老师克里斯蒂站在讲台上，右手边放了一本打开的《女巫必修课》，其他人也已经到得差不多了，因为还没到上课时间，她们该聊天的聊天，该玩手机的玩手机。
但我这位“英勇负伤”的康复患者刚刚走进她们中间，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目光一致地看着我和艾拉。
“为什么她们要看着我们？”
“不，她们看的只有你，相信我，你现在很出名。”
我不解道：“就因为我在交流会上受了伤？”
“不止，如果你今天回去打开巫师论坛，就会发现你的名字已经和理高度绑定——你们比新婚的夫妇还如胶似漆。”
“好恶心的形容。”
“至少你成了网红不是吗？”
“别了，我宁愿做土豆泥……”
克里斯蒂适时在我们身后咳了两声，时钟的指针正要经过数字3。
“两位同学，还不尽快入座吗？”
“……好的克里斯蒂小姐！”
我马上拽过艾拉的手，穿过密密麻麻的人群找到两个挨在一起的空位。
“驭火术，”克里斯蒂拿起讲桌上的烛台，往上面立了一根白色的蜡烛，“几乎是所有女巫出生后接触到的第一种巫术，它的重要性和历史意义想必你们已在初学者分部的历史课上学到过。”
克里斯蒂突然看向我，喊出了我的全名：“薇斯德·柯罗诺斯，你来把它点燃。”
“好的……”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点到我，但我还是恭敬地站起来，对烛芯施了个恰到好处的驭火术。
克里斯蒂没有对我的表现做出任何评价，她点了点头，用手势示意我坐下。
“接下来请翻到142页，这一章是关于通灵以及通灵仪式前需要准备的各种用具说明，讲台上这盏带蜡烛的烛台，就是该仪式的必需品之一。”
“通灵能够让生者与死者的世界短暂连接。在没有想好要召唤谁的灵魂之前，请不要把这当成另一种形式的巫师论坛。切记，不是每一个死去的灵魂都友善温驯，它们中的不少人都极具攻击性，如果你无法控制灵魂交流的限度，很可能会被带去它们的世界……”
艾拉蹭到我旁边，抬起手遮住翕动的嘴唇，小声问我：“你说我们有没有可能召唤出奥罗拉的亡魂……”
“我不建议你这样做。”
“为什么？”
“因为和你同样想法的人太多了，你觉得奥罗拉会一个一个地回复你们吗？人类社会里有点名气的小明星都不会看自己的评论区，更何况奥罗拉。”
“怪不得理对巫师论坛上的舆论无动于衷……”
理这样出名的巫师也会有社交账号吗？是的。不过他什么都不发，头像、简介一片空白，主页里全是女巫们扔的臭鸡蛋和男巫们献上的鲜花。
“那是因为他脸皮厚，谢谢。”
两节课结束后时间已来到傍晚八点，我和艾拉踏出巫师心理研究室，前脚还在讨论晚饭要吃什么，后脚就在走廊上遇到了校长索菲娅·斯图尔特。
我们赶紧停下脚步和她打了个招呼。
“晚上好，斯图尔特女士。”
索菲娅笑了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回应了我们的问候。
“晚上好，小女巫们。”
而后，索菲娅继续道：“薇斯德小姐，方便跟我去一趟校长办公室吗？希望这不会耽误到你的用餐时间。”
“没关系的斯图尔特女士，我现在就可以跟您去。”
我大概已经知道她要和我说什么了。
我向身边的艾拉使了个眼神，让她不用在餐厅等我了。
在斯图尔特校长的带领下，我登上了走廊尽头的长梯，沿着看似永无止境的阶梯来到四楼——校规上严禁任何师生踏足的特殊工作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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