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染现在心里很乱。以现在的局面来看,谋反成功的概率是很小的。如果胜算很大,还用得着谋反么,直接逼宫禅位不就好了。既然胜算很小,那就更应该提前制止,扼杀在摇篮里。
其实对君染来说,不管是谁谋逆,只要不波及到他,他都无所谓的。这些不过都是当权者的游戏而已,他们这等小人物如何左右得了?能独善其身就已经很不错了。
可是,现在涉及到了慕容雪,甚至还会牵连到慕容宣。别人他都无所谓,但是慕容宣,他不能不管。慕容宣是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对他好的人,他不能置之不理。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真是既荒唐又好笑。
君染起身下床,就看到乌棠立在阴影处,阴恻恻地盯着他。“乌棠?”
君染吓了一跳:“你大晚上不睡觉,立在这干嘛,吓人啊。”乌棠这眼神,怎么仿佛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一样,怪渗人的。
君染走过去,确实是乌棠,她怎么还没走?“乌棠,你赶紧去休息吧。”
乌棠眼神暗了暗:“你这么着急赶我走,是想做什么?”她就知道,君染先前所为不过都是在逢场作戏罢了。他倒是大胆,还敢只身留下,以自身为饵,诱她入局。
君染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喝了一口,脑子稍微清醒些了:“那好,你且自便。”
就算要给慕容雪通风报信也不能让乌棠知道。万一日后东窗事发,乌棠追究起来,势必会对慕容家不利,此事还是要悄悄进行才行。
乌棠看了君染一眼,推门离开。
君染已经琢磨好了,明日晨起,他就先写好信笺,再让阙三立刻出发送去给慕容雪。慕容雪刚走一日,阙三快马加鞭,很快就能追上的。
虽然现在慕容家和云中府谈好了生意,但是还没开始……不对!君染顿住,这显然不合逻辑——如果是谋反的话,怎么可能现在才开采铁矿石?等冶炼出生铁都猴年马月去了,还谈什么锻造兵器?而且云中府台还这么大张旗鼓的,难道他们就不怕别人知道么?
慕容雪临走时嘱咐他收好玉佩,莫不是在暗示什么?
——玉佩!
慕容雪知道玉佩!那她是不是早就已经知道云棠就是乌棠了!所以他们根本就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他们的目的是乌棠!“乌棠——!”
君染慌乱起身,奔向门外。刚推开门,就发现乌棠立在门口,君染愣了一秒,“我们现在就走。”
“去哪儿?”乌棠冷冷地看着君染,他又在耍什么把戏?
“别管了,先出城!”君染拽着乌棠下楼,“随便去哪儿都好!”
现下正是夜半,客栈中静悄悄的。
君染摸黑从客栈后门来到马厩,牵了马递给乌棠:“乌棠,你走吧。”
如果这是一场针对乌棠的局……他却莫名其妙卷入其中,可他又算什么呢?他和乌棠也不算有什么交情,只是一个见过几面的陌生人罢了,他又何必自作多情。
“刚才不是说要和我一起走么,怎么忽然改了主意?”乌棠看着君染,突然露出匕首抵住他的脖子:“你出现在云中城,不就是为了我?”
“乌棠,你混蛋!”君染委屈,他一开始根本就不知道乌棠在云中城,他也不知道乌棠其实还活着。“随便你怎么想,不过我好心奉劝你一句,如果不想死的话,现在就走!”
“是吗?那还得劳烦你跟我走一趟了!”乌棠一把拽过君染手里的缰绳:“上马!”
“我不!”君染厉声拒绝:“要走你自己走,我不走!”他们的目标是乌棠,跟他有什么关系?他不想死。
“不想死,就上马。”乌棠抵在他脖子上的匕首用了些力道,君染感受到一阵痛意,他真是好心没好报。
“乌棠,你带着我走不了多远的。”君染看着街道两侧倏然出现的火把,心里凉了一截:“你别跟我废话了,还是赶紧逃命去吧。”
乌棠瞥了街道的亮光一眼,收了匕首,踏步上马,“上来,别让我说第三遍。”
君染看了看越来越近的火光,忽然咬牙上了马,他真是上辈子欠了她的!
“驾——”
君染揽着乌棠,一手握住缰绳,两腿夹住马腹,大喝一声,街道上只余下踢踏踢踏的马蹄声。
“驾——”
立于街道两侧的府兵训练有素,握着的火把火光冲天,照的四周亮如白昼。柳莘骑着马悠哉悠哉地从中间的街道上穿出来。
柳莘远远的望着街道上策马扬鞭的男子,勾了勾唇角,“愣着做什么?太女郎为贼人所掳,尔等还不速速捉拿!”
“是,府台大人。”府兵陆陆续续离场,只留了两三个人跟在柳莘身后。
柳莘望着君染策马疾驰的方向,“你去开城门,多带点人手,动作麻利点。”做戏么,当然要做的逼真一点了。
“大人,上面吩咐说要活捉……”这要是开了城门,贼寇趁机遁走,不是反而更不好活捉了么?
“少废话,多做事。”柳莘摸了摸马鬃毛,睨了县丞一眼,“不然我去?”
“是,啊不,卑职这就去。”
柳莘侧头,发现县丞还没走,不由地白了一眼县丞:“那你倒是去呀?”
“是是是。”县丞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大人,若是日后追究起来……”
“啧,那贼人狡诈非凡,重伤了本大人,偷了本官的府台令,这才逃出城门。”柳莘话音一转,严厉道:“尔等护卫不利,还不将功折罪,速速将贼人擒拿?”
“……” 哦。县丞顿了一下:“卑职告退。”
柳莘哈欠连天,扯了扯辔绳,慢悠悠地跟在后头。陶竹那厮老谋深算,必定还留了后手,她还是跟上去看看吧。
“驾——”
君染带着乌棠一路疾驰,行至半路才突然发现,城门是关的。“我们出不去了。”
疾驰的马蹄声惊动了云中城守卫,“城下何人——?且速速回城,不得逗留!”守卫看到二人还在城门不走,察觉有蹊跷,立刻将此事禀报于监门将军。
君染看了看紧闭的城门,一言不发。古代有宵禁,至少寅时才会开城门。可真要等到那个时候,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别担心。”君染身体紧绷,乌棠安慰他,“有你在,我暂时死不了。”
君染动了动唇,他就知道她是个混蛋,“乌棠,你现在赶紧想办法出城门自己走吧,我对你也算仁至义尽,你不要再恩将仇报……”
乌棠看了看君染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这可是你自愿的。”
君染撇过头,“你不要得寸进尺,我只是不想不想背负一条人命而已!”他无意参与到乌棠的权力之争,可现在形势比人强,由不得他。
“是么?君染,你可真是一点都不真诚。”乌棠看了看越来越近的城门守卫,一把扯过辔绳,“看在你救过我一次的份上,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不会杀你。”
乌棠亮出一枚身份令牌:“我等奉府台大人之令有要事出城,速开城门——”
还不等守卫查验令牌真伪,又有一道声音自远处传来,“速开城门——”
“府台令,速开城门——”君染瞪大了眼睛,这是什么情况?府台令,难道府台是乌棠的人?
监门将军见是县丞大人手持府台令让其开门放行,应了一声,便迅速叫守门卫兵移开城门前的拒马屏障,然后抬起门栓,再用钥匙开锁,再由十来人扯开厚重的门扇,放下吊桥,放其通行。
“驾——”见城门大开,乌棠夹紧马腹,扯着缰绳,策马出城。
县丞看着他们顺利出城,心里松了一口气,刚想掉转马头,就看到节度使大人带着一队兵马疾驰而来。
陶竹看着大开的城门,怒声呵斥:“混账!私开城门,该当何罪?!”
监门将军与县丞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回应。监门将军是听令行事,县丞也是听令行事。
陶竹侧目瞥了一眼柳莘,“守城卫兵玩忽职守放走贼子,这就是柳大人所说的万无一失?!”节度使虽掌管军务,却无掌管州县内政之权,就算是柳莘成心放走贼寇,只要她矢口否认,一口咬死不知情,她也无可奈何。
“大人息怒,贼人已逃,速速擒拿要紧!”柳莘诚惶诚恐,立刻翻身下马:“大人,都是本府御下不严,才叫那厮有机可乘,且教本府捉住贼首,将功折罪。”
“哼,少装模作样!”陶竹一鞭子甩在马臀上,马受惊吓立刻向前狂奔。立在一侧的柳莘差点遭受无妄之灾,堪堪稳住身形后又骑上马背,奔着陶竹而去。
乌棠一路疾驰了两个时辰,后头的追兵也马不停蹄地追了他们两个时辰。
天还是蒙蒙亮,空气中还夹杂着些许雾气,冰冷刺骨。
君染心里发寒,忍不住一阵抽痛,这就是亡命天涯的日子吗?乌棠这段时间也是这么过来的吗?可她不是太女吗,为什么也落到如此下场。他仿佛在乌棠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不,乌棠和他不一样,他只是一个普通人。
他只是一个平凡的普通人啊,他对她们这些勋贵的权位之争并无兴趣,为什么要把他也牵扯其中呢?他只是想平平安安好好活着而已,为什么就这么难?!
他死而复生苟存异世,本以为是上天给的一条活路,他都已经险些接受这命运的安排了,可命运却仿佛跟他开了个玩笑,要让他再体验一次众叛亲离的滋味……他都为此死过一次了,难道还不够么——?!
难道上天真的非把他逼到绝境吗?
“吁——”
“乌棠——!”乌棠一个立马打断了君染的思绪,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他失魂落魄,只茫然地紧紧勒住乌棠的腰,仿佛是他能抓住的唯一的救命稻草。
君染稳住心神,平复下来后正想问乌棠为何突生变故,一抬头就看到前面严阵以待的慕容雪。她不是昨日就出城离开云中赶回京城了么,怎么又突然出现在此处?
君染眉头紧皱,他早该想到的。“表姐,何故如此?”君染看得出,慕容雪在此已经守候多时了。
慕容雪也没有想到君染居然还和乌棠在一处,她没有回答君染的话,直接看向乌棠:“贼子,速速放了阿染!莫伤他性命!”
“你既然留他在我身边,难道想不到会有今日?”乌棠一手覆在腰腹处紧箍着她腰的君染的胳膊上,“我死了,他也别想独活!”
“你——!”慕容雪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君染也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滋味,自作自受么?他不该轻信于人。“乌棠,你不怕死么?”君染一早就知道乌棠不是什么好人,如果她非死不可,那她死之前,他大概也会死吧。
“死有什么好怕的,不是有你陪着我么?”乌棠二话不说,一把勒住缰绳,斥着马奔着小路驰骋。
追在后头的柳莘看着二人共乘一骑奔往回头崖,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大人——前方便是回头崖。”
陶竹仰着头,冷哼了一声,“继续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乌棠身后追着的是朔方节度使陶竹和云中府台柳莘,挡住去路的是慕容家少东家慕容雪,而这里的岔道,唯一的小路通往回头崖,那是一处绝境。
“吁——”
前方已无路,到此请回头。
君染呆呆地看着前面的断崖,一时间惊得说不出话来。这算什么,天要绝人之路?
乌棠下了马,两步走到断崖前,崖下乱石嶙峋,崖底是万丈深渊。
“染儿,前面危险,你快回来——” 慕容雪先柳莘一步赶到,看到君染一人骑在马上,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君染听到慕容雪的声音,慢慢下了马,一路的颠簸让他险些站立不稳。他不懂,为什么突然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表姐。”君染看着慕容雪,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分明昨日他们才刚刚分开,而慕容雪仿佛是换了一个人似的,竟然变得如此陌生。
他到现在也没想清楚,究竟是为什么?慕容家世代经商,财富堆积成山,富可敌国。财,势,名,利,慕容家哪一样没有,为什么非要和皇权有牵扯?!富贵险中求是不错,可是天家的富贵是要拿命换的。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跟命比起来,权势没什么了不起的。
回头崖两边早就已经埋伏好了弓箭手,皆满弓待发。陶竹和柳莘立在一侧,叫吩咐弓箭手听令行事,不可轻举妄动。
慕容雪朝着君染伸手,“阿染,快过来。”
君染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进退不得,难以抉择。不常常说‘退一步海阔天空’么,为什么到他这里就变成了万丈深渊。当年他也是这样,可今时今日情景重现,他却不想乌棠重蹈他的覆辙。他后悔了,好死不如赖活着。
上天似乎给了他一个机会,一个可以挽回过去的机会,他不想放弃。就好像,就好像只要乌棠选择了另一条路,他就能释怀,就能宽恕过去的自己一样。这个借口如此拙劣,他却愿意这样麻痹自己。
“乌棠,你想活下去吗?”
“如今我还有选择的余地么?”乌棠立在崖边,看着崖底的万丈深渊,仿佛去到那里才是解脱。现在摆在她面前唯一的路,就是死路。
“他们这么追杀你,肯定不仅是想要你的命,对吧?”君染走到乌棠身边,像是在劝当年的自己:“如果他们所求之物能换你一条性命,你愿意换么?”
听到君染的话,乌棠忽然拨出匕首抵在他的脖子上,冷冷地盯着君染,“你果然也是为此而来。”
君染摇头,“不,我只是想让你活着。”天无绝人之路,只要活着,就还有机会,还能东山再起。
如果当年他没有那么冲动,或许一切都还有转机。那时候的他太过偏激,就像现在的乌棠一样,做事不顾后果,只想着一死了之,可是这样做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只会亲者痛仇者快。哈,他忘了,从始至终他都是一孤家寡人。
“他们都想我死,都想要……可我宁死也不会让他们如愿。”
“乌棠——你为什么这么固执?!”君染吼她,为什么乌棠也是一根筋的人?“人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想想你父君,你死了,他怎么办!”
“你太真了,你真以为,他们得到了东西,我还能活着吗?”
“可是……”可是什么呢?君染闭上眼,他无法否认乌棠的话。
“尽量活捉。”陶竹命令左右伺机而动,卫兵呈包围态势围住乌棠,一步步靠近。
乌棠一直留意着君染身后的动静,她忽然抬眼看了一眼他,“你救过我,我不会杀你。”
“既然父君把那玉佩给了你,你就好好收着吧。”听到乌棠没头没尾的话,君染猛然睁开眼,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乌棠一掌推开,往后跌去。
“乌棠——”君染伸手抓她,却什么也没有抓到。乌棠跌落了断崖,甘愿赴死。
为什么乌棠会做出和他一样的选择,为什么非死不可?那是不是说明,他确实该死……可是如果他该死,为什么又让他死而复生?难道是要让他亲眼看着和曾经的自己一样遭遇的人再重复一遍同样的选择吗?这有什么意义?
柳莘瞪大了眼,抢先一步奔到断崖,崖底一片湍流,半片衣角都没有看到。
陶竹看着乌棠坠崖,气急败坏,“给我搜,仔细点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她死了。”君染呢喃着,“是你们逼死了她。”君染大受打击,麻木地坐在悬崖边,仿佛失去了求生的意志,想好好活着,为什么那么难呢?
陶竹斜着眼看了一眼君染,“将他带回去严加审问,说不定能问出点什么。”
“大人,此事与阿染无关。”慕容雪冷冷盯着陶竹,“陶大人不会言而无信吧?!”
陶竹一噎,“例行审问,若无异议便可自行归家。”
慕容雪闻言不再与陶竹搭话,转身去扶君染。她隐约察觉到君染转态不对,想要带着他离开,“阿染,没事了,都过去了,我们回家。”
君染慢慢站起来,看着一米之隔的悬崖,崖底湍急的流水之声仿佛近在咫尺。“不,这里没有我的家,我也不是君染。”
“阿染,你说什么胡话?!”慕容雪伸手去拽君染,这里实在是在危险了,可是君染的动作比她更快一步。“阿染——!”耳边只听到砂石簌簌滑落的声音。
柳莘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一旁的慕容雪,往后一扯,“你也想死么?”
慕容雪心神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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