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令时知道朱砂掌三式：残废、夺命、碎尸。
但她也从未听说过还有第四式。
**就如同字面意思，当林清容用尽最后力气将花令时推出去，漫天掌风尽数袭向林清容，花令时回头时，只看到她双目猩红，脸上笑意却美得惊心动魄。
顷刻间，那绝美皮囊便如流沙一般一寸寸销蚀，原地只剩一具跪坐在地的白骨。
紧接着，白骨上浮现道道深嵌的血红掌印，层层叠叠，“轰”地一声脆响，那具白骨便成了一堆白色的齑粉。
花令时落地站稳，下意识伸手去抓，一阵风拂过，白色的骨沙扑了她一脸。
凉意如一条冰冷的蛇，沿着脊椎骨向上蜿蜒，世界上所有声音都远去，花令时只听到一道滚烫的、艰难的呼吸在耳畔回响。
过了许久，她才发现那是自己的。
她抬眼看去，林清容成了一地“白沙”，裴晋躺在远处的沙尘里生死不知，城门外，不久前看到的一阵烟尘早没了声息。
那些额系红巾的弟子在看到林清容身死后都没了斗志，形势逆转，不到半刻钟，便是死得死，俘的俘。
喧嚣嘈杂声突然如洪水灌入耳中，那是何逸兴的人在欢呼、唾骂。
花令时突然惊慌失措，环视四周。
她真正意义上形单影只，孤立无援了。
“你也会害怕吗？”
花令时猛然转过身，见何逸兴踏过林清容的“骸骨”，向自己走过来。
“我是在害怕吗？”花令时在心中叩问，感觉到自己握剑的那只手颤抖得愈发剧烈，胸臆中一股莫名的情绪横冲直撞，耳边血液轰隆奔流。
过了半晌，她才缓缓确定，她是在害怕。
但比害怕更多的，是愤怒。
她生平第一次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将目光落在何逸兴身上。
这个人，害死了师父，杀了自己刚结识的忠厚晚辈，杀了亦敌亦友的林清容，让自己一年多时间里颠沛流离，只能隐姓埋名过活。
可自己为何从未将这人看在眼里？
因为心中那股傲气吗，觉得他是师叔也罢，是掌门也罢，总之武功不敌自己，更远远不如师父，所以根本不曾在意过这个人。
而直到此刻茕茕孑立，珍视之人都被他一一害死，这才陡然拨清迷雾，看清楚这人的真身。
她响起当初师父的叮嘱。
他说自己不聪明，比不上林清容，更比不上何逸兴。让自己在他死后去云游四海，不要待在旬玉派。
“砰！”
花令时左边肩膀挨了一下，发出一声闷哼。
何逸兴朱砂掌接连而至，锐利的破空声响起，花令时虽好歹清醒过来，但只是勉力趋退闪跃，并不迎其锋芒。
只是她只剩一成功力，又遭逢大变神思不属，转眼间就狠狠挨了几下，左侧肩膀骨头碎裂，剧痛传遍全身，瞬间汗如雨下。
何逸兴一剑狠狠刺中她腿弯，花令时身子软倒，霎时单膝跪了下去。
如法炮制又是一剑，这下花令时再无力抵挡，彻彻底底双膝落地，跪于尘埃。
何逸兴一手负后，一手持剑，端端正正受了她一跪。
“我是掌门，又是你师叔，当得起你一拜。”
花令时跪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何逸兴欣赏了半晌，居高临下道：“我一年多来筹谋的，第二是剑谱，第一是你的命，这个如今你也知道了。
“今日你我胜负已决，你技不如人，就不要怪师叔不念同门之情。
“九泉之下，替我问候师兄。”
花令时目光闪了闪。
何逸兴十分干脆，举起掌，内力蓄积，就要了结花令时性命。
“师叔。”花令时突然道。
何逸兴动作一顿，他已不知多久没听到花令时这样叫他。
“师叔。”花令时仰起头，“你不是倾慕林清容，为何会杀她时毫不手软？”
“……”何逸兴一时语塞，他倾慕林清容吗？他有那么多美貌姬妾，林清容不过容色摄人一些而已。
“她背叛我，与你勾结，又想谋夺我的掌门之位，我若心慈手软，如今死的不就是我？”
何逸兴觉得再简单明了不过，不知花令时为何会有此一问，但他生性谨慎多疑，此时占了上风，再不想节外生枝……
“那师父呢？”花令时突然道，“你仰慕师父多年，为何要害死他在世上唯一的弟子？”
何逸兴反应了半晌，才明白过来花令时在说什么，他不由有些惊讶，花令时这样目下无尘的人，是在向他求饶吗？
好笑，真是好笑……
可他却一点都笑不起来。
花令时每个字，都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他害死师兄没错，但那是因为师兄偏心，因为师兄从未将他放在眼里，可是师兄死了，他真的快意吗？
如果花令时也死了，这世上再也没有能将他与师兄连接在一起的人了。
师兄待花令时为亲女，被他何逸兴害死，师兄也许不会放在心上。
可是如果自己已得了掌门之位，还要杀死没了依靠的，他唯一的弟子，他日九泉之下相见，师兄会看得起他吗？
何逸兴心中一时闪过无数念头，再看跪在地上的花令时，霎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何时会这样操纵人心？
何逸兴眯起眼，杀意在心中涌动，手却迟迟不曾动弹。
“师叔，我只剩一成功力了。”花令时坦白道，“你给我下的毒，应该知道我一身武功再无恢复的可能，且余毒未清，我几次动用内力，毒入经脉，我已经时日无多。”
花令时说的都是实话。
“我想回鸣鹤山，最后一次祭奠师父。”花令时神色淡然，像是生死之际放下了所有恩怨，她伏地一拜。
“请师叔成全。”
何逸兴眼底铺满阴翳，半晌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谁要成全你？”
他一掌拍出。
宋观前与裴越人等人从坑底出来时，已是几天之后，沙城里所有痕迹都被湮灭，花令时与裴晋早已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众人在城内找了半天，找到了一片掩埋在风沙下的衣角。
大红锈金，华丽张扬，正是裴晋的衣服。
裴晋蓦地转向东北方向。
中洲东北，正是旬玉派所在的位置。
宋观前走到他身旁：“旬玉派掳走霜清岛少主，又重伤我宋、白两家义妹，何逸兴是要故意挑起武林争端。”
裴越人点点头：“许停风死了，这个武林还轮不到他一个鼠辈放肆。”
何逸兴领着门人回门派的路上，一直在马上研读剑谱。
长长的队伍令行禁止，规整肃然，经过一轮肃清，全是何逸兴信得过的人。
行了几日，在一处两山夹道的地方，竟遇上了不长眼的土匪拦道。
土匪人多，当家的估计会些武功，却没多大见识，见这一行人穿着华丽，领头的是个马上读书的儒雅中年男子，只当是一家富户，竟毫无顾忌地挡在前面，吆喝着要众人交出钱财。
“识相地赶紧，我等乃是义匪，收了买路钱，自不会伤害尔等性命。”
没有人出声，何逸兴仍端坐马上，全副心神都在剑谱上。
“嘶，莫不是读书读傻了，是个呆——”
那当家的一句话为说完，被手下打断，那手下算得机警，神色间有些恐惧，示意当家的去看那中年人后边。
当家的放眼望过去，只见这些人穿着统一服饰，个个龙精虎猛，却又沉默安静。
队伍被拦下来，这些人没有一个交头接耳，就连马儿都异常驯服，没有丝毫不耐烦。
当家的猛地打了个激灵，一股诡异的不安窜上脊背，这些人，这些人，也忒怪异了些。
他没注意到，有年轻弟子瞥过他们，目光里竟然带了一丝怜悯。
两批人马狭路相逢，土匪们竟然在对方诡谲的静默中一时踌躇不前，身后的兄弟们看不清前头状况，吆喝声叫骂声兵戈马嘶震天价响。
当家的脑门上浸出冷汗，手下劝他：“要不撤吧，这些人看着有些邪门。”
当家的想一口应下，可又想自己人多势众，如果就这样打都没打就撤了，日后他这个大当家还有什么威势可言，他心中正惴惴不安地纠结，突然见那领头的男子放下书，抬起了眼。
“拦路抢劫？”中年男子声音温润，嘴边还含着一缕笑意。
大当家的撑着气势，中气十足地应了：“正是。”
何逸兴笑了，他爱惜地抚过剑谱封皮，轻声道：“师兄不愧是师兄，果真精妙绝伦。”
抬起眼：“喏，就拿这些人试剑。”
他拔剑出鞘，土匪这边一看，吆喝霎时淹没了大当家的声音，众人拿出家伙拍马上前。
数百人足以掀翻云层的叫喊声中，何逸兴于心中默念一遍剑谱上的招式，内力运转，一剑劈下。
大当家的还在徒劳地劝阻，突然温热的雨浇了他满头，视野霎时变得猩红一片，浓郁到让人作呕的血腥味刹那间充斥鼻尖。
他手上一重，像是一条滑腻腻黏糊糊的绳子落了下来，他茫然一抹眼睛，低头一看，登时魂飞天外，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晕死过去。
所幸他学了半辈子武功，又当了许多年土匪，凭着一腔胆气，愣是撑着没晕过去。
他只觉四周安静得有些毛骨悚然，拼命克制着自己不去看浇在身上的热血，散落在身边的残肢断腿，调转马头，往身后的兄弟们看过去。
他身后一个人也没有。
一声恐惧到极点的尖利叫声冲上云霄。
队伍后面的囚车里，双手双足都被锁住的花令时猛然惊醒，她扒着囚车柱子看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那血腥的画面不再在眼前晃动，身边传来裴晋虚弱的声音。
“前辈，你不是说那本剑谱虽是停风长老留下来的，其实所载内容都是胡说八道吗？
“可是为什么——
“何逸兴好像更厉害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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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 3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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