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昏暗岩缝中出来，看向葱郁草木与缝隙间的苍蓝天空，徐若天有种重回人世的恍惚感。如果不是脱臼的双手手腕开始充血肿胀，他简直要以为刚刚是做梦。
陆拾壹是中邪了？
他徐若天什么时候吃过这种苦头，说到底还不是因为陆拾壹不愿意把玉佩都给自己。要是一开始陆拾壹就识趣点，他就不会……
眼前的景物变得清晰，洞穴内的记忆也跟着分明起来。徐若天的步伐不由自主慢了，如果一开始，陆拾壹就乖乖把玉佩都给他，他就不会想动手抢，就不会拔剑……
陆拾壹一直在他身后一步远的位置，却一点呼吸和脚步声也没有，只凉嗖嗖飘过来一句，“怎么不走了。”
徐若天明明记得，他那一剑实实在在扎进陆拾壹心口了，他甚至还试了陆拾壹的呼吸，是停了的。
难道这是心有不甘，来索命的女鬼？
徐若天寒毛竖起，试探着回过身去看陆拾壹，冷不防与一双幽黑的眼睛撞个正着。毫无血色的惨白面庞，更衬得那双眼睛深暗无光。
徐若天哆嗦着向下瞥，陆拾壹脚下没有影子。
“救命啊！”
喊声震动起林间飞鸟，树木渐疏的开阔处，一名长相娇俏明艳的少女疑惑道：“怎么好像听见有人喊救命？”
她身边相貌普通的中年男人眯眼看向林间缝隙，回答道：“小姐，是徐家的小少爷。”
“他喊什么救命，不是有陆拾壹跟着……”少女话没说完，就看到徐若天从后面树林里踉跄着跑出来。
“黎曼曼？”要说外门弟子里徐若天最讨厌的人，黎曼曼一定算得上头一个。但无论是谁，此时在徐若天眼里都是救命稻草，“有鬼，救、救命！”
黎胜斜一步上前，隔开徐若天和黎曼曼。他们这一批人来外门有一年了，内门弟子的仙家手段也见了不少，这徐家小少爷竟然还能惊慌失措地喊有鬼，实在是好笑。
“后面，后面……陆拾壹来找我索命了！”
黎曼曼和黎胜看向徐若天身后，在他们两人的注视中，林间缓步走出一名身形颀长的少女，容貌清丽。
她的眼神很安静，下一秒，黎曼曼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好笑，难道有谁的眼神会让人觉得吵闹不成。但一时间，黎曼曼想不出其他词。非要描述的话，大约就像月下空谷寂静流淌的溪流。
“黎小姐。”
是陆拾壹。
黎曼曼瞧见陆拾壹鼓囊囊的腰包和身上的血污，再看形容狼狈的徐若天，心里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笑盈盈开口，“徐若天，刚刚你说有鬼，鬼在哪？”
见到黎家两人，徐若天有了些底气，定了定神，才敢回过身往陆拾壹脚底下看。
是有影子的，想来是刚刚在树林里光线不好，他精神紧张胡思乱想，把自己吓到了。面对黎曼曼的调侃，徐若天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黎曼曼心里觉得好笑，示意黎胜替徐若天脱臼的手腕正位，而后转到陆时忆身边，自然挽住陆时忆的胳膊，“陆姐姐，距离集合点还有一段路呢，不如我们一起走吧。”
陆时忆僵了半边身体，忍住没抽出手，“好。”
刚刚黎曼曼叫她陆姐姐的样子，像极了林燕然。
林燕然在她面前，一直以妹妹自居，先是撒娇讨瓶丹药，耍赖要个法宝，而后慢慢得寸进尺起来，道侣卫衡的体贴，她要。师父文泠真人的关注，她也要。凌云宗大师姐的身份，同门弟子的尊敬，她还要。
林燕然的心思，陆时忆并非没有察觉，只是念着往日情谊，三番五次心软，才落得今天的下场。
“陆姐姐？”
陆时忆回神，“怎么了？”
“这些玉佩你打算怎么用？”
陆时忆反问，“你呢？”
“我要换拜入内门的机会。”黎曼曼笃定道：“姐姐你不也是这样打算的吗？”
陆时忆没有正面回答，“你怎么知道？”
“陆姐姐这次惹恼了徐若天，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黎曼曼看向旁边不情不愿与黎胜一起走的徐若天，“徐家也不会，加入内门是你唯一的机会了。”
陆时忆点头道：“黎小姐果然聪慧过人。”
这些弟子都是没摸着炼气门框的普通人，黎胜也像是凡尘中的江湖人士。早年她与文泠真人游历时，还与不少江湖人打过交道。后来正式拜入凌云宗，才与尘世断了联系。陆时忆从未没听说哪个门派会从普通人中遴选弟子。况且，光是考核允许弟子死斗这一点，就不像是正经门派的作风。还是该找个机会离开，重新拜入凌云宗。有凌云宗提供的资源，加上过去积累下的经验，即便这具身体的资质不如原先，她也能以最短的时间结丹。
只是她闭关突破金丹中期那年，林燕然也结成金丹。林燕然自小长在凌云宗，修行入门比自己早没错。但若是真论起年龄，林燕然结金丹那年甚至不满二十岁。原先她也疑惑林燕然莫名的修行速度，现如今想来，那个所谓的系统应该出了不少力。
再加上那个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血妖转世，若只是按部就班修炼……
……
一行人又走了一刻钟的时间，终于见到一圈被淡黄色光影围起的空地。一张名单悬在正中半空，名单上不少名字都被用红笔抹去，有些没抹去的名字后标着数字。
人群分为很明显的两类，一边穿着简单的黑色粗布衣服，有二十余人，年纪自十几岁到三四十不等。另一边仅五人，看起来都是二十多岁，腰间佩有长剑，有明显灵力波动。
一名金丹，四名筑基，五人全部是剑修。
剑修将全部性命融入剑意，在众修士中最为凌厉，一些剑修甚至能跨境界搏杀修士。但剑修除了境界突破，所有金丹期以上的剑修，每十年都必有小雷劫，修行之路相比寻常修仙者要凶险百倍。古往今来，得道飞升的剑修也不过区区三人。因此，剑修人数极少。即便是凌云宗这样一等的宗门，也只有苍龙峰一脉是剑修传承。
仅仅一个弟子考核便出现五名剑修，这个门派实在是古怪。
徐若天衣衫不整的狼狈样引得不少人注目，他臊出一身汗，小步快走躲入人群中。
黎曼曼挽着陆时忆来到那群修士面前，对着为首的佩剑修士道：“卢师兄。”
卢凌风放下手中铜镜，镜面上光影变幻，是各个弟子往集合处来的画面。
陆时忆心中一紧，但旋即就放松下来，既然自己还好端端地站在这，看来这个身体死而复生的事没引起注意。
黎曼曼从腰包中取出玉佩，卢凌风一挥手，玉佩化作光点飞向名单。名单上黎曼曼的名字后出现了拾叁的字样，是目前分数最多的人。
卢凌风看向陆时忆，“你呢？”
陆时忆将腰包内的玉佩倒出，刚刚在林子里她点了一下，应该是十八枚。
光点汇聚向名单，看清陆拾壹的分数，聚集等候的人群中隐隐有骚动。徐若天被一小圈人围着，投来怨毒的目光。
陆时忆只当没感觉到，三人找了角落站定。他们之后陆续有不少弟子回到集合处，却都是连一枚玉佩也没有。这些弟子回到集合处，三三两两凑到一起交谈，说到情绪激动时，人人脸上都是气恼不满的神情。
这一异常自然被陆时忆注意到，过了一会，黎胜带着打听的消息回来了。原来是有人在回集合点的路上阻击返程的弟子，抢夺玉佩。
虽然缺德了一些，但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随着名单上挂零的人越来越多，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唯一一个空白的名字上。
黎曼曼摇头，道：“一点都不给人留，萧河也太过分了。”
不出意外的话，这个萧河将拥有二十三枚玉佩。
“来了。”
远处，一名少年朝集合点走来。相比较其他人的狼狈，他头发整齐束成马尾，身上一丝灰尘也没沾染。
萧河一出现，便有不少目光齐刷刷投向他。
“卑鄙！”人群中有人骂道。
萧河倒是一点也不在意，甚至脸上难掩自得之色。他信步走到卢师兄面前，倒出腰包内的玉佩，剑形玉佩垒成一座小山。
卢凌风一直关注着考核的情况，自然也知道这些玉佩是从何而来。门内不拘泥规矩，只要萧河能把玉佩带到他面前，他无所谓萧河是怎么取得的。卢凌风瞧着萧河咧嘴笑，让他先留下，而后单手掐诀，指向半空中的名单。
展开有数米长的名单缩小成一枚玉简，落在卢凌风手中，“考核已结束，陆拾壹，黎曼曼上前。”
“你三人获得剑符最多，奖励自你们开始先选。”卢凌风再掐法诀，甩出一个百宝箱。箱盖弹开，露出其中的丹药、武器、秘籍，还有形状各异的材料。
“按惯例，一枚玉佩可换丹药一瓶，两枚玉佩可换武器一柄，五枚玉佩可换凡品功法一部……”
“卢师兄，这些奖励弟子都不选。”萧河目光灼灼，显然就等着这一刻，“弟子愿拜入剑宫内门，成为正式弟子。”
剑宫，位于极北的沧州，正是第一位飞升的玄牧剑修所创的宗门。它与东南边修仙门派聚集的青州、儋州和颍州相隔极远，其中还间隔着魔修、妖修盘踞的幽州、柳州，称它是最神秘的宗门也不为过。
陆时忆垂下眼睛，遮掩情绪。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重生在一名剑宫弟子的身上。
“好。”卢凌风看向陆拾壹和黎曼曼，“考核的前三名都可以拜入内门——你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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