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尘拿着毛笔思索着写什么……良久下笔“愿娘亲父亲身体安康。”
年泱捏着笔迟迟不落笔。
他不信佛。
若是真的有佛，又为何不愿保佑年家一次，在这无依无靠的世界中，佛祖可知这天下把握生死的是拥有权的人？挂着牌子在树上又能如何呢……
许久才落笔：“愿年尘健康成长。”
母亲父亲远在他乡，他不能照顾。如今能日日见面，能保护的只有年尘。
他把牌子递还给主持，住持接过后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佛主会保佑你们的。”随后递给小尼姑挂上树中。
年泱笑不答眼底，礼貌道：“谢谢您。”
苏安锦自是不信这些的，笔下潦草写下年泱两字后便移着目光去瞧隔壁桌的年泱。
……她想知道年泱写了什么……苏安锦想了想果断去找了主持，可清净寺主持很有原则，半句都不透漏，苏安锦眯着眼看着主持离开的身影，转眼命金纯去偷。
无论如何她都想知道，红牌子中，年泱的愿望，以及他要的是什么。
就算留不住也要帮他实现愿望。
几个小和尚拿着扫帚扫雪，念经文的声音从主殿中传出，主殿外放着几个插满线香的鼎，檀香如雾。菩萨立在寺中，年泱带着弟弟虔诚的跪拜上香。
那天苏安姚和褚青岚留宿在清净寺，年泱则带着年尘回了半山腰的小屋。
苏安锦不知不觉暗中跟在他们身后。她看着年泱和展栗道别，看着他将竹门关上院子里变得冷清。
林中漆黑一片，寒风冻得苏安锦浑身发冷，天空下着细细的小雪。可她不愿离去。她知道一旦离去她就不会在回来了。不是不喜欢，而是没勇气了。
屋子里点着暖黄的蜡烛该是十分暖和。年泱和弟弟说话声音传出来，她听不清渡步上前站在竹门处忍了忍还是不敲门了。
苏安锦远远望着那间燃着蜡灯的屋子，窗户半开，支起的窗纸隐约能见到两个人影。
她何时这样狼狈过，只有他，只有年泱……究竟喜欢他什么……她一遍一遍问自己。
金纯劝道：“殿下，回去罢？”
“再等等。”
“年家的案子……如果殿下帮助破案，或许年公子会心甘情愿留在府邸的。”
苏安锦紧抿着唇，盯着金纯许久，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做心理准备。
即使他有心悦之人，即使还有一个拥有美好记忆的未婚妻。
她不想放他这么轻易的离开了。
她以为再次见到年泱会很生气，可真的年泱站在眼前时又生不起气来，除了难过就只有难过。他瘦了，他过得或许不好。
生气，只是……有些怨年泱欺骗了自己。
年尘稚嫩的声音传出：“咳咳，哥哥我冷。”
“在多穿点衣服……我把碳在燃得旺些。”年泱压抑的咳嗽。
忽然，窗被一双清瘦的手嘎吱一声关上。
她直接拉开院子的竹门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年泱听见声院子外边有声响连忙站起：“谁？”
“是我。”这是她们今天说的第一句话。
年泱屋子开了个小缝隙，直到看见苏安锦后由于半响才把屋子的门打开。他知道这是拦不住的。
暗黄色的灯烛中，年泱才发觉四公主消瘦了许多，之前面若圆盘像只傲娇的猫咪，如今瘦了也美，但面色微微憔悴。
“见过四公主。”他换上面无表情的表情，缓缓跪下行礼。年尘叫了声“四殿下”要下床行礼却被苏安锦叫住了。年尘坐在床铺中瑟瑟发抖，手中抱着被子有些可怜。
山中风大，寒凉。不宜久留。
“起来吧。”她坐在椅子上垂着眸。
苏安锦吩咐金纯带年尘上清净寺找苏安姚，年泱暗暗松了口气。
看得出来，四公主有话与他说，可年泱并不希望年尘知道她们之间的谈话。
“殿下有何事？”他站的远远的。
苏安锦从蓝金色刺绣袍中拿出一个锦盒，放在桌上，她单手支开锦盒，锦盒中那朵浅蓝色渐变牡丹花静静地躺在盒子中。
年泱蹙眉，挪开目光。这是母亲留给他的生日礼物，他不想知道为什么这花会在苏安锦手上。
“有事与你详谈。”苏安锦直盯着他俊美的脸：“算是个交易，不知年公子是否愿意。”
年泱：“公主不妨直说，若是合理，年泱自然不会拒绝。”
苏安锦把盒子推向他：“找个凳子过来坐。”
“年泱站着便好。”
坐下就不好跑了。站着还能找机会跑出去呼救，这里荒山野岭的，死在院子里也显眼些。
他看着苏安锦，有些紧张。在拥有权力的苏安锦面前他还有什么选择呢……这几个月他了解苏安锦的脾性。
知道对待外人的苏安锦有多恐怖，别说上次在侧殿惩罚女使……如今自己的欺骗私逃离开她，下场嘛……年泱已经在想自己的下场是什么了。
他想起金纯对他说的话。
现在提要求，四公主都会答应。可他那里有选择和提要求的权利。
苏安锦皱着眉，自己起身从屋子另一边拿来一把椅子放在锦盒对侧，看着他命令道：“坐。”
非坐不可吗……
年泱不动声色地落座后，苏安锦回到原位。
她垂着眼道，“不要呆在这里好不好。”
“年泱和年尘在这里过的很好。”
“别躲着我了，”年泱见她眼里落下一行眼泪，滑落脸颊：“你喜欢的那个人叫什么呢？她成婚了吗？我见过吗？她对你……对你好吗？”
年泱情不自禁拿出帕子为她擦拭泪水，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后僵住了手。
苏安锦捏住他的手腕：“告诉我罢。”
他不语。
“喜欢两年了？什么时候见过的，需要我为你求皇帝赐婚吗？”
年泱艰难开口：“我没有什么心悦之人……”
“留在我身边好吗？我为年家翻案，若年家确实无辜，我会把你们年家从流放之地接回京城来。若年家坐实这个案子，我也把年家从岭南接回来与你团聚。”
年泱咻的一下站起来，红了眼眶：“四公主可知您说的是什么……”
“自然。”她拿过年泱手中的帕子，把眼泪擦干。
“你为何帮我？年家如今没有可利用的余地了。”
“能让利用的东西多了去了，你觉得我是为了什么呢？年泱。”她重重的说下他的名字。
“四公主要什么我都给。”
“我还没说代价。”苏安锦抿唇，年泱的面容落在她的淡蓝色眼眸中，熠熠生辉。
“我愿意的，什么代价我都愿意的。”年泱果断跪在地上，干脆利落地声音听着苏安锦都心疼。
“代价就是，在我身边。”苏安锦一字一字吐出话语，眼角悄悄看着年泱的脸色，“做我夫君。”
果不其然，他的脸僵硬的不像话。
“你，你不想做也不行，这是必须的要求。”苏安锦慌张的站起身：“你就这么不愿意吗？我可以照顾年尘，你好好考虑，我给你三天时间，你若愿意……就来四公主府邸找我。或者……或者……要是你那个什么心悦之人愿意的话，你就和她成婚，然后住在我公主府邸行吗？”
苏安锦也后知后觉，这实在是不像样：“那你在你们两个成婚的府邸给我留个房间就行了，这个要求不过分的。”
“夫君？”
只有正君才有资格叫夫君。
苏安锦不知他问这句话的目地是什么，紧张道：“对，夫君。我知道你确实不愿和我成婚。但我也不干什么……就像从前那样就好。”
“我曾是雪乐楼的乐人，陛下不会同意的。”年泱干巴巴道。
苏安锦微微颤抖：“皇后已经同意了，剩下的我会解决，不是你该思考的事。”
年泱动了动唇：“替年家翻案吧，我都愿意的……包括入公主府。”
“真的？”
“是。”
“你先起来，我还有话问你。”苏安锦道。
“殿下请问。”年泱被苏安锦扶着站了起身。
“四公主府对你不好吗？”苏安锦摩挲着桌角。
“好是好，但总归是，不自在。”
“这次说愿意是因为，我愿意帮年家翻案吧？上次在皇宫不愿意是为什么。你那个喜欢的人怎么办……”
“年泱愿嫁普通农民家的女子都不愿意，做大户人家的小夫。”他面色绯红，“我没有什么喜欢的心悦之人，是想堵住展栗的借口。”
“你可知……为何带你见我父亲？”苏安锦。
年泱疑惑的望着她：“为何？”
“带你去见见我父亲，好让我父亲说服我母皇娶你为夫啊。”
“你什么时候开始盘算的。”他不可置信的问。
“很久。”苏安锦撑着脑袋看着他，淡蓝色的眼眸子全是他一个人，淡金色的眼睛湿漉漉，苏安锦委屈道：“年泱……我，喜欢死你了。”
苏安锦把脸埋在他脖子处，滚烫的泪珠大滴大滴的往下掉，落在年泱的皮肤上，烫的年泱心口难受。
年泱僵硬的拍了拍她的肩。
“呜呜，我以为你讨厌我，你不愿意留在昭愉府。我也不敢……不敢找你，呜呜。”她找到了情绪发泄口，吸了口气又哭又道：“你要是不想在见我就告诉我啊，一声不吭的走……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一直大猫可怜兮兮的哭了很久，头上的小翠花首饰一晃一晃叮叮当当响。
年泱为她擦拭眼泪，软了一个自己都吓了一跳的语气道：“好……不哭了……”
年泱比苏安锦小两岁，但他一直都比苏安锦成熟稳重得多，他眼眸软得一塌糊涂，眼框中镶着泪。
虽然……但是……哭唧唧的苏安锦……好可爱，年泱抿唇，硬生生压下要笑的嘴角，她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猫咪，趴在年泱怀里钻来钻去，时不时耷拉个眼睛看向年泱说几句话，又钻回他的怀中哭唧唧。
苏安锦想过怪罪年泱，但看他害怕的模样。苏安锦整个人都扭曲成一团了。她真的很后悔……早知道爱他会爱的如此之深，就……一开始就好好对年泱，让他成为整个楼兰最快乐的男子。
他蹙着的眉舒展开：“您可不能骗我……”
苏安锦连忙乖巧的点了点头。
年泱冰冷的唇印在苏安锦的唇上，一向在情事上什么都懂的苏安锦便被年泱胡乱的吻搅的天翻地覆。
雪松的味道仿佛沾满她蓝金色衣衫。他有些慌乱的抓住她的衣服，苏安锦摁住他的手腕。
年泱的手很冷，很冰冷。唇也冰冷。
这件屋子很冷，劣质的碳隔着老远就能闻到。年泱到底是怎么……怎么在这里过苦日子的。还要担心受怕的躲着自己……
苏安锦垂眸，反客为主地撬开他的唇探向年泱。
最后两个人拥抱在一起，暖和的睡着了。
这三日，他很想她的……可日子还是要过。有时候年泱蹲在自己刚耕好的小菜地发呆，手中被锄头磨的生痛。以及莫名其妙的掉眼泪。
年泱不是没吃过苦头的。
逃出流放的队伍，带着弟弟年尘东躲西藏，没有地方可以去……年泱独自摸着头发上唯一的发簪想换几个包子填饱肚子。
但这里实在是荒山野岭，他一个男子还带着弟弟去哪里都不安全。
卖包子的小贩见年泱一个年轻男子还带着个小孩自然有了贪的心思。
原本可以换十个包子的年泱只能换四个包子，荒山野岭中也就只有这家小贩，不换就要被活活饿死。年泱咽下委屈，接过小贩手中的包子递给说饿的年尘。
眼前的小贩笑眯眯的数着钱，年泱拉着弟弟继续往前走，只要回到京城，找到张江萧就可以了。
母亲没说全张江萧会在那里接应，年泱仅靠记忆寻着回京城的路。
弟弟也知自己好像犯错了，有些不敢接那几个包子。年泱安抚道：“吃吧。”
四个包子给了三个给年尘，年泱小口吃着包子继续琢磨着明日的路程。
他们也在街上乞讨过，冰冷的街道没人愿意施舍半个铜板，露宿街头时几个喝的烂醉的女人用恶毒的话骂他，女人问：“喂，你一个晚上几个铜板？”
年泱咬断女人的两根手指头，脸上挨了巴掌，又被捶了几拳。连忙带着弟弟跑路。
年泱也不过是闺阁里生长的小树，不管再怎么精打细算还是中了算计，被两个打扮乞丐模样的人骗进雪乐楼……本说是干活的工作谁知是……卖身卖艺，年泱空有一身舞技逃过了卖身的下场，他卖艺是愿意的，讨好客人，软声说话简直是为难他。
父亲是浮洵国第一舞姬，但在楼兰舞艺便是乐子才会做的。他始终没有在外人面前跳过舞，但……为了弟弟，也是可以的。
他不清楚为什么会想苏安锦，分明苏安锦对自己也没有很好……吧？
比如她不让自己吃饭……但有面吃。
苏安锦不喜欢吃面，她总是抱怨说：“面条就像是泡在水中十天的面包虫。软趴趴的吸溜上去都感觉会动，恶心死了。”
一顿描述下来，放了山珍海味的面条都变得不那么好吃了。他口中吃着面条在嘴里上不下的。
在比如说，苏安锦老是捏自己……很痛，很怕疼。然后看着自己洁白如雪的手臂，年泱只得感叹四公主府的药真的是好。
因为苏安锦为自己出头……所以心动吗？年泱不断告诉自己，这是苏安锦应该的。
照顾年尘也是应该的吗？这样坏的苏安锦怎么会照顾年尘呢……因为喜欢小孩？
这样想总是会把自己吓一跳。
苏安锦松开他，微微喘息。
眼里还擒着泪珠，眼巴巴道：“年泱，我饿了。”
被吻的喘不过气的年泱眼角泛红。
“……”
他有点缺氧大口呼吸着，浑身炽热，腿又被这人亲软了……
“给你做面条可好？”
“……”
苏安锦撇见回来的金纯：“金纯，饿了。给我煮吃的。”
金纯应道：“好。”
是的，她真的饿了。斋饭也没吃两口就没胃口了。
如果不来找年泱，估计苏安锦要后悔一辈子，什么侧夫乐人，只要年泱一个便够了。
“你好冷，和我靠近些罢……两个人暖和些。”
总而言之，这两人好上了。
苏安姚和褚青岚从寺庙出来的时候，就见这两人蹲在木屋外的耕田地里卿卿我我。
“所以，你想在这里种什么？”苏安锦的眼睛因为这几日哭多了所以肿肿的，她用着极其轻的语气对他问。
年泱温和道：“来年春分，我想种上几颗小白菜和小番茄。”
“去我府上种好不好，府里种多少都可以。”
苏安锦贴近他，心疼的摸着他耕地弄伤的手。
“好。”他不在意的把手收回到袖子里，伤口已经结痂，过不了几日就会好。
苏安锦把年泱从泥泞中拉出来，何尝不是一种救赎。
至于炮灰展栗嘛，已经回自家府邸哭唧唧了。
展栗这人总是有着极好的运气，中探花也是运气的一部分，心思并不重，遇见的上司也死板老实，在宫里混的确实很好，嘴巴也甜有些小心计。
除了家里长辈的原因在，否则展栗说不定还真的能和年泱在一起。
其实苏安锦喜欢小孩。其实我还想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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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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