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六街，油店伙计家。
院里的白幡还没撤。
角角落落里还看得见纸钱的影子。
“你们是谁？”一个声音响起。
进院的三人视线从院里白幡上移开，看向一个面容疲惫的女子。
女子模样姣好，哪怕是浑身倦意，也遮不住她天生的姝丽。
“我们是你丈夫的朋友。”
棠溪靖仪听老媪说过油店伙计的家中情况。
就一个妻子。
妻子身体不好，常年靠药维持。
而今丈夫死了，处境怕是要更加艰难。
“他的……朋友？”
女子仍有些狐疑。
棠溪靖仪于是拿出孙阿婆送的油伞，给女子看了眼。
然后解释：“雨具铺的。”
女子沉默了会儿：“雨具铺的……孙阿婆……”
她了然：“我知道了。你是孙阿婆捡来的孙女儿……”
化仙城地方小，很多事情不用刻意打听，便能听说。
“我姓李，你唤我梨娘便好。”梨娘说。
领着三人进屋。
屋里，中药味很重。
梨娘开窗通风。
招呼三人坐下。
“他走以后，很多事都无心做。几位见谅。”
梨娘倒茶，茶水有些凉。
她赧然：“对不住对不住，今早忘了烧水，我现在去烧一壶，几位等等。”
话落。
她要走。
却被棠溪靖仪拉住。
“无妨。”
“我们就喜欢喝冷的。”
她捧起茶碗，淡定喝了口。
梨娘见状，顿了顿，坐下。
“你们是想问阿明的事吧。”
阿明是油店伙计的名字。
梨娘猜到三人来意，开门见山。
“关于他怎么死的……其实我也不清楚……我也好想知道。”
她低了低眼，“我能告诉你们的，大概也就半月前，他一夜没回来。”
“我出去寻他，一路寻到油店，又回来，结果还是没等到他。”
“自此，他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我再也没见过他。”
“他们都说，他被那吃人的怪物吃了。”
“说他死了。”
“我不信。”
“但等了好几天，他都没回来。”
“所以我还是为他办了丧事，因为……”
梨娘苦笑。
笑自己：“因为我胆小，我怕，他要是真没了，找不到回家的路。”
梨娘眼里泛起泪花。
她擦了擦眼，看向某一处。
三人顺着她视线望去，看见一幅像。
像上画着一凶神恶煞的男人，男人满脸横肉，络腮胡，瞧着是个不好相与的。
“他呀，也就看着凶。”
梨娘望着那像说，“其实人好得很。也细心。”
“家里家外，什么事都是他在操持。我自嫁给他，生活不知比以前好了多少。”
梨娘感慨。
“只可惜，他现在走了。”
“我却什么都不能帮他做。只能为他画幅像，叫自己能一直记着他。”
“别时间一久，将人忘了。”
“叫他伤心。”
“梨娘。”
棠溪靖仪也不懂怎么安慰人。
默了默，和凌欺月对视一眼。
二人都拿出些钱，悄声搁在桌上。
然后道：“就算只剩自己了，也要把日子过好。”
“有一天算一天，兴许哪天就不一样了。”
此话落。
她们起身。
为油店伙计上了一炷香。
随后离开。
……
北街。
荒废的院子里。
东方曜灵站在院中。
心下一个声音响起。
“少主。你问一下那药铺学徒的邻居，他相貌如何。”
“若是可以，你帮我画个像，不用太精准，有个大概就好。”
声音落地。
东方曜灵问凌欺月：“有想法了？”
凌欺月：“有一点了。”
“等会儿你们回客栈，兴许就有答案了。”
东方曜灵了然。
结束和凌欺月心灵感应。
最后又查探整座院子一番，确认没有任何线索后。
离开药铺学徒家。
去和邻居打听消息的相里云止汇合。
汇合后，东方曜灵按凌欺月所说，细致问了邻居那学徒样貌。
邻居刚搬来小半年。
和那药铺学徒没见过几次。
于是只能大概描述说：“大黑个，胖乎乎一个，棺材都差点装不进。”
此外，他就一概不知。
二人便又去找赫连明川。
赫连明川在另一家。
那一家是个好客的。
拉着三人吃晚饭。
吃饭时说：“小王啊。那娃娃父母打小就去得早，还是我们养大的嘞。”
“小时候肉嘟嘟一个，漂亮得嘞，就跟那年画上的娃娃似的，见着就叫人高兴。”
“不过，这几年，小王给钱老头做学徒，天天上山去采药，晒得越来越黑，越来越黑。”
“哎呦，都黑得发光了嘞。”
“结果，小王还傻乐。说黑点好，黑点好，黑点呀，师父才知道自己辛苦。”
“这傻小子，钱老头那人猴精猴精的，能看不出他这点心思？”
“到底是年轻……唉，明明还年轻啊……”
“怎么说没就没了呢……那吃人的鬼东西，真是不长眼啊！”
邻居咒骂。
三人安慰她一番。
最后入夜离开，回了客栈。
客栈。
东方曜灵早从凌欺月那知道了棠溪靖仪的事。
大堂。
二人碰上。
面面相觑沉默一阵。
坐下。
六人聚齐。
东方曜灵将一幅画像，放到四方桌中间。
正是药铺学徒的模样。
“嗯……大差不差。”凌欺月评价。
东方曜灵睨她一眼，问：“怎么？见过？”
还大差不差。
凌欺月摇头：“没见过。”
她道：“但应该是这样。”
面貌不算完美的人。
突然的消失。
熟悉的人和场景。
凌欺月一串联，终于敢确认自己的猜想。
“那个……”
她清了清嗓子，“我知道离开的法子了。”
“就是得委屈你们一下……”
“以及，等会儿我们需要演一场戏……”
她将自己的猜想、计划缓缓道来。
说完，男女分组，各自回房。
酉时。
店小二准备熄灯。
走到二楼。
他先是吹走廊上的烛台。
烛台从南吹到北，吹到南七间。
他听见屋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交谈声。
“你说你们去城外，看见了那吃人的家伙？”
声音耳熟的不能再耳熟。
店小二记得，这就是昨夜问他十个人里，九个死了，剩下一个怎么样的姑娘。
“嗯，看见了。”
这个声音也耳熟。
是那个把他吓得不轻、模样走路都跟女鬼有的一拼的姑娘。
现在。
女鬼姑娘说：“那家伙大概是两个我这么高。”
店小二比划了下，大概是比自己高半个人，跟堵墙似的。
女鬼姑娘又说：“还有，那家伙浑身黢黑，又不能说黑，和树林里树干的颜色很像，但还要稍微深一些，再红一些。”
店小二联想了下，懂，就是红黑皮。
女鬼姑娘：“另外，那家伙最可怕的是，它有两根特别长，特别长的触须，触须底下是两只巴掌大的眼睛，红得像灯笼！”
店小二震惊：“！”血盆大眼？！
他想象了下。
一个叫人胆寒的形象浮现。
吓得他心里不禁发颤，回神，立马就想把蜡烛吹灭，赶紧回房。
怎料——
一个黑影落在门上。
正在他背后。
两人高。
有红光。
特点逐渐和他脑子里想像出来的怪物对应……
叫他不禁机械转过头。
然后在余光瞥见两根触须时，立马闭上眼，捂上嘴。
接着指缝间传出闷声。
他在憋着呐喊：“啊啊啊啊！！！”
见鬼了！
见鬼了！！
见鬼了、见鬼了！！！
是那怪物！
那怪物出现了！！
那怪物憋了一天，今晚要吃他了！！！
要死了！
他要死了！！
他一定要死了！！！
店小二惊恐。
把两眼闭死，手下不断用力。
几息后，他成功把自己捂晕了过去。
而“怪物”在他晕死过去后，啧了声，幽幽退场。
……
翌日。
店小二在走廊上冷醒。
醒来后。
他迷迷糊糊望了会儿天花板。
旋即，瞳孔骤缩。
两人高！
有红光！！
长触须！！！
就是那吃人的家伙无疑！！！
店小二一个激灵弹起。
正好撞见掌柜和几个店里负责洒扫的人从三楼下来。
冲了上去。
“掌柜的！掌柜的！”
店小二急吼吼喊：“我看见那家伙了！我看见那家伙了！”
他抱住掌柜的大腿。
“我竟然活了下来！我竟然没死！！！我就知道，我小六子福大命大，是那十个人里死不了的那一个！”
他激动收力。
掌柜吃痛叫唤。
掰开店小二，怒骂：“你发什么疯？！”
店小二高声喊：“我没发疯！！！”
“我看到了，我昨夜看到了那吃人的家伙！它没吃完我！！”
“啥？”
掌柜身边一人震惊：“你撞见那鳖孙玩意儿，那玩意儿还没吃你？！”
店小二：“对！它没吃我！而且我看到了它的样子，两人高——唔——”
店小二被掌柜捂住了嘴。
掌柜浑身发颤看着他，终于明白店小二在说什么。
浑身冷汗扑簌簌冒出，但还要死命捂住店小二的嘴，呵斥：“胡说什么玩意儿！老子店里怎么可能会有那玩意儿！别你爷爷的瞎扯！”
再扯下去。
要是客栈里的人都知道那怪物出现在他客栈。
那他生意还做不做了。
掌柜怕那吃人怪物。
但更怕生意做不下去。
招呼两个人把店小二拖了下去。
捂嘴关进了柴房。
但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
化仙城又是个小地方。
因此这一早发生的事，很快便跟长了脚似的。
短短一上午，就传遍了化仙城内外。
长街上。
大大小小的铺子里都在讨论，那吃人怪物到底是何模样。
“听说，那怪物有四只眼睛！八条腿！十二个脑袋！三十六张嘴！”一人说。
另一人很快接上：“对对对！！！而且眼睛是红的，脑袋是黑的，还有嘴，嘴一张能把隔壁张婶家那口缸给吞了！”
又一人闻言，也凑上前，道：“这算什么。我可还听说了，那家伙会飞！人可跑不过它！要是被它撞上了，哎呦呦，那直接寿材店一跑，找口棺材躺进去得了！”
“……”
一句比一句夸张。
但所有人竟都信了，疯狂讨论。
比过年还热闹。
与此同时，舆论焦点，客栈内。
亦是吵得热火朝天。
“不瞒大家说，其实我也亲眼看见了那怪物！”
一个白衣姑娘高呼。
“两人高！红眼睛！血刺呼啦的！哎嘛，当时可把我吓坏了！”
另一人附和：“对！”
“我也瞧见了！真就老大一个头！老长两条触须！吓得我呀，都不敢出房门，生怕那家伙发现我，也给我吃喽！”
二人一唱一和。
配合默契。
暗处。
相里云止和赫连明川穿着特制服装。
看着大堂大概是新闻专业出身。
主修造谣、辅修传谣的二人。
死一般沉默。
“别说，他们还挺般配。”赫连明川突然道。
相里云止斜他一眼。
说实话，还是莫名看这厮不顺眼。
但再说实话，对方这话她真的爱听。
于是，相里云止安静了几秒后，回应：“的确般配。”
赫连明川又补充：“而且是可以写进话本里做主角的那种般配。”
相里云止眸光闪了下：“的确，男女主。”
赫连明川：“就是不知道该取什么名字。”
相里云止答得很快：“郁礼、七月。”
赫连明川闻言，两眼放光：“那情节？”
相里云止轻咳一声，直言：“可取自生活。”
赫连明川思考了会儿，问：“相里小姐，话本共创可好？”
相里云止想了下，回：“可。”
二楼。
棠溪靖仪手握红缨枪。
东方曜灵手执金乌剑。
二人守在房中。
神识落在楼下大堂，紧盯周遭情况。
“喵呜~”忽地，怀中黑猫叫唤一声。
东方曜灵摸了摸它脑袋，道：“别叫。”
“再叫我就把你染成白的。”
黑猫：“……”
黑猫委屈：女人，你变了！
它目露不满。
一旁。
棠溪靖仪余光瞥黑猫一眼。
轻挑了下眉：“相里云止的猫。”
东方曜灵不答。
棠溪靖仪冷哼：“东方家的手可真长。”
东方曜灵面不改色：“哦，那你们好短，真无能。”
棠溪靖仪：“你……”
她握红缨枪的手紧了紧。
试图反驳，但只憋出一个字。
气。
好气。
但又习惯了。
“等出了化仙城，我一定要你好看。”棠溪靖仪放狠话。
东方曜灵依旧神色淡淡，只道：“我一直很好看。”
听得棠溪靖仪无话可说。
干脆一个响指声落地。
开始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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