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荔并不想和周故棠直接面对面碰上，她可以装作不记得之前与他的纠葛，但是周故棠会不会提起，殷荔没有把握。
毕竟他的心思，她总是猜不透。
正当殷荔犹豫不决的时候，陈鸿颜给她发了一个信息。
“中央军校我已经处理好了，林阳暂时不会找你。”
殷荔不知道陈鸿颜是怎么将林阳摆平的，但直觉告诉她，这不是一件特别轻巧的事，不过陈鸿颜没有多说，殷荔也不会多问。
她长舒了一口气，一路上的奔波让她疲惫不堪，一想到在她面前死去的那些人，即使她与他们没有可以追悼的过往，她也感觉到了一种痛彻心扉，到最后变成了一种麻木。
身边的人来了又走，反正她也留不住，殷荔想跳出这种怪圈，却发现兜兜转转，她还是被同样的事情所牵绊。
早知道遏制住自己不值一提的善良就好了，早知道就不相信那些她自认为可以信任的人就好了，早知道就不去追问了。
殷荔这样想着，但最后还是认为，要是重新给她选择的机会，她还是会做出大致相仿的抉择，所以没必要纠结了，纠结也什么都改变不了。
殷荔看了一下陈鸿颜再一次发来的信息，她约她在副所长办公室见面。
副所长？那是沈侧的办公室。
殷荔沉默了一瞬，她只要一开始回想，就发现自己的思绪开始错乱起来，她越努力回想，就越感觉到大脑处于一团乱麻之中。
既然是她回想不起来的记忆，那就是不重要的东西，殷荔这样安慰自己。
她向后退了几步，抄了一条小路绕过了周故棠，她才不想要和他见面，殷荔并不知道通往沈侧办公室的路怎么走，但是不知道，她寻着一个她觉得正确的方向一直走。
直到走到了一个被爬山虎爬满的老旧房子前，她抬头，看到上面的阳台上摆满了一盆盆蓝色鸢尾，盛开的花朵像展翅欲飞的蝴蝶。
殷荔一下子觉得眼眶有点酸涩。
“很漂亮的花。”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殷荔背后传来，殷荔回头，发现陈鸿颜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是啊，我很喜欢蓝色鸢尾。”
“第一次见你，你看起来小小的，眼神还是那么倔强。”陈鸿颜走到了殷荔的面前，她静静地盯着她，直到殷荔不好意思地偏过了头。
“不好意思，虽然你救了我，但是我并不了解你。”殷荔语气很轻。
陈鸿颜笑着移过了目光，她朝前楼上走去，殷荔跟着她也走了上去。
这是沈侧的办公室，在他被执行量子极刑之后，中央研究所的后勤部想要将这个房间清理出来，但被陈鸿颜拒绝了，这件事就被搁置了下来。
“这里的一切都原封不动。”陈鸿颜推开沈侧办公室的门，她侧身对殷荔道。
殷荔伸手扶住门框，触手可及的灰尘在阳光下跳跃，里面的陈设很简单，一张桌子，一个可以折叠的床，上面的被子被整整齐齐地摆放着。
殷荔脑海里突然闪过了一个模糊的场面，她翘着腿躺在上面，正津津有味地看着一本第九星球中央政府封禁的漫画，而有人给她递过来了一瓶草莓味的营养剂。
她笑着接过，然后咬着吸管小口抿着，她的左手边是一袋又一袋的垃圾食品，它们杂乱地摆放在这张床上。
“我好像来过这里。”殷荔晃了晃自己的头，“但是我好像记不起来了。”
“没关系，每个人都有很多记忆是想不起来的，记忆就像一部电影，我们通常只能坐在电影院这种特定的场合里，才能看到最关键的部分。”
陈鸿颜说起话来很平静严肃，殷荔不打算在这个话题纠缠太久，她只是笑了笑揭过这个话题。
“你带我来这里，是想要让我看见什么？”
“没什么，只是帮后辈一个忙。”陈鸿颜从手里拿出了一把钥匙，然后打开了角落唯一的书柜，“这些都是纸质材料，你知道的，现在很少人会耐心翻阅这些。”
殷荔看着一整个柜子的资料，然后随手抽出来一个看起来很厚的牛皮纸袋，上面的字迹已经有点晕染了，但殷荔还是认出了上面的一行字。
——lychee的观察记录。
在下面还有一行很小的字。
——如何培养一株棘手的鸢尾。
“这些都是沈侧亲手写的吗？”殷荔看着陈鸿颜，但她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每一个人都有秘密，中央研究院的人的秘密更多，他们喜欢做实验，喜欢研究未知，有些研究甚至会贯穿他们的一辈子。”
殷荔听见研究这两个字，就不自觉地涌上一股战栗，她讨厌一切在她身上的研究，这让她觉得一切都在别人的掌控之下。
她想打破这种控制，可是有的时候却找不到控制她的人，他们就像空气一样环绕在她的周围，当她试图驱散空气，却只能发现陷入窒息状态的自己。
殷荔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拆开了档案袋，她将文件抽了出来，第一张就是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照片。
殷荔皱起了眉头，冥冥之中，她意识到了这是她自己。
她翻开了第二页，那是谢随琳的结婚照，她的旁边是一位笑起来很随和的年轻人，殷荔知道，那是她名义上的父亲。
对他们的介绍很短，只有寥寥几句话。
“夫妻感情和睦，智商上等，适合培育，初定于三岁之前的监护人。”
这是真相的一角，殷荔已经隐隐有猜测，但当看到如此冰冷的字句，她还是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阴谋从阴谋开始，而针对她的阴谋就是从谢随琳他们收养她的那一刻开始，原来她真的没有父母，殷荔有的时候讨厌她过目不忘的记忆力，让她在认出谢随琳的那一刻，点头同意了那场实验。
虽然她不点头，她们也会让她重新站起来，重新走到这个世界。
“你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些？”殷荔回过头问陈鸿颜，却发现她倚在那张狭窄小床上睡着了，殷荔脱下了自己的外套轻轻地盖在她的身上，然后继续读这个文件。
接下来就是她进入中央学校的故事了，殷荔早有预料，她看到了杨曜，那个从她刚进学校，就忍不住多看一眼的人。
“经智商筛查，001号智商超群，且与她之间的磁场符合度接近100%，因此选入观察者计划。”
磁场？殷荔想起了那个心动检测仪，果然，一切都有迹可循。
她捕捉到了“观察者计划”这几个关键字，她知道了自己的人生只是别人的观察研究，殷荔苦涩地笑了笑。
从她知道自己的身世以来，她就隐隐猜测，这些围在她身边的人都怀着各种各样的目的，她无法确定自己经历的一切究竟是偶然，还是别人的故意为之，又或者又是偶然，又是故意为之。
殷荔希望是第三种，不然她有点太悲哀了。
她继续往下看，上面有杨曜自己写的观察记录，那是很厚的一叠资料。
最初的时候，他写字还是歪歪扭扭的，那应该是他四五岁的笔记。
“她哭起来很丑，计算能力很快，但没有我快。”
“她好挑食啊，吃饭时还想要我的小蛋糕，我不想给她，可是他们说她是我一辈子的观察对象，那可是一辈子，要是一辈子都要和她在一起，那我还是哄哄她吧，下次吃饭我直接将自己的蛋糕放在她的餐盘里吧。”
“她问，为什么没有我高，我说因为你挑食，她半信半疑地点头，然后乖乖地吃完我给她打的饭。”
“她好喜欢我啊，我也好喜欢她，嘻嘻。”
“……”
殷荔看到了杨曜自己亲手写的观察记录，他从小就知道要观察自己，一直有人定期收取他的观察记录。
她还看见了自己与他数不胜数的合影，它们被打印在上面，显得模糊又可笑。
殷荔又往下翻，随着杨曜年岁渐长，他的观察记录不再像小时候那样随心所欲，他开始严谨官方起来。
他事无巨细地记下了她的情绪波动，以及接受上级的安排，为她设下一个又一个选择题，并刨析她的动机与目的。
他模拟她的决定，直到生成了一个正确率很高的行为分析模型，可以说殷荔的一举一动都被他渗透了。
“她的精神力检测很低，但我知道这不是她的正常水平，她偷偷告诉我，她不想被人发现自己很厉害，那样的话她就必须要进双子塔工作了，她不想进双子塔工作，因为她不想失去和我有关的记忆……”
殷荔看到了最后，那也是他最后一次在实验记录里直白地写出自己的情绪。
“我也不想进入双子塔，我也不想失去那些我很想留住的记忆。”
殷荔看着这一张记录被人罕见地标注了一下，上面写着鲜红的大字。
——不予批准。
关于杨曜的观察记录到这里就结束了，殷荔很想长舒一口气，然后往下翻，可是她发现自己办不到，她不知道自己对杨曜是什么态度，但她知道自从他进入双子塔之后，他们就算是分道扬镳了。
此后的每一场相遇，都像是一次简单的告别，直到把再见说完，他们便再也不见。
原来他不想进入双子塔，她还以为他为了追逐在塔尖的荣耀，违背了与她之间的约定。
可是即使这不是他本意那又这样，在学校的时候，她从来没有对他隐瞒过，但他一次都没有向她透露过一点。
他还是骗了她，而她不会原谅他。
不，那个杨曜已经死了，进入双子塔的是一个抹去和她大部分记忆的杨曜。
那不是他。
殷荔狠狠地将他的观察日记扔到了地上，她一秒都不想再多看。
但接下来她看到的，是她意料之中的名字。
——周故棠（002号）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他们都是骗子！
殷荔闭上了眼睛，等再次睁开时，眼神恢复了清明。
“怎么不看了？”
一个熟悉又带有压迫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她不用回头也知道。
周故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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