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汴京新郑门往东行不足十里的官道旁,有一颗粗壮的歪脖松。初夏炎热时,会有不少赶路人选择在歪脖松下歇脚,乘凉片刻。
今日歪脖松周围聚了很多人,很多人都不敢去看那树下的场景,嘈杂的议论声中出现频率最多的就是“造孽”二字。
王邢等人抵达现场后,一眼就看见了吊在树杈上的尸体。
女子,赤身,腹部被捣烂,死状惨不忍睹。纵然常办案的老人看到这一幕,都忍不住冷吸一口气。
树下还有一具女尸,蓬头垢面躺在地上,身穿着脏污的锦缎衣裙。
吊尸腹部流出的血全顺着腿流淌到脚趾,全部都滴在了平躺女尸的腹部处,在其腹部的衣衫上染出一团血色的圆圈。
女子腹部,对凶手来说难道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王邢正思量之际,开封府专门负责给女子验尸的季婆已经上前,去查看尸体的状况。
她先去查看平躺在地上的那具女尸。
“啊——”季婆大叫,惊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周围围观的百姓见状,也都尖叫起来,往外围逃窜。
“女尸睁眼了!”
“诈尸了啊啊啊啊啊啊!”
……
王邢等人也很吃惊,当即抄出腰间挎刀,戒备地看向地上的女尸。
耳边充斥着嘈杂的声音,气味儿也不是很好,血腥味中夹杂着淡淡的臭味。
叶萝睁开眼,就看到一具腹部被捣烂腹部的赤身女尸在她身体上方悬吊着,血腥味十足,一滴一滴地落在她的腹部。
叶萝顾不上去管周围环境的变化,立刻挪动身体,躲开了落血。
王邢注意到叶萝不仅有呼吸,人还动了,惊讶确认:“是活人?”
“当然是活人,这什么地方?”拍古装戏?不对,那具女尸是真的。
叶萝忍不住多看了女尸腹部两眼,伤口形态不规则,创缘挫伤明显,部分缔结组织纤维、神经纤维和血管没有断裂,俩创壁之间形成组织间桥,明显像是砖石类凶器造成的伤口。①
“此处是新郑门外十里的官道旁。你怎么会躺在这里?你认识死者?你与凶手什么关系?”
王邢抛出的一连串提问,让叶萝更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
从初春到盛夏的时间差,周围人不作假的古装扮相,真实血淋淋的尸体,以及“自己”突然矮瘦了一截的陌生身体,都在向她宣告一个不可思议的真相:她穿越了。
叶萝看一眼问她话的男人,身材高大,二十出头,远山眉高鼻梁,一双柳叶眼对她充满戒备和质疑。
在案发现场发现她这样的活人,确实值得他防备。
她现在这情况,大概有三种可能:幸存的受害者,精神不正常的凶手,以及不知道自己躺在尸体下的粗心路人。
当然,最后一种的可能性非常低。
“如果我说我不记得了,你会信吗?”叶萝尽量让自己表现得迷茫些,殊不知她说出口的话还是带着几分法医办主任惯有的公事公办的气势。
王邢再度打量一眼叶萝,查案人明明是他,怎么感觉他好像才被质问的那个?
“信吧。”
照常理来说,一个名弱女子看到这么可怕的尸体,受惊过度后很有可能会出现短暂性的思绪混乱。
“如你所见,我确实什么都不记得了,你的问题我一个都回答不了。”叶萝极不舒适地看着自己身上的血迹,“附近有可以清洗的地方吗?”
“有,那边有条小溪。”军巡官梁秋刀指着路东边。
“多谢。”叶萝对他点了下头,就朝路东走。
季婆愣了下,忙对她道:“小娘子这身衣服不能穿了,我带了备用衣服,就是为了防止衣裳弄脏了没法换,小娘子若不嫌弃——”
“不嫌弃。”叶萝求之不得。
季婆又愣了一下,应承一声后,立刻去车上取衣,陪着叶萝去了河边。
“怎么跟说好的不一样?”
叶萝正蹲在河边梳洗,忽然听身后的季婆冒出一句话,以为她在自言自语,没理会。
头发摸着乱蓬蓬得脏乱,叶萝还担心在没有洗发膏的情况下洗不干净,没想到上面只是粘着泥土灰尘,遇水之后很快就洗干净顺滑了。
季婆递来的衣裳是一件灰白色的粗布衣,成色半旧,十分宽大,穿在叶萝身上竟能显出几分身材来。
脏污的脸洗干净了是一张娇嫩清丽的脸蛋,配上顺滑乌黑的头发,清冷似仙的气质,是让人移不开眼的美。
“叶娘子美貌更甚了。”季婆惊叹一声后,取出两根布条,为叶萝扎了发髻。发髻看似简单,实则巧用心思,把叶萝的脸蛋衬得更超尘脱俗。
“我们认识?”听季婆说话熟稔的口气,叶萝意识到季婆刚才第一句话就是对自己说的。
“叶娘子别吓我,难不成还真失忆了?”
季婆目光阴冷地审视叶萝,仿佛她如果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就会在顷刻间让她毙命。
叶萝目光淡淡扫过季婆的虎口,对上季婆的双眸,“装失忆,自然要彻底些。”
季婆盯了叶萝一会儿,倏地笑了,“叶娘子是干我们这行的料。”
干哪行?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行当。
叶萝扯嘴角,“远不及您,接下来您有什么嘱咐?”
“我自是配合叶娘子的。”季婆顿了下,“不过叶娘子刚才的表现可吓我一跳,当初说好装成受惊失忆的模样,你那般淡定,太叫人起疑。好在王军巡使这人性子简单,容易相信,但等你回开封府,面对程通判他们审查,就未必行得通了。”
叶萝没说话。
季婆以为她害怕了,凑近一步,对着叶萝的耳朵小声警告:“别忘了,你的三位兄长还在我们手上。只要你规规矩矩办事,少不了你和你三位兄长的荣华富贵。”
听起来她是名奸细,要通过现在这种方式混进开封府。
领导还给她画了大饼,让她以为做奸细会有什么荣华富贵的好下场。
这位季婆脚步轻盈,说起狠话来自带杀气,右手虎口处有些红肿蜕皮,左手虎口却没有。叶萝偏向认为,她用特殊方法将虎口处的茧给祛除了,是个会武的人。
叶萝扯了扯自己衣裳,口气不经意:“再跟我说说开封府的情况,有什么我需要注意的细节和问题。”
“你现在只需要表现得像个受害者,取得开封府的人对你的信任就行。别看薛知府模样慈祥,平时笑眯眯的好相处,实则这个人最阴险。你要是能爬上他的床,一步把他搞定了,夺取粮运图,大家皆大欢喜。”
叶萝冷冷瞥一眼季婆。
季婆不爽反问:“看我作甚?”
“看你乍看挺聪明的样子,没想到脑子里都是草。刚说了他这人最阴险,竟还指望能靠美色把人一步搞定。你的逻辑呢?被狗吃了?人家知府后院会缺女色?”
“你骂我?”季婆起了杀气,一记拳风扫来,拳头刚好停在叶萝鼻尖三寸处。
速度很快,叶萝几乎没看清她的出拳。但可以设想这一拳如果打在她头上,脑出血估计都是轻的。
但叶萝不惧,因为她已经弄清楚了她的处境,在这种场景下季婆对她不会怎么样。很能看得出,季婆也是个喽啰,也是听人行事,在配合她的行动罢了。
“你没脑子还不准我说了?我不说你,你就有脑子了?与其去堵别人的嘴,不如想想自己该怎么长个好脑子。”
季婆那番出卖色相的话,着实恶心到了叶萝,她自然也要恶心回去。
有来有往,才是大家相处之道。
季婆被气得涨红了脸,拳头最终还是放了下去。
上次初见这丫头,瞧着是个怯懦好拿捏的性子,没想到真实性子竟然这么刁钻嘴毒。
叶萝一眼就看出季婆的心思,“感到幸运吧,没胆量的人怎么蛰伏开封府?破案的都是人精,最擅长洞察,胆小如鼠的不出三天就会被识破。”
季婆转念想确实是这个道理,叶萝是上面特意安排的人,不应该太差。所以,她们上次见面的时候她在演戏?向自己证明她有多厉害?
本来一直没把叶萝看在眼里的季婆,在这一刻对叶萝刮目相看了。
俩人回去的时候,王邢正命人剪断被害女尸的吊绳,保留绳扣作为证据。
季婆像是跟什么神仙较劲似得,突然敛尽身上的杀气,像个普普通通的妇人一般,紧握住叶萝的手,哭哭啼啼起来。
王邢被季婆的哭声吸引,惊讶问:“季婆,怎么了?”
“王军巡使,”季婆哽咽了又哽噎,泪眼婆娑,一往情深地看向叶萝,“她是我女儿!我的萝儿,我的萝儿回来了!”
叶萝:“!!!”
还有这样的戏份?
注①《法医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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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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