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温郁离便早早起来。
云溪为他换上一身绯红钗钿礼衣，他伸展手臂，等一层层衣裳理好，忍不住想起了元将离向他寄来的那封信——这婚服果真繁复，胜过朝服。
他眼角眉梢俱是温煦笑意，云溪抬头看见，“世子爷今日可是开心？”
“自然，”温郁离大方颔首。
云溪偷笑一声，为他整理好腰带领口，退后两步仔细看看，不住点头：“世子爷平日少穿这种艳色，其实也好看得很，等见到元姑娘，她肯定也夸您呢。”
温郁离浅浅一笑，摸了摸空荡荡的腰间，又道：“去把那块玉牌拿来。”
玉牌？云溪一听便知他说得是哪儿块。
他转到桌边，从盒中拿出那块用红绸仔细包裹的玉牌，伸手一摸，便知上面刻的是《咏竹》——因为这首元姑娘亲笔写的诗，这块玉牌几乎日日挂在世子爷身上。
世子爷有空便拿这玉牌抚摸把玩，还特意让人凿出个小孔，结上络子，方便佩戴。
金红二色的璎珞细细垂落，花样古朴，正是同心结，看着正衬今日的喜庆。
云溪弯腰给温郁离系上，他伸手摸了摸，这才觉得打扮齐全。
“老爷夫人八成也准备好了，世子爷，您该去祠堂了，”云溪没有搀着他，温郁离独自一人走在前头，缓缓往郡公府祠堂的方向走去，沿途听见无数喜气的道喜声。
他走到祠堂门口时，温郡公果真已经准备好了。
家族子嗣成婚，当日必要先祭祖，烧香叩拜，以告知祖先婚事，才去迎亲。
温郡公站在堂上颂词，温郁离垂首叩拜，末了将檀香插入香炉，这才缓缓起身。
温郡公看着自己许久未见的儿子，眼角露出笑意，沉声郑重道：“抱节，你今日成家，马上将要去接你的妻子，今后必珍重于她，不可懈怠，知晓了吗？”
温郁离垂首，恭敬道：“必不违抗父命。”
温郡公颔首，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容更加慈爱，“去吧。”
温郁离的亲朋好友们早就聚到郡公府中。
这些都是同辈的亲友，稍后要陪同迎亲，正热闹讨论着将军府会拿什么来为难他们，见到温郁离，纷纷笑着抱拳道喜，其中五皇子一身低调打扮，也混迹在亲友中。
温郁离浅笑着作揖，“稍后便要劳烦诸位了。”
一众年轻公子衣着鲜亮，骑着高大大马，在街市上蔓延出长长一道车流。
在他们后头，还有温夫人亲自选的鼓乐艺人和花轿，一路吹吹打打，十分热闹，沿途百姓围着看热闹，叽叽喳喳吵成一团，听不出说的是什么，只让人觉得一派欢喜。
温郁离骑在最前面的马匹上，那马身赤红，马鞍上铺着红绸，喜气洋洋。
他嘴角的笑压制不住，索性大大方方挂在脸上。
等到了将军府门口，这迎亲的重头戏才刚刚开始。
本朝有下婿的习俗，是女子家族为了警告新郎官不准欺负新娘，不少新郎在这一关都被捉弄得叫苦连天，温郁离一到，周围喧笑的女声倒是都静了些。
“对着温世子这张脸，谁舍得下手哦，”有个声音悄悄嘟囔。
元家的诸位女性亲戚长辈都围在这里，温郁离哪怕看不见，都能猜想到人何其多，他面上带笑，温和沉静，皮肤都被绯红衣裳映得红了几分，让人联想起“漂亮”这个词。
都说女子漂亮，可是温郁离这张脸，却让人觉得男子也能漂亮得出奇。
一屋子人面面相觑，举着手里的东西，却没人动弹。
于贤娘从人群里迎上来，她今日也是一身极典雅的暗丁香色裙衫，身披雪白羽纱斗篷，发髻妆容无不端庄，她走到前面，作势轻轻拿小木尺打了他一下。
“今日可不管你是不是世子了，日后若是欺负将离，我可饶你不得！”
她带了头，其他女性长辈便嘻嘻哈哈地也作势打他一下，轻易让他过了这一关，走出厅堂时，身上的绯红礼衣连褶子都没起一个。
他身后有男子悻悻道：“光凭这张脸，抱节都能过关了，根本用不上我们！”
但稍后的催妆，可不是那么简单便能过去的。
温郁离带着众客浩浩荡荡往扶风院去，今日扶风院也被特意布置一番，房顶铺满青绸，檐下挂着灯笼，院门敞开，他们进去，便见里面关得不露一丝缝隙的正房门。
门口堵着十数个人，有男有女，一个个虎视眈眈地等着。
为首的正是元憧憬，他摩拳擦掌，远远便叫道：“停下！停下！”
温郁离听出这是谁的声音，又走了几步，大抵到了近前，这才停下。
他含笑问道：“原来是憧靖在这儿，不知元姑娘何时能梳妆完？”
“我姐姐今日梳妆自要格外讲究，你们且等着吧，”元憧憬抬起下巴哼了一声，他今日一身一身浅绿斗篷，像新春发的芽，年纪不大，说话的口气却着实不小。
五皇子笑着上前一步，“且等着是要等多久？小兄弟也要估出个数目来。”
元憧憬认出这是谁，却丝毫不怯，他眼珠子转了转，抱臂道：“怎么着也得一两个时辰。”
五皇子道：“你这小家伙，嘴倒是厉害得很，旁人梳妆都是几刻钟的功夫，到你这里，便以时辰来计数了？”他作势要往前走，元憧憬立刻像斗鹅一般展开双臂挡在门前。
他伸长了手臂，大喊道：“不行！你们不准进去！”
温郁离拉住了五皇子，笑问：“别说一两时辰，便是一两天我也等得，不过憧憬，是不是还有些别的法子，能请元姑娘出来的？”
这催妆之礼，自然是需要有“催”这一个字。
元憧憬不大乐意承认，被身后的表兄怼了下后腰，那表兄怕他真太嚣张了，抓住他手臂笑道：“这法子自然是有，那你们便做几首催妆诗吧，看看新娘子什么时候满意。”
温郁离沉吟两息，便抬头笑道：“温某不才，正巧得了一首。”
他停顿也未有，慢声诵道：“传闻烛下调红粉，明镜台前别作春。不须面上浑妆却，留著双眉待画人——”
最后一个“人”字落地，他扬了扬声，朝里面喊，“元姑娘，你可听见了吗？”
元憧憬跳脚，喊得更大声，“这才一首，姐你不许出来！”
一众人嬉笑起来，见小舅子不满意，嚷着让温郁离再作几首催妆诗。
元将离早就听见了。
从温郁离被元憧憬拦住开始，她便听得一清二楚，只是不能动弹，六十余岁一生安乐的老嬷嬷正为她梳头发，笑着说：“姑娘可要多等些时候，绝不能轻易便出去了。”
元将离抿嘴一笑，端详着铜镜中自己的面孔，“头还没梳完，便是我想出去也不成。”
今日她一早便起来打扮、穿衣，眼下霞披在身，妆容精美，尚在梳头。
老嬷嬷手中握着玉梳，力道轻又稳，梳齿从她浓密的黑发间穿梭而过，口中轻声道：“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四梳完毕，她望着镜中美人，郑重道：“姑娘，该为您绾发了。”
元将离神情也肃穆了些。
老嬷嬷是雍都出了名的吉祥人，这些年来，不知给多少新嫁娘梳过头。
她动作熟练，把元将离的满头长发挽起，梳得光洁，**在旁端着凤冠，老嬷嬷托起这顶金光富丽的赤金宝石花树凤冠，轻声道：“姑娘，您坐好，这凤冠便戴上去了。”
元将离抬头，那凤冠扣在头顶，肩膀一下子便沉了下去。
老嬷嬷小心地为她固定住凤冠，定定看着镜子里姣花照水般的美丽面孔，真心笑道：“姑娘光彩照人，这凤冠霞披上身，说是神仙女子也不为过了。”
元将离侧手，抚了抚凤冠上颤巍巍的流苏，笑着侧首，“多谢嬷嬷。”
老嬷嬷笑着，拿过一柄赤金包边缂丝团扇，“姑娘，您请拿好。”
此时门外的催妆诗已经做到了第四首，连五皇子都作了一首，却还是不见新娘子。
温郁离正要开口作第五首，便听到一声木门开启的“嘎吱”声，身后静了一瞬，而后，便爆发出更加热烈的喧哗，“新娘子出来了！”
元憧憬气得撸袖子，嘟囔着：“怎么这么快？我还想让他再做个十首八首的呢。”
元将离手执缂丝团扇，没有露脸，经过元憧憬时侧头朝他无奈一笑。
元憧憬眼眶登时就红了，白嫩的小少年抿了抿嘴巴，又记着大喜的日子不能哭，只好跟上面前这帮可恶的人，和他们一道把元将离簇拥出去。
“元姑娘，”温郁离轻声唤道。
元将离谨记着老嬷嬷说不能露脸，应了一声，目光下移，从团扇下看到他绯红的靴。
他今日穿的是红，她穿的却是一身青绿，深青色霞帔上绣满精美的云霞鸳鸯纹，坠着长长的镀金坠子，她甚至能感觉到，走路时那些流苏般的坠子一摇一晃。
早晨的日光并不灼热，但只要有光，那嫁衣和霞披上绣满的金丝便迸射出亮丽光辉。
元将离不能低头看，否则自己的眼睛都会被金丝晃到。
她稍稍抬起一点扇子，恰好看见他腰间挂的一块玉牌，先是愣住，而后抿嘴笑了下。
温郁离听到她笑了，却不知她在笑什么。
他少见的紧张，手心发汗，心跳得也剧烈，将她请上装饰满珍珠彩绸的花轿，这花轿华美巨大，由八个肩顶红花的壮汉抬着，人坐上去一点不觉颠簸。
引用徐安期《催妆》诗
传闻烛下调红粉，明镜台前别作春。不须面上浑妆却，留著双眉待画人。
ps：最近毕业事情很多，所以更新不太稳定嗷，抱一丝抱一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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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催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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