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门而入时,室内灯未亮,幽□□光从路边遥遥斜在墙上,北风从窗户缝隙里捶打着玻璃扇面,空气里弥散着冰冷的雪味。
方乐誉按亮灯光,室内这才变得有了些人气,刚要换上拖鞋,宁松声刚好弯腰,一手别住他的膝盖,取了双棉绒拖鞋出来,自己又取了一双同款异色的拖鞋换上。
方乐誉:“之前怎么没发现你那么有心机呢?”
边说,方乐誉一边闪进厨房。宁松声没有在意,在玄关处消毒拆快递,直到厨房柜门的劈里啪啦声越来越大,不容忽视时,迷惑地去到门口。
只见方乐誉站在厨房中央,正端详着一只暖黄色的饭盒,头也不抬地说:“那次算是我最后一次下厨了,居然给你捡到了便宜。什么时候知道是我的?”
“也是去滇南那次,”宁松声倚在门边,莞尔,“是我喝过最好喝的汤,也谢谢鱼神当时愿意在百忙之中抽空敷衍我。”
“不客气,毕竟有缘,”方乐誉把饭盒放到理石台面上,路过时和他轻啄一下,“救赎一下未来男朋友,应该的。”
亲完方乐誉就打算折去卧室,宁松声却抓住他的手腕,一收,方乐誉登时被拉进了怀里。
拨过方乐誉额前的发,宁松声说:“一直没有机会问,当时你还好不好?”
“不太好吧,”方乐誉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元宵那天之后我奶奶的病情忽然加剧了,我妈妈是呼吸内科的,当时去援护了外地,我爸在省外被封了一直回不来,直到月底,所有病危通知书都是我签的。”
好在那家医院科室几位亚主任都是徐卿思的好友,也有几位认识的学生,前前后后尽量帮方乐誉简化了一些操作和内容,才不至于让方乐誉过于晕头转向。
“那天是元宵嘛,但我要去医院陪护,刚从病房出来,就被叫到他们办公室里分一碗汤圆。”
到现在方乐誉还记得,那天的汤圆是一位医生家属做的,手艺比外面好太多,所有在科室值班的医生护士对碗里的汤圆极其护食,但都不约而同偷偷给方乐誉从碗里分一颗出去。
“像是有了这顿没下顿一样。”方乐誉摸着下巴,“吃完我就回病房看她了,应该是太累了吧,不小心在病房睡了过去,还是半夜被查房的叫醒的。”
“他就用这样的表情和我说话;‘你睡在这里要是让你妈看到了,我的前途可就一片黑暗了’,哈哈哈哈……”
额间被略高的温度抵上,方乐誉微微一顿。宁松声安静地看着他,嘴角是微微弯着的,似乎是配合方乐誉,但眉眼间总凝着一股化不开的情绪。
“手麻了吗?”他问。
于是方乐誉看懂了那是什么情绪。
那是心疼。
半晌,方乐誉说:“麻了。”
他把脸一并埋进宁松声脖颈的毛衣里,“之后几天,我经历十几次起起落落……然后,我奶奶走了。”
“小时候我爸妈忙,就是我爷爷奶奶,姥姥姥爷轮流带我,我和奶奶最亲,小时候如果我写完了作业,她就陪我一起在墙上画画,一直到大……那天之后没有人陪我一起画了。”
那面墙承载了方乐誉幼儿园到高中的风格变迁,画痕全都完整地袒露在上面,那是方乐誉的作品。奶奶曾最不吝啬地赞美他的天赋。再后来方乐誉坐在墙前,良久都落不下一笔。
宁松声默不作声地把人抱紧。
良久,方乐誉抬头,“你呢,你当时为什么莫名其妙要跳楼?”
扶着方乐誉后腰的手改为拍了他一下,宁松声才说:“那段时间因为封控居家的问题,宁利川插手我大小事的机会很多。心理产生问题,但没有监护人信息,我也拿不到药物,于是恶性循环了一段时间。”
上天台是因为精神衰弱,需要安静的空间。
“我想过跳楼,”在被瞪了一眼后,宁松声又说,“但只存在于想象。毕竟就像你当初说的那样,跳楼的死法是最惨烈也最不好受的,我何必那么吃力不讨好。”
他心理出了问题,原因大头在宁利川,宁利川都还什么事都没发生,他怎么可能就这样简单地放弃蛰伏的机会?
“那天倒是意愿最强烈的那天,不过被路过的一个正义小雷锋劝住了,”宁松声露出一点笑意,捏住方乐誉的脸,“毕竟有人说我身价三百万。”
方乐誉也笑了:“都状元了,市值怎么着也得升一升,现在不止三百万了,五百万吧。争取早日破亿,迎娶……”
最后一句话说顺嘴了,意识到不对,方乐誉立刻闭上了嘴,宁松声却紧追不舍地问:“迎娶?”
憋了半晌,方乐誉憋出一句:“娶屁。先好好养家吧你。”随后犹如一条固执的泥鳅从宁松声怀里滑了出来,立刻蹿到了卧室。
宁松声拆完所有快递才进到卧室,方乐誉已经霸占了他的书桌,争分夺秒地赶due,宁松声撑着桌从后面看了会儿,问:“今晚要不要留下来?”
一行代码打飞了出去,方乐誉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不吧,我没换洗衣服,你看我都没上你床……”
“衣柜有你的码,都是新的,洗过烘干了,”宁松声说,“换我的也行。”
“……”方乐誉微微旋转工学椅,眯起眼,“你准备挺周全啊,这不是才回来半天多吗?”
宁松声顿了一会儿,“国庆就准备了。”
方乐誉:“我该夸你有前瞻性吗?”
宁松声彬彬有礼:“谢谢。”
方乐誉:“你还真得瑟上了。”
洗漱完后,因为换季流感,方乐誉喝完药没过多久就昏昏欲睡,但强撑着没闭眼,宁松声吹干头发,坐到床上,有些奇怪,“困了怎么还不睡?”
“在一起后第一次在家里一块睡,得有点仪式感吧,”方乐誉轻扯了下他的衣领,宁松声顺从地往下落,感受到嘴角被啄了一下,“晚安,宝贝。”
这一声直接把宁松声赶作业的心情折腾没了,抱着人睡了一晚上。
一夜好梦。
-
接下来的日期,像是为了弥补国庆时的遗憾,方乐誉和宁松声绕着华海,有趣的地方几乎都去了一圈。
陶艺店、手工、射箭馆、某主题游乐园……等等,没有一天是不待在一块的。
频率之高,连天天看方乐誉在小家群汇报今天又晚归的方军文都忍不住奇怪:“你是住在外面了吗?朋友怎么约了一茬又一茬?”
方乐誉都没敢说只约了一个。好在爸妈都忙惯了,也知道他性格,并不细究到底和谁天天在外边疯。
过年之前,某日说起出国研学,正好签证还没过期,临时起意飞到了英国玩了两天。
途径游乐园,方乐誉兴致勃勃地和宁松声玩了落日飞车。
座椅逐渐升上高空,轻微的失重感和失控感让两人不约而同地扣紧了对方的双手。越升高,空气越是凉薄,同时,原本凌驾于头顶的西式建筑全部降落在了脚底之下,抬头,可将半个长圆的苍穹都尽收眼底。
机器开始旋转,风声,惊呼声,心跳声,一起从耳边响起,像是正经历着一场一往无前的冒险。至于旁人,只是脚底风景很小的一粟。
一刹那间,好像拥有了无限的勇气。
手被牢牢攥紧,方乐誉侧首,宁松声发丝在乱飞,但丝毫不扰乱他镇定的神色。在风的轰鸣里,他说:“如果——”
风声呼啸,字音消弭在空气中,方乐誉提高声音,说:“什么?”
但那个句子不长,转眼,宁松声已经说完了,他笑了笑,捏了下方乐誉的脸,不再说话。就连落地后,他也不肯交待究竟说了什么。
回国后,临近新年,徐卿思和方军文待在家里的时间直线上升,方乐誉稍微收了点心,待在家里整日学习,晚上抽出时间和宁松声一起去逛超市买年货。
“你是回京北过吗?”方乐誉问。
宁松声:“嗯,做个面子工程。”
知道他不太喜欢那种场合,方乐誉呼噜了他几把劝作安慰,却不想宁松声挑起眉:“就这样?”
看了他几秒,方乐誉反手把自己的羽绒服宽帽撩起,再把宁松声的也盖到头上,帽檐底下,来自两个人的呼吸频率撞到一起,在嘈杂、混乱里短暂地接了个吻。
帽子落下,方乐誉捂了捂嘴,脸上似乎热出了些许红色,佯装镇定,“那边好像是新款,我去看看……”
望着方乐誉头也不回的背影,宁松声有些忍俊不禁,慢慢推着推车跟在身后。
转到零食区,人流十分明显地拥挤了起来,水泄不通,进退维谷,宁松声只好站在原地,用目光寻找方乐誉的位置。
忽然,身边有一个声音说:“他在更前面一点,你看不见的。”
这个声线几乎是让宁松声激灵地侧首,只见一个装扮鲜亮的女人半扶着手臂,对他莞尔。
禾雅。
她说:“果不其然,那天看见你们就觉得有些不对,真的在一起了啊?他爸妈知道吗?”
竟然在超市碰见了她,比机缘巧合还要机缘巧合。
想走,但前后左右都没有空隙,宁松声只能被迫地站在原地,沉默不语。
“我见过挺多人,看人挺准的,他爸妈看上去有些古板,不像是能接受你的,”禾雅和颜悦色地说,“觉得好玩,谈谈就行了,别祸害了人家。”
听到后半句,宁松声稍微冷了些脸,“我不是你们。”
禾雅:“哎哟,生气啦?你和我们有什么不一样?不也还是变成同性恋了?我看那小同学也不像是同性恋的样子,跟你在一起多半是出于新鲜感,你们这个年纪就喜欢天真地设想什么永远,但其实十有**是走不远的。”
“他们家只有他一个独生子吧?怎么着,他们家能接受断子绝孙?”
宁松声:“我和他的事我们会自行处理,和你什么想法没有任何关系。”
“没有关系?宁松声,你想想吧,就算是我和宁利川,也得要生你做一个交代,”禾雅微微俯身,在他耳边微笑,“不要抱有什么不太切实际的幻想了。”
“这表情……是不是觉得我说的不好听,觉得我是错的?你既然觉得你们可以走下去,那你现在就和他爸妈出柜啊,你敢吗?”
宁松声脸上并没有太大的波澜,掩在袖口之下的指关节却慢慢地蜷缩绷紧了。
像是大发善心,禾雅总算直起腰,“哎呀,算啦,我看你也不敢。”
她没再说什么,摆摆手就走了。
许久后,方乐誉抱着一堆零食艰难地跋山涉水回到他身边,一看宁松声表情,立刻捂上他的额头,“怎么了,不舒服?”
宁松声回神,把方乐誉的手抓进掌心,摩挲了一会儿,好像稍微安定了一些,说:“没事。”
两人又买了一些东西,很快离开了。
等方乐誉大包小包地回到家,方军文惊讶地来接手,“又是和松声一起出去玩?买这么多东西啊?”
“提前买的年货,你们看看还有什么漏的。”方乐誉打着哈欠往楼上走去。
方军文收拾了个头就乐了:“肯定不是这小子买的,他在买东西上就没那么心思缜密过,应该又是松声那孩子帮手的。”
坐在沙发看书的徐卿思应了一声,“嗯,他是比乐誉要成熟不少。”
次日,徐卿思准时到门诊坐班。
门被扣响,她盯着电脑,头也不抬:“进。”
等患者坐下,幽微的香气随之扑面而来,混合着空气中的酒精气味,有些扭曲,徐卿思不易察觉地微微皱起眉,扭头看去。
却是微微一愣。
面前的患者摘了口罩,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精致,冲她微笑:“徐医生好啊。”
先看了一眼患者姓名,徐卿思才说:“你好,禾女士。”
“我们那天机场见过的。”禾雅提醒。
“我记得。”徐卿思说,“身体有哪里不舒服?”
禾雅抽出一个档案袋似的东西递过来,徐卿思不作他想,以为是资料,拆开,却抽出了照片。
看清照片上是什么后,徐卿思很明显的当场愣了一下。
“看来徐医生对此完全不知情啊,”禾雅微笑道,“我也是最近才知道,我家孩子居然还……”
“我觉得吧,这种关系还是不太适宜,徐医生,你觉得呢?”
徐卿思坐在原地,久久没有说一句话。
当晚,听到指纹门锁打开的声音,坐在沙发上看书的方乐誉稍微直起了一些腰,抬头,“妈,刚才小姨送了一袋水果,我给你削了点——”
看清她的表情后,方乐誉一怔。
徐卿思站在玄关,意味不明地盯着他。
半晌,她挂好了钥匙,脱掉外套,转身向后院走去,边走边说:“过来,有话和你说。”
缓缓合上书,方乐誉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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