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见身后那道声音，楚郁就暗道不好，捏着裙摆的手攥得格外用力。
怎么就遇上右相了。
右相，楚洵。
如果说左相沈携玉是清流之首，是天下士子们心中的楷模，那右相就是世家势力的实际掌控者。
楚洵的背后，是屹立不倒的世家之首楚家，更是数量庞大遍布朝野的世族拥趸。
虽说近年以来，读书入仕颇受尊崇，但本朝毕竟是初开科举，寒门清流的势力终究比不过世族门阀。
朝堂之中，鱼盐之利、山川之便，尽数掌控在世家手中，连朝廷每年的税收，都有一大部分得仰仗世家。
右相楚洵在朝堂上的势力也可想而知了，更别提楚洵还是太后名义上的兄长。
前朝重臣，太后外戚。
两重身份叠加，成就了楚洵如今无可撼动的地位。
这个人远比左相难对付，楚郁生怕出差错，只能小心应对。
调整好呼吸，按下心中隐隐的不安，楚郁转过身，对楚洵微微一拜，声音轻轻：“右相。”
对面的男人也稍欠下身，温润如玉的面上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意，算是回了楚郁的礼数。
到目前为止气氛还算正常，可楚郁一打完招呼，就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要说谈谈政务，虽然太后近来随小皇帝一同上早朝，可名义上后宫仍是轻易不得干政。
要是解释他为何会出现在丞相小居，又显得他此地无银三百两，总会平白让人抓了把柄。
楚洵自然也想到了这一层，主动解围，语气淡然，听不出喜恶：“娘娘怎会来到此处？”
眼前这人，墨发没了束缚，顺着肩头倾泻而下。脸颊、眼睫处还有未褪去的红。
素白衣裳虽然整理完好，但还是能一眼看出，上面曾被压出过层层褶皱。
这片院落，只住着他和沈携玉，楚郁从哪里出来的，都不必做他想。
刚下早朝，当朝太后就从左相的房中匆匆赶出来，又是这般令人遐想的模样。
楚洵垂下眼来瞥着楚郁，唇边还挂着惯然的浅笑，眼神却似是打量小宠儿般。
被关在金笼里，被人觊觎而不自知，却妄图勾引局外人的小宠儿。
“皇、皇帝在政务上有些不懂，我便来请教左相……”
那声音怯生生的，越来越小，怕是楚郁自己都觉得心虚。
明面上，奏折确实是送去御书房，经由小皇帝批阅处置。可事实是，能落到皇帝手上的，都是些无足轻重的。
真正需要决定的奏折，都得在楚洵手上过一遍，待他确认没问题了，才会给小皇帝过目。
甚至于有些折子里的内容，小皇帝与太后从头到尾都得不到一丝风声。
朝堂之上，人人皆知楚洵大权独揽，身为太后的楚郁岂会不知？
既然双方都心知肚明，这番话便更显得漏洞百出了
楚洵却“嗯”了一声，算是认可了楚郁这个说法，没继续深究下去，也没再挑起话题，只是静静打量着低着头的太后。
得了回复，楚郁绞着衣角的手指放松些许，又渐渐随着他们之间长久的沉默而再次收紧。
楚郁正纠结着要不要开口告辞，忽听右相话锋一转：
“北疆大捷，有驿站来信，薛玄不日便将班师回朝。”
话里话外，似乎意有所指。
“啊？”
楚郁不解，抬起头来懵然瞧着右相，连同他一直盯着地面的视线也跟着对上右相探究的眼神。
只是刚一看到对方的眼睛，楚郁又连忙低下了头。明明右相的神色十足包容，他却隐隐觉得像是被针对了一样。
薛玄他知道，是世界线里的平远大将军，这人戍守北疆十年，无一败绩。
正是有了薛玄，才有本朝多年来的局势平稳。
可楚洵突然提起这人做什么？
楚郁翻了翻系统给他传的背景，没发现他俩有什么交集。
他只好试探着道：“虽时值先帝归丧，可将军劳苦功高，如今好不容易回朝，应当好好犒劳？”
见楚郁神色懵懂，楚洵眼神淡漠几分。眼前之人像是完全听不出他话中的影射含义。
单纯，无辜，却生着一张秾丽面容，可那浅显心思又让人一眼便能看透。
这种伎俩，也能把薛玄骗得丢了心失了智，一气之下前往北疆，十年不还？
楚洵忽的没了说下去的兴致，“近来天气多变，太后还是快些回宫，以免凤体染疾。”
楚郁见楚洵不似先前和善，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了右相，但此番逐客令正合他心意。
多说多错，有这机会还不快走？
楚郁也不推辞，跟着4358给他的导航，转身毫不犹豫地走了。
【多亏了原主和右相不熟，要不然我早就露馅了。】
楚郁长出一口气，心底不由生出些庆幸的意味，又急急往前快走几步。
楚洵给他带来的压迫感太大了，那是出身世家多年培养出的不怒自威。
不过想到背景里给到的信息，楚郁又觉得有点奇怪。
【4358，你说楚家为什么把原主接过去当女儿，可又养在山上的寺庙里啊？】
原主本是出身楚洵母族旁系，后来不知为何便被世家之首的楚家接去，成了楚洵名义上的妹妹。
说是楚洵的妹妹，可原主从小到大都被养在寺里，和外界几乎没有接触。
这也是楚郁不担心在楚洵面前ooc的原因，楚洵根本就不了解原主。
【4358？怎么了？】
楚郁跟系统说着话呢，4358却连点反应都没有。
【别生气，没不理你。】
4358回过神来，第一反应是先安抚楚郁的情绪，而随后的话难免显出几分困惑来。
【我刚去翻了一遍世界线，没找到原主和薛玄之间的交集，也没找到原主被接到楚家的原因。】
【噢噢，没关系。】
楚郁只是想找个对象说话而已。
4358却是一头扎进资料堆里，去帮楚郁查个究竟。
楚郁本来想说不用这么麻烦，但4358已经去找了，他便自己跟着路线图，走回原主的住处。
太后寝宫刚映入眼中，楚郁就见到了守在门口可怜巴巴的小皇帝。
从资料堆回来后一无所获的4358也冒了头，见到这一幕，它无意识伸出了能量触手，却在下一瞬猛地收回。
这波动……4358心沉了沉，却罕见地没对楚郁说明，只是顺着楚郁视线看去。
十岁左右的小孩，生得唇红齿白，有着符合年纪的稚气。
可即使年纪尚小，那眉眼间依旧自带一股锋利感，举止言语之间，也已有着渐渐成型的帝王威势。
不难想象，等他脱去稚气，必会长成一位不世君主。
只是这样一个人，在见到楚郁的瞬间收敛起浑身锋芒，把自己撞入楚郁怀中，像一个真正的小孩子一样。
“母后，你一晚上都没回来了。”
元容白脑袋毛绒绒的，在楚郁怀里蹭来蹭去，向他展示着自己的委屈和害怕。
听到这话，又被小皇帝磨蹭着，楚郁的心尖霎时间就软了下来。
可爱又可怜的小孩！
楚郁以前对父母和发小也是这般撒娇的，此时面对小皇帝，他学着记忆里的动作，轻柔地环抱住小皇帝。
“是母后错了，没顾上小容白，但昨晚只是与左相商谈政事，谈到兴起处，一时忘了时间，并非有意忽视。”
楚郁柔声安慰着元容白。
自接到世界背景，他就对小皇帝有一种难以阐明的感情，仿佛母亲对稚子的爱与悲悯。
所以他想摆脱左相和右相，尽早回到这里，看看小皇帝是否安全。
脑海里产生这个想法时，楚郁第一反应是不可置信，他可是男生，怎么会有这么矫揉造作的想法。
但事实就是，现在的他放柔了声音，用蹩脚的理由，像个真正的母亲般，安抚着元容白的情绪。
楚郁一边唾弃自己不受控的行为，一边又思考着如何应对元容白的追问。
“真的不是不要我了吗？”
元容白埋在楚郁怀里，让人看不清神色，只能听到那微微沉闷的声音。
“父皇已经丢下了我，我不要再被母后丢掉。”
楚郁心一软，这孩子怎么这么会撒娇。
他将人抱得更紧，同时蹲下身来，平视着元容白，语气坚定：“母后不会丢掉你，母后保证。”
元容白眨眨眼睛，忧惧的表情恢复正常，“那等用完早膳，母后会陪我一起完成课业吗？”
楚郁再次点点头。
他答应的声音刚落下，消失许久的宫女侍从们便鱼贯而入，一道道菜肴被呈了上来。
楚郁大半晚没睡，又在左相和右相那里担惊受怕许久，此时又累又饿，这一顿饭他吃得津津有味。
用完早膳，就到了元容白的课业时间，身为一国之君，元容白要学的东西不可谓不多。
礼乐射御书数，须得样样精通。
见小皇帝学得认真，楚郁也不好意思摸鱼，他随手抽了一本书，装模做样地看起来。
但没看多久，他又找系统说起了悄悄话。
【4358，你说那么多人都看不出我是男扮女装吗？】
楚郁有点疑惑，有点不解，还有点骄傲，难道他一穿女装就自带buff？
不然怎么解释左相、右相、小皇帝，还有那些宫女们，统统没看出他的真实身份。
4358：“……”
【确实没看出来。】
【嘿嘿，我就说吧！】
4358：……
4358：现在才想起来，也不知道该说宿主是笨还是聪明了。
【因为系统自带修正程序。只要宿主没当众耍流氓脱衣服，其他人下意识会认为宿主是女性。】
楚郁：“……”
啊，原来不是他天赋异禀。
自动扫描宿主的想法后，4358沉默了，宿主看起来还挺乐意扮女装的。
但鬼使神差地，它来了一句。
【当然，也有宿主天赋异禀的因素在，毕竟我从没见过你这么独特的人类。】
楚郁得到肯定，水润润的眼睛微微眯起，唇角下意识勾出个小小的弧度。
随即，他又克制地抿了抿。
【我当然很特殊啊，不然你怎么会选我！】
楚郁看似矜持，实际尾巴已经翘到天上了。
4358：……
楚郁在4358的彩虹屁里迷失了自我，飘飘然地就摸了一上午鱼。
中间他又和小皇帝一起吃了午饭，几十上百道菜，却和早上的几乎没有重合。
楚郁早晨吃得有些多了，此时还没消化完，他便看着小皇帝，嘴巴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
饭后，宫人又端上茶水，供皇帝太后漱口后，便颔首低眉目送二人回寝宫。
楚郁上午陪着元容白待在书房里，现下回了寝殿，被软香熏着，不免生出有困倦之意。
他正要午睡，就有小皇帝攥着他的衣角，低声道想和母后睡在一起。
看着小皇帝可怜又故作坚强的表情，楚郁立马丢盔卸甲，恨不得把他抱进怀里，好好安慰一番。
这么小的孩子，刚没了父亲，黏母亲一点又怎么了。
层层纱幔放下，楚郁阖上眼睛，元容白缩在楚郁怀里，闻着久违的温暖气息，紧绷多日的神经放松许多，终于沉沉睡去。
4358：……
4358：没问题。
不过是个孩子，能有什么问题呢？呵呵。
话说回来，虽然它见面时检测出元容白的灵魂波动不正常，但这家伙对楚郁的感情确实很正常。
只是正常的母子之情。
不然4358也不会轻易放任楚郁和小皇帝待在一起。
一切正常，相安无事，4358也就收回自己的无形触手，默默恢复起能量来。
只是……
楚郁的梦境深处，一道修长身影逐渐成形。黑气缭绕，缠上了无知无觉的睡美人。
手腕，脚踝，腰肢，还有……
都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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