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一,酉时黄昏刻。一身红衣婚服的妥懽帖睦尔,长身玉立如一棵孤松般站在大明殿前的白玉栏杆前,望着远处的白塔与从皇城门一路到宫城门口的络绎不绝穿着各异,眸色各异,头发或卷或直,或黑或黄的一列列人。
“殿下,到吉时了。”桑端在身后轻声提醒。
妥懽帖睦尔闻言动身,在一众侍卫的簇拥下,向大明殿前走去。
“钦察汗国遣使来贡方物金珀珠串三百串,贺新帝登基,帝后大婚。”
“察合台汗国遣使来贡方物白玉山料二十尊,贺新帝登基,帝后大婚。”
“窝阔台汗国遣使来贡方物菩萨石杯三百盏,贺新帝登基,帝后大婚。”
“伊利汗国遣使来贡方物织金毯二百张,贺新帝登基,帝后大婚。”
“征东行省高丽遣使来贡……”
一身红婚服,红羽饰罟罟冠的塔纳海矢里斜睨一眼身旁从宣读进贡礼单到如今两个舞皆过去了,愣是不要说笑一下,连眼皆没抬一下的人,心中不悦起来。果真如姨母所言,这板着张脸坐在这里,自己真的很是下不来台,但又见坐在自己身边的人身着华服威仪秀异,神资高彻飘垂着发的模样又是没了气。
溟榕吃完自己攒盘里的瓜果向高台上一望,果然旭真的攒盘和玉盏皆是没动过的,便伸出手来使劲的上下比划着。
本坐在椅上单手撑着下巴出神的太后被溟榕上下挥动的手打断,又看到她指了指自己面前的攒盘,瞬然了意,想是又来了,这姑娘瓜果就是喂不饱。
身边的侍女亦是习惯了般地不用太后先指示何而是先示意了下太后,得到允诺后便把笑着把攒盘拿起送至溟榕的桌上。溟榕雀跃的最先拿起其中的葡萄,跟着曲儿中的马头琴声抬起手坐波浪样蹈了两下,故意惹疲累烦躁的太后笑了两下。
婚宴散去,妥懽帖睦尔在一众人排开指引的长廊里走过,进了寝宫,关上门,见塔纳海矢里面带笑容地坐在床前,依旧是漠然垂眸,骨节分明的手解开了腰带。
数日后之戌时,溟榕带着左右两位侍女直接进了隆福宫院落,至寝宫外,一副焦急的模样,对着守在门口的桑端和苏纳道:“太后有要事和塔纳海矢里商量。苏纳你叫几声。”
“是。”
苏纳受命转身冲着紧闭的寝宫门边狠狠地敲了敲又大喊道:“姑娘!姑娘!太后有要事!姑娘你快出来吧!”
过了许久,见里面的人还是没有动静,苏纳便更大声些狠力敲着宫门:“姑娘!太后!太后有要事!姑娘!姑娘!姑娘!”
溟榕见在敲门声后又是一阵安静,又瞧了眼隆福宫内内外外的侍卫们,想着为他们二人留些面子,便小声起来。
“估摸着……这二人在兴头上,不必扰了他们二人的兴致,等一等再叫吧,我在此处候着。别让这帮子侍卫们看笑话。”
苏纳了意点头:“是。”
正当众人等候了少顷,孛胤忽独孤身着相映如朝霞的丁香色织金巾披盈盈色长衣,没有坐何轿撵,带的侍卫们亦没有很多,也匆匆赶来。
溟榕见来人甚是诧异,从石凳上起身,带着些许防备疑问:“你怎的舍得从琼华岛上下来?”
“我也是方召见完唐兀氏的人。”
“又训哭一批人了?”
“我知晓你方接触政事需要立威,但好歹给那帮年纪大的留些情面,等哪天真有哪个哭晕在你岛上,你给人抬出来,那可就闹了大笑话了。噗哈哈……”
溟榕光是想着便忍不住笑,一只手搭在孛胤忽独孤肩上弯着腰笑起来。
孛胤忽独孤亦被她这一番话惹得闷笑几声:“直接抬去太医院,岂不省事。”
收了笑意又继续:“我也是方召见完克烈氏的人之后听闻,太后有事宣塔纳海矢里,故而特意来帮着叫人的。”
“你……”
未等溟榕把话说完,孛胤忽独孤便一个侧身越过溟榕趁着守门的桑端和苏纳没反应过来的空隙直接推开寝宫的门,面无波澜,神情淡然直直地走了进去,苏纳倒抽一口凉气,桑端亦是目瞪口呆。溟榕身旁的两位侍女亦是张大了嘴巴。
只听到溟榕一副早已料到的语气:“呼……我就知道。”
孛胤忽独孤一步一步走近金色帷帐,两颊的珠链随之跃然摇晃,对何声只充耳不闻,见帷帐内的人影相叠,丝毫未意识到她的靠近,便直接移至床前拉开帷帐。里面的塔纳海矢里抬头一吓,嚎出一声尖厉的惊叫,孛胤忽独孤望着眼前被自己的荒唐之举吓的说不出话亦动弹不得的人。
“太后有要事宣你,溟榕在外面等候多时了。”
之于旁边的妥懽帖睦尔是否**,是何模样,孛胤忽独孤一眼皆未曾留意,余光不小心瞟到,只知晓他似是亦惊了一下,嘴里却是无何声响,从下至上缓缓望向自己,眼神停留在了自己的脸上。
说完,孛胤忽独孤直接转身,退了出去,定定的站回寝宫门口,仿佛这尖叫声和这门口众人的震惊皆没有放在眼里般。
不久,塔纳海矢里亦从寝宫边整理着衣衫头发边跑出来,指着门口背对着她的那个背影嘶声大喊:
“孛胤忽独孤!你这个疯子!”
溟榕眼看着塔纳海矢里气势汹汹的冲了上来,便一个侧身挡在了孛胤忽独孤身后,硬着头皮满口瞎话:“的确是旭真与你有要事相商,焕穹不是存心的。夏税的事你忘了?”
“我就是存心的。”
溟榕闻言瞬间颓了下来,想着也是对这局面无计可施,便深呼了口气从二人中间退出来,环着臂观望着二人的戏码。
孛胤忽独孤并无何转过身与塔纳海矢里面对面的意思,依旧背身而言:“你前几日非要把唐其势塞给我当侍妾,你那一番话恶心的我几日皆未得安眠。如此才特地寻摸了这个机会,在同样的事情上也好好恶心恶心你,最好是要让你也几日不得安眠。免得你不识相,日日在我面前提你那不堪入目的兄长。”
“你兄长,当妾都不要。”
言罢孛胤忽独孤便潇洒地头亦不回地走了,留下了被她一句话气的声音更尖锐起来的塔纳海矢里和已然圆不下去话茬失了措的溟榕还有一众不是窘迫便是惊愕却又不得不低着头侍卫侍从们。
“我兄长!我兄长!何为不堪入目?!何为不堪入?!我兄长仪表堂堂!我兄长刚封的太平王!我兄长在上都打出不小战功的!我兄长在大都数一数二的风光!我兄长……”
“哎呀!别你兄长啦!”溟榕拼尽全力拦腰抱住,伸出食指大叫着要追过去的塔纳海矢里。
“旭真有事找你!夏税!你办砸了!旭真方给你擦完屁股!”溟榕不得已放声大喊。
塔纳海矢里顿时没了动静愣愣地看着溟榕,嘴巴张张合合却说不出什么。
“白天就有臣子的奏章专奏夏税的事情。就一个免二分的事,你都没办明白。旭真忙活到此刻就为了给你善后,你知晓她多生气么?!”溟榕边说边放开拦腰抱着塔纳海矢里的手。
“啊……”
塔纳海矢里听闻顿时心凉了半截:“我这是又要挨骂了……溟榕,你等下帮我说说话……”边说边拉着溟榕的手臂摇晃。
“那你快进去把衣裳穿好。”溟榕的语气中难掩无可奈何。
塔纳海矢里急得无措起来。
“好好……”
塔纳海矢里转身进了寝宫内。不久,勉强穿戴好出了门和溟榕一行人离开了隆福宫。
桑端见一场闹剧终于是平静了下来,抚着自己的胸口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回想着方才的一切。
“我的长生天呐,这帝位继承人就是荒唐跋扈,这太平王都落魄到给她当妾了。”
转而又悄悄地向寝殿内望去,小声叫喊:“殿下?殿下?你如何……你怎么样……你还好吧。殿下?”
叫了几声未有回应,桑端想着妥懽帖睦尔眼下定是很狼狈很难堪,这二人在里面做甚难道还用想么,直接被人闯进去闹这一番,多厚的脸皮亦是受不了。
“这帝位继承人就是跋扈啊……这小太平王都沦落到给她当妾了……不过是我我也当……这观音落凡的风姿……第九百九十九个妾我也当……”
桑端正双手背后倚门望天思绪万千的小声嘀咕着。忽的妥懽帖睦尔悄无声息地跨门而出,吓的桑端小惊了一下立刻站正。
“殿……殿下……你……你无事吧。”
妥懽帖睦尔只着鸦青色织锦缎薄衣,柔黑发丝随着夜风飘然而动,额间与挺立的鼻梁上透着薄汗,黛色耳坠垂在耳边其间墨玉环绕。
“嗯。”
得到一声肯定的回应桑端松了口气,倚回门上自顾自地开始抱怨。
“殿下你不知晓我适才在心里默念了多少句莫惊讶莫惊讶莫惊讶……你说这大都的弘姬剌女子真的是一个赛一个的可怕,她们那个脾性,哎呦!只要站在那里就是颇会为难人的。这适才把我给吓得……”
桑端边说边瞟了几眼妥懽帖睦尔,恍惚间留意到,殿下自来大都的这些日子,眼眸皆垂,不论日日独坐之时还是面对何人何物之时,仿佛心如木石。但在此时,他却觉得殿下望向远方眼眸,却是透着锋利之微光。
一瞬间,他像是觉得那个昔日在察合台汗国威仪堂堂目空一切众星拱辰的殿下……似乎并没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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